第57章 、 (1)
◎(完結章)我的冠軍先生◎
那晚過後,幸川他們就迅速進入了集訓之中,而姜南星也很快進入了《在春天來臨之前》的劇組。
岑導的要求很嚴格,在正式拍攝之前,所有的演員都被統一送去培訓,期間幸川從丹楓轉到京市訓練的時候,中間有一兩天的休息時間,他曾帶着姜南星去見過蘇禾一次。
她住在近郊的一處小院子裏,院子裏種了很多花,看得出主人家很愛護它們,花木都打理得很好。
蘇禾本人和姜南星以前認為的很不一樣,不像大多數的運動員那樣鬧騰,她長了一張非常幹淨的臉,令人想起南方春日水塘裏冒出的尖尖荷葉,上面凝結着晶瑩剔透的露珠。
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很純淨的美。
雖然,其實她年紀也不算小了,截至今年已經四十多歲,眼角開始有細細的紋路往外散,也很久沒有接觸滑雪了。
其實最開始岑導是想讓她去當電影的顧問的,但是她推脫說自己的身體不太好,拒絕了,岑導這才去聯系與他相熟的幸川。
那兩天正好天氣好,不像之前那麽冷了,她挽起頭發,穿顏色簡單的布衣,身子單薄得有些過分,坐在院子裏給姜南星和幸川煮茶喝。
姜南星雖然平日裏性格很跳脫,但是見到這樣的前輩,尤其是幸川很尊敬的前輩,她也難得地安靜了下來,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乖乖地坐在幸川旁邊喝茶。
好在蘇禾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茶添到第三盞的時候,她終于慢慢開口,說自己是如何接觸滑雪的,又是如何成為職業運動員的。
她的聲音很溫柔,娓娓道來,如春風般帶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受。
姜南星注意到,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她始終沉寂着的眼角終于開始有了一點光亮,像把滿天的星子都撒在了裏面。
細細碎碎的希望在裏面醞釀,然後又重新歸于寂靜。
姜南星最近看了好多她的資料,隔着冰冷的文字去看那些過往,與如今聽她親口講,又有了很多的不同。
文字裏更多是世人對她的猜想,卻從未真正觸及到她真正內心深處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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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共情能力很強,中間一度眼眶濕潤,又覺得自己倘若流淚,會不太禮貌,于是只好努力忍住。
幸川在底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點了兩下,用自己的方式安撫着她。
但他的眼眶明顯也有點紅,不知是因為他自己也是這種職業,所以格外能感同身受,還是因為想到了陸杉。
那天晚上的聚餐,他和姜南星在逃離出走一會兒之後,其實後來回去過。
回去的時候陸杉已經喝醉,他是整個包廂裏,唯一一個沒有獲得參加冬奧會資格的人。
雖然他平日裏總是表現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但沒有人能真正做到完全不感到遺憾,畢竟,那是他從幾歲的時候,就開始為之奮鬥的夢想啊。
他喝醉了很安靜,坐在椅子上無聲地哭,又怕被別人笑話,一旦有人去安慰他,他就很努力地笑,一副“你有病吧我才不可能哭”的表情。
最後連姜南星也動容得不行,悄悄掉了好多眼淚。
這會兒,姜南星聽着蘇禾的講述的時候,難以避免地也想到了陸杉,她深吸了口氣,将湧到嗓子眼的淚意用力咽下去。
幸川站起身,手摸了下褲兜,習慣性地去摸煙,想到當下的場合,又忍住了,于是找了個借口:“我去打個電話。”
蘇禾點了點頭,幸川轉身走出院子。
冬日青白的日光攏下來,姜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轉回眼,看到蘇禾正笑看着她,有一種長輩看晚輩的欣慰與慈愛。
姜南星莫名覺得害羞,抿了抿唇,雙手捧住茶杯喝了一口。
蘇禾說:“我其實是第一次見幸川帶朋友過來。”
雖然她跟幸川看起來并沒有什麽交集,但大家同處在一個圈子裏,多多少少會有點聯系。
蘇禾跟幸川他們的總教練陸琮是朋友。
更确切地說,是曾經的戀人。
因此,以前陸琮其實看着幸川他們這幫小子來過蘇禾家裏幾次。
後來,雖然陸琮和蘇禾分手了,但幸川一有空,還是會來她這裏坐一坐,幫她做些家務事。
她說:“小九這孩子,雖然看着冷淡,但其實比誰都心裏熱,喜歡的事情就一定會努力做好,認定一個人,就一根筋走到底,脾氣硬得不行,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她笑了笑,彎腰又把姜南星茶杯裏的水添滿:“我以前其實聽他說過你。”
好像是幸川第二次參加冬奧會那年的事情了,他和陸杉雙雙受挫,來他這裏小住了一陣子。
她那段時間看他日日心不在焉,就想去開導他,結果沒等她開口,他反倒先問出聲,他說:“蘇姨,我有一個很想要見的人,可是她已經不記得我了,即便我去見她,她可能也完全認不出我,你說,我要去見她嗎?”
蘇禾問:“你想見她是因為想讓她認出你,還是因為你想要見她?”
幸川沉默了片刻:“雖然心底裏希望她能夠記得我,但是,主要還是因為我想要見她。”
蘇禾笑了笑:“那不就行了,年輕人,有想見的人就去見,有喜歡的人就去喜歡,有想做的事情就會做,因為你不知道什麽時候,上天就把你去見她的權力也剝奪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去見吧。”
那時,她并不知道幸川想要見的人就是姜南星,直到有一天陸琮跟她吐槽,說小九這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了,居然跑到劇組當群演去了。
他憂愁道:“他該不會是想轉行吧?”
只有蘇禾對着劇組發的劇照裏姜南星燦爛的笑顏看了會兒,若若有所思道:“你放心,他就是去給自己充個電,很快就回來了。”
陸琮半信半疑:“真的?”
蘇禾嘆了聲氣,沒接陸琮的話。
她是第一個發現幸川喜歡姜南星的人。
後來她打電話問幸川,小孩倒是也沒有否認,蘇禾就問:“既然喜歡她,為什麽不去跟她說呢?”
幸川說:“感覺自己還沒有成長到能和她站在一起的高度,還沒有能夠為她遮風擋雨的能力。”
可能因為很小的時候就失去父親的緣故,他好像比同齡人要更早熟一些,蘇禾就說:“那如果你一直沒有成長到那個高度呢?”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好久,才低笑着說:“不會的。”他說,“不管将來我的成績能夠達到哪一步,不管遇到怎麽樣的意外,不管我以後做什麽,我肯定會在自己所做的那個行業做得很好。”
“然後去找她。”
是少年人才有的狂傲,蘇禾彎了彎眼睛,難得笑得暢快,她說:“那我等着你。”
所以,這一次見面,其實是她與幸川在那個時候就約定好的,只是她沒有想到,命運會這樣奇妙,姜南星竟然陰差陽錯地要來扮演她。
她說:“我們這一行,外人看着風光,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其中的危險與無奈,你和他在一起,要承受他随時可能受傷,甚至可能會危及要性命。”
“也要承受他可能會很忙碌,沒有時間去關心你的一些細微的情緒。”
“你準備好了嗎,星星?”她問。
某種程度上,蘇禾也算是看着幸川長大的,由于過早地窺破了幸川的秘密,所以她要比旁人更加清楚這些年他是如何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讓自己的感情不斷發酵。
包括他選擇走出這一步,選擇去接近她,和她在一起,看似輕松,但他一定悄悄給自己做了不知道多少次心理建設,她不希望姜南星将來辜負小九。
姜南星沉默片刻,她放下茶盞,坐得端正了一點。
她回頭看了眼幸川的方向,男人明明是找借口走開,但是為了逼真,竟然真的在那裏打起了電話。
許是感應到了她的目光,他撩起眼皮看過來,然後朝姜南星安撫性地一笑,姜南星也回以一笑,轉回頭,看着蘇禾,認真道:“真的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其實是想不到那麽多的,不會覺得我跟他在一起究竟犧牲了什麽,也不會想到他會為我帶來怎樣的痛苦,心裏那些斤斤計較仿佛都失效了,心裏就只剩下一個念頭了。”
“就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而已。”
她輕輕翹着唇角,女孩亦有與自己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溫柔。
蘇禾怔愣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眶驀地紅了紅,她彎腰抽出一張紙巾,有些自嘲地低頭笑了下,半晌說:“你說得對。”
她說:“我活到這個年紀,竟然還沒有一個小姑娘通透。”
那天的晚飯,姜南星和幸川也是在蘇禾那裏吃的。
吃完飯後,天上星子密布,月亮高高挂在天跡。
幸川開車送姜南星回劇組,路上姜南星好奇,忍不住問:“蘇禾老師為什麽會跟陸教練分開啊?”
下午她從她話裏其實聽得出來,她還愛着陸琮教練。
幸川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頓,半晌嘆息道:“她說自己身體不好,并不是借口,她生了很嚴重的病,可能并沒有多少日子了。”
姜南星微微一愣:“所以她才和陸琮教練分開的嗎?”
“嗯。”幸川心不在焉應了聲。
姜南星托着臉,以她的年紀,還無法體會那麽複雜的感情,她偏過頭,盯着幸川看了好一會兒。
車廂裏沒有開燈,夜色裏,只有外面的燈光會時不時照射進來一些。
男人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裏顯得格外的硬挺、鋒利,姜南星突然就好想要親一親他。
戀愛裏的情緒都來得好突然,在很多毫無防備的時刻,突然就被滿溢的愛意充滿。
看到好看的風景時,吃到好吃的食物時,聽到別人的愛情故事時。
她長長地嘆了聲氣,毫不吝惜于表達自己的思念:“怎麽辦,在回去的路上,我這樣看着你,卻覺得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幸川側過眼,聞言,就低低地笑了聲:“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争取每天跟你視頻。”
姜南星說:“但是摸不到,抱不到,親不到。”
幸川說:“你想摸什麽?”
姜南星:“……”
姜南星鼓了鼓嘴,忍不住掐了下他的手臂:“你腦子裏怎麽都是一些黃色廢料哦?”
幸川說:“我什麽都沒想,星星想到了什麽?”
經過這麽久,姜南星已經不像最開始那麽容易害羞了,眼看車子快要開到影視城,分離在即,她也沒有心情和他貧嘴。
她喪氣道:“感覺自己變成了患得患失的小女孩。”
幸川往旁邊看了眼,在距離影視城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将車子停在旁邊。
他傾過身子,解開姜南星身上的安全帶,哄小孩那樣問她:“抱抱?”
姜南星看他一眼,從自己的座位那裏爬到他身上,在他懷裏坐下,幸川就點了點她的嘴唇:“都可以挂油瓶了。”
他說:“這麽舍不得我啊?”
姜南星低着頭不說話,幸川就按住她的後腦勺,親了親她,說:“不會很久的,嗯?”
最後那個字像是從鼻腔裏發出來的,格外溫柔,也格外欲。
姜南星勾住他的脖頸,整個人都窩進他的懷裏,軟綿綿地說道:“我第一次談戀愛,以前雖然演過一點跟人談戀愛的戲,但所有的感覺都是憑空想象的。”
“我不知道自己戀愛的時候居然是這樣的。”她說,“我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少了一塊,所以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好像突然間從驕傲的我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會失落,會不安,會患得患失,就好像——”
“那塊心髒被弄丢了,跑到別人那裏去了。”
在愛裏長大的女孩,也很懂得如何去愛人。
幸川覺得自己的心髒如同被一只毛絨絨地小貓爪子一下有一下地撓過那般,軟乎乎的,好像下一秒就會塌陷。
他捧起她的臉,鼻尖蹭了下她的鼻尖,兩人的呼吸全都糾纏到了一起,但絲毫沒有旖旎的氣息,有的只是脈脈的溫情。
幸川說:“沒關系啊,我的心髒碎片也跑到星星那裏去了,早就跑到星星那裏去了。”
“而且——”他有些自嘲地低頭笑了下,“我喜歡了你那麽多年,喜歡你早已經變成了我的習慣,就好像是呼吸一樣,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喜歡你的話,我還能喜歡誰呢?”
最後一句話好像是自喉腔裏發出的喟嘆,姜南星低着頭,目光直直看着他,她眨了眨眼,鼻頭酸酸的,胸腔裏的情緒也酸酸甜甜的。
她說:“好想親你哦。”
說完,腦袋就直接湊了上去,雖然兩人已經親吻無數次,但每次主動去親吻幸川的時候,她的動作還是生澀得不行。
像只在森林裏迷路的小鹿,小心翼翼試探着。
她咬住他的下唇,舌尖輕輕地抵上去,偏這樣生澀的動作更加引得人心火叢生。
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低着眼,任她動作。
她的身子不自知地在他身上扭動着,舌尖從他的嘴唇移到他的齒關,旋即又掃過他的上颚。
每做完一個動作,沒等他有什麽反應,她自己先緊張地眨眼。
一雙杏仁眼睜得好大,眼裏氤氲着濃濃的水光,臉上紅撲撲的,吻到一半就不知道後面的動作該怎麽進行下去了,自己親夠了,完全不管別人的死活,按住他的肩膀就想往後撤。
結果卻整個後腦勺都被男人掌控住。
他的身子猛然往前傾,她的後腰抵在了方向盤上,與方向盤相接的位置被他貼心地用手隔開了。
如果說她剛剛的吻還只是小鹿般的試探,那麽幸川就完全是猛獸的掠奪。
她連呼吸都被他攫取住。
女孩過于溫軟的聲音響在深夜寂靜的車廂裏,拉扯出一陣微妙的暧昧氛圍來。
她愣了愣,羞恥感将她整顆心髒占滿,下一刻男人就不滿地咬了下她的鼻尖,嗓音喑啞而沉悶:“別亂動。”
雙重羞恥令她整個人瞬間呆住,眼睛裏的水光愈發濃郁。
幸川終于放過她,身子微微往後退了點,目光停留在她殷紅的眼角上。
姜南星的睫毛輕輕顫了下,下意識就想翻身逃走,卻被男人再次按着腦袋攬進懷裏。
“別動。”他說,“我抱會兒。”
姜南星眨了眨眼,好乖好乖地說:“哦。”
《在春天來臨之前》的取景地很多,雖然只是一個短短兩個半小時的電影,但是中間他們輾轉去了好多地方,快把祖國的大好河山全部都游歷一遍。
過年的時候姜南星也沒放假,是在劇組度過的。
幸川倒是難得地休息了兩天,除夕夜的時候,劇組收工早,一群人在那裏包餃子吃,姜南星的手藝實在是慘不忍睹,就沒有跟去湊熱鬧,而是悄悄去給幸川打了個視頻電話。
當時幸川正在廚房裏給徐夢慈打下手,于是姜南星就順便也給徐夢慈拜了個年。
徐夢慈看着姜南星,滿臉都是心疼:“阿囡在劇組是不是很辛苦呀?都瘦了。”
姜南星說:“還好,角色需要瘦一點的。”
徐夢慈說:“這過年也不放假,有沒有吃年夜飯呀?拍戲的地方離虞城近嗎?讓幸川去接你回家來過年呀?”
她一說起話來就喋喋不休,幸川就站在旁邊看着她們兩人在那裏聊天,一直等徐夢慈沒話了,他才拿着手機走到客廳裏,問姜南星:“今天不忙嗎?”
姜南星吐了吐舌頭:“不會做飯,被趕出來了。”
幸川便彎了彎唇角,說:“幸好我會做飯,不然以後要喝西北風了。”
姜南星順着他的話,就想到了将來兩個人結婚的場景,她的臉熱了熱,問幸川:“你們今晚吃什麽呀?”
幸川就将徐夢慈準備的菜式一一報給她聽,姜南星一聽完,臉直接垮了下來:“好羨慕你哦!”
幸川說:“我替你多吃點。”
姜南星咬了咬牙:“真是謝謝你呢!”
兩人又貧了會兒嘴,導演就喊姜南星過去吃飯了,她挂掉電話,沒兩分鐘,又收到幸川發來的兩個紅包。
一閃一閃亮晶晶:[這是你未來婆婆給你的壓歲錢。]
一閃一閃亮晶晶:[這是你男朋友給你的壓歲錢。]
姜南星點開,快快樂樂收下,直到零點的時候,兩人才又打上電話。
那會兒,劇組正在外面放煙花,姜南星拍了好多視頻發給幸川,男人也不怕占內存,一條一條點開,視頻裏有姜南星細細碎碎的笑聲。
最後一個,在零點整發過來的,女孩扯開了嗓子,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煙花聲中很大聲地喊:“新年快樂!”
一直重複了三遍,她才湊近屏幕,很小聲地說:“很開心,又認識我們幸小九更多一年啦,新的一年,希望我們阿九把不開心的事情都丢掉,平安,健康,順遂。”
“希望阿九比賽順利,希望能獲得你想要的成績。”
“但是呢!”她說,“如果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也沒有什麽,人生是一個過程,你還有很多很多次機會。”
她說:“希望阿九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沒有人能夠規定你必須要活成什麽樣子,你也沒有義務必須要獲得怎樣的成就,要享受比賽,享受你熱愛的這件事。”
“我祝福我們阿九勝利,但不要求我們阿九一定要勝利。”
随着她的聲音落下,一朵好大的煙花快速地沖向天空,然後在半空中綻開,随後又化作星星點點的火光落下。
幸川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覺地翹起,剛洗完碗的徐夢慈擦幹淨手從廚房裏走出來,瞧見他臉上寫滿幸福的模樣,被酸到牙疼,但是沉默過後,心裏卻又被滿滿的欣慰充滿。
普通人對成功沒有那麽大的渴求,她所希望的不過是親人能夠活得快樂。
除夕過去沒多久,冬奧會的氣氛就越來越濃厚了。
二月初,奧運會開幕式終于在京市體育場拉開帷幕。
許是因為他們電影題材的原因,開幕式那晚,導演難得地給他們放了假,一群人擠在導演的房間裏,對着投屏看這個萬人矚目的開幕儀式。
不管大家平日裏關系如何,到了這一刻,從前的種種不愉與介懷,仿佛都随着此時此刻大家共同的歸屬感而化去。
姜南星盤腿坐在茶幾旁的地毯上,手裏捏着罐可樂,卻已經很久都沒有動了。
她的心髒咚咚咚跳得好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蹿出嗓子眼。
她以前也看過這類的開幕儀式,那時雖然也驕傲,心情也澎湃萬分,但與此刻的感覺好像都不一樣。
那時就僅僅是身為一個華國人的驕傲,可現在,這種驕傲裏又雜糅了些別的東西。
身為“家屬”的驕傲感也油然而生。
她的男朋友也在裏面欸!
在數億人矚目的屬于他的“舞臺”上,為自己的夢想、為千萬人共同的夢想,去努力做出一份自己的貢獻。
他不僅僅是她的驕傲,也是很多人共同的驕傲。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随着國歌響起,華國代表團出場的時候,她幾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裏的幸川。
在一群冰雪運動員裏,他的個子高得有些過分了,記得之前她看紀錄片的時候,裏面的解說說,個子太高其實對于滑雪運動員來講是天生的劣勢,平衡感會差很多,要花費比別人更多的時間來彌補這種先天的不足。
可他不僅克服了這種困難,甚至比很多比他的身形更有優勢的人做得還要好。
她輕輕提着口氣,聽到兩邊紛紛響起了倒吸一口氣的聲音,不知是誰說了句:“幸川也太好看了吧!”
“這身材,這長相,放在娛樂圈都綽綽有餘了。”
除了對他外貌的贊嘆以外,還有對他能力的誇贊。
姜南星坐在人群中間,頗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好像突然間就明白小時候,爸媽看她文藝彙演時的感受了。
她的神情專注,臉上不自覺露出的驕傲表情連她自己都沒有留意到,只有知道一點內幕的岑導看了她一眼,揶揄問:“緊張啊?”
姜南星攥着手機,受到驚吓般擡起眼,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麽接話。
緊接着就收到已經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坐下的幸川給她發來的微信。
一閃一閃亮晶晶:[星星在看開幕式嗎?]
姜南星做賊心虛般看了眼旁邊的人,剛剛還在電視裏的人,此時一下子在現實中貼近她,這種感覺很奇妙。
被千萬人仰望着的神,在她面前變成了一個真實的人,有血有肉,有笑有淚,有堅韌的時候,也有脆弱的時候。
會每日給她打電話,給她講情話,也會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狗那般故意同她撒嬌。
是所有人都不曾見過的,在她面前限定的他。
她低下頭,就着投屏裏的一點光亮慢吞吞地打字。
滿天都是小星星:[在看,和劇組的人一起看的。]
想了想,她又補充。
滿天都是小星星:[哥哥超帥!]
那陣子,姜南星覺得自己好像被那個開幕式激發出了什麽追星潛質,每日刷到幸川的新聞時,就開始用小號瘋狂轉發:“哥哥好棒!!”
“嗚嗚嗚哥哥也太厲害了叭!”
以至于那個天天私信罵她的陌生人,每天看到她的id,就忍不住想怼她,但是看到她的內容,又半點兒也罵不起來了。
終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給姜南星發來一條私信。
@今天幸川和我結婚了嗎:???你轉幸川唯粉了?怎麽還不改名?
姜南星看了眼這位朋友的id,以前還不覺得怎麽樣,這會兒越看越覺得很刺眼,她咬了咬牙,開始回複。
@今天姜南星和幸川結婚了嗎:不可能轉唯粉,以及,幸川只可能和姜南星結婚,你不可能。
發完,又覺得好笑,自己和一個陌生網友計較什麽?
今年的冬奧會,幸川一如既往地報了三個項目,分別是男子單板滑雪坡面障礙技巧、男子單板滑雪U型場地技巧,以及男子單板滑雪大跳臺。
第一個比的是U型場地技巧,比賽時間被定在二月上旬。
那天姜南星剛好沒有戲,一整天都在緊張兮兮地刷比賽直播。
她第一次做運動員家屬,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怎麽做,想發微信讓他加油,又擔心給他太大壓力,但是倘若什麽都不說,又顯得怪怪的。
正糾結的時候,他的電話倒是先打了過來。
萬人簇擁的體育場,男人穿着專業的雪服雪具,正在等待等一會兒的上臺。
他從Rardo那兒接過自己的手機,跑到角落裏悄悄給她打電話。
上午是資格賽,沒有那麽緊張,真正的決賽要到下午才會進行。
姜南星盤腿坐在沙發上,聽到幸川在那頭簡單地為她科普比賽流程,其實這些東西她之前都在網上查過了,但她還是聽得認真、專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在網上喊“哥哥”喊習慣了,最近她每次和他聊天,都是脫口而出的“哥哥”。
“哥哥加油。”
“哥哥晚安。”
“哥哥好辛苦哦!”
……
搞得幸川還以為她是為了鼓勵他,而搞出的什麽新花樣。
上午的資格賽很順利,況且U型場地本來就是幸川的強項,幾乎是剛比完,他的名字跟着後面的分數就上了熱搜。
因為本來就是名将,大家對他寄予的期望很高,到了下午的決賽時間,觀看比賽的人數直接是前幾天的好幾倍。
然而,決賽卻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順利。
因為他在這個項目上已經做得非常娴熟,之前在各地的世界杯分賽上以及世錦賽上已經将自己想要嘗試的動作全都試驗過一遍,因此這次決賽他幾乎使出了全部的技能,将每一個環節都加到了最高難度。
然而,最後的打分環節卻出現了意外,他只拿到了89分,連兩個明顯出現失誤的運動員的分數都比他高。
一開始他的動作做完時,所有的人都覺得他這次穩了,鐵定第一名沒跑了。
因為他不管是動作的難度還是飛行高度,都是其他人難以企及的,因此,裁判報出分數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連解說都停滞了足足半分鐘才反應過來:“幸川這套動作,基本上可以說是把這個項目能做的所有東西都做到了極致,我本來以為至少要打95分,沒想到最後竟然只得了89分,說實話這個結果讓我很意外,也很不能理解……”
很快,關于“幸川被壓分”的詞條也上了熱搜。
決賽一共分為三輪比賽,取分數最高的那一輪作為最終比賽的結果。
姜南星打開熱搜,果然大家都覺得這個分數很有問題,從各個角度分析這次幸川是被教練故意壓分了。
她切換到微信的聊天界面,想要給幸川發個消息,又擔心影響他第二輪的發揮,所以只好不斷地刷着微博來獲取他的最新信息。
幸川正在後面和Rardo複盤剛剛的比賽。
Rardo其實已經氣得在後面罵了好久的人了,但是他怕影響幸川的情緒,所以沒敢當他的面說什麽,盡量心平氣和地去給他分析剛剛的問題。
但是,他媽的根本就沒有問題,他要分析什麽!
幸川一開始聽到分數的時候,第一反應也是生氣,但是他入行多年,去世界各地比賽的次數數不勝數,各類不公平的事情早已經不是第一次碰上了。
憤怒并不能解決問題。
被別人如何不公平對待,他就要繼續從那裏将自己失去的拿回來。
他拍了拍Rardo的肩膀:“你放心,拿走我的,我全都會拿回來的。”
是晚冬時節,空氣已經沒有那麽涼了,但在雪場裏滿目雪色的映襯下,整個世界仍舊如同被凜冬的寒意包裹着那般冷寂。
因為剛剛的事情,此時幸川周圍圍了不少人,憤怒的、安慰的,抑或是幸災樂禍的,各種情緒交雜在一起。
然而,這所有為他而來的情緒,卻仿佛全部被他阻隔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沒有生氣,沒有怨怼,也沒有自怨自艾,他就是很平常的輕擡着下颌,視線下撇時有一種睥睨的味道。
然後對大家說:“有什麽好傷心的,是我的東西,誰也拿不走。”
然後,守在直播前的觀衆就發現,第二輪比賽,幸川竟然做了和第一輪一模一樣的動作,甚至比第一輪更加完美、漂亮。
第三輪依舊還是這個動作。
青白日光與漫天的皚皚白雪裏,青年一氣呵成地滑行、起跳、翻轉,動作利落而幹淨,一次比一次飛得高,有幾次甚至讓人覺得他能碰到天頂。
就好像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裁判:行啊,你第一輪裝瞎,第二輪總不能還要裝瞎,更加不能第三輪繼續裝瞎。
男人執拗、堅韌、永不服輸,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表達着自己的态度,這下誰也不能再繼續欺負他,誰也不能再繼續對這樣漂亮的成績視若無睹。
最後他如願以償地拿到了最高分98分,甚至比一開始解說預測的還要高,跳到最後,連解說都忍不住開始激動了:“幸川真的太剛了!太漂亮了!”
“不愧是我們的‘神’!”
觀衆席上響起了一陣歡呼聲,鮮豔的國旗在冬風中絢爛地舞動。
電腦前姜南星的眼眶亦忍不住眼眶濕潤,她咬了咬唇,聽到隔音并不算好的酒店走廊裏,傳來了此起彼伏的一陣陣的:
“靠!!”
“幸川怎麽這麽招人喜歡啊!”
手機在這時也适時響起,是宋筱北打來的電話:“嗚嗚嗚嗚我男神怎麽這麽棒啊!!”
“那個裁判死了,一開始打的那個分他自己覺得合理嗎?”
“嗚嗚嗚嗚嗚還好我男神自己争氣。”
她哭得稀裏嘩啦,連話都說不清楚。
于是,姜南星本來都要湧到嗓子眼的淚意,瞬間被她過于滑稽的哭聲給堵了回去。
姜南星說:“不好意思,再棒也是我男朋友,想哭找你老公哭去。”
正哭到興頭的宋筱北:“……”
宋筱北氣呼呼地挂了電話,姜南星對着手機無奈地笑了聲,擡頭,直播裏現在已經進行到領獎環節了。
其實這不是姜南星第一次看幸川領獎,在當初岑導發給她的那些紀錄片裏,她看過幸川各種領獎的樣子。
十三歲的他拿下第一個全國冠軍和第一個世界冠軍時,十六歲那年拿下第一個奧運冠軍時,以及各種大大小小甚至她叫不上名字的比賽。
她深深懷疑岑導夾帶私貨,故意将幸川那麽多耀眼的樣子遞到她面前。
所以她後來會愛上幸川其實也并不是偶然。
最開始那個崇拜的種子已經種在了她心裏,不管她後來如何遲鈍、裝傻,如何抗拒,都仍舊難免為他心動。
就像此刻,盡管看過他那麽多滿負榮光的模樣,但此時此刻看到他被人群簇擁,站在最高領獎臺上,看到他身披國旗,看到彈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