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封存在記憶的琥珀裏◎
愛情就是讓人毫無理由地昏頭。
在告白被婉拒後, 每天想方設法出現在她面前。程彬不是善于堅持的人，老師私下一番警告，他和朋友便偃旗息鼓了。朋友們說他是喜歡清純小白花類的女生，連着見了幾位清麗的高一妹妹, 程彬都興致缺缺。
他說：找不到那種一眼就萌動的感覺。
朋友拍他腦袋：什麽萌動, 你就是得不到的在騷.動！
期末考結束那天, 程彬在走廊上碰見湯儀，她抱着一小疊試卷習題, 跟葉子婧走在一起。她們沒注意到他，男生則站定, 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胸口。
一股沖動湧上來, 随後，程彬和朋友去找葉子婧軟磨硬泡，她勉強答應一試。
時間定在他生日那天, 朋友撺掇他，既然要追女孩，就得找個好地方, 講究氛圍，還有, 千萬不能慫。
于是，程彬租借舅舅家的一套閑置別墅，位置絕佳，臨近濱江園。
在惴惴不安中, 迎來周三。
口袋裏, 手機滋滋震動, 周峤發來消息問她：下午有時間嗎？
湯儀放緩腳步, 回：今天閉營了嗎？
周峤：結束了, 在回來的路上。
肖婕拉着她的手，興奮道：“湯湯快看，就是那棟別墅，葉子朋友真有錢。”過了會，又說，“咦，我還看到其他學校的，人還挺多的。”
眼下也不好抽身就走，湯儀糾結地編理由：今天下午我有課，所以……再發一個小兔子流淚的可憐表情。
發完，她略心虛地環視四周，每次騙他，都會産生一種很快被戳穿的感覺。
穿過別墅小院，底樓客廳寬敞，幾個男生擠在沙發上打電玩。聽見聲響，有人轉過頭，驚詫地打招呼，有人騰地站起來。
省城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竟能遇上兩個熟人。餘揚和程彬。
湯儀腳步頓住，葉子婧小聲說：“他找過我好多次了，跟我保證絕不會像上次那樣了，就是想找你來一起玩，沒別的意思，再說今天是他生日……”也有點被男生的執着打動，才答應幫他問問。
男生站在陽光裏，個子一般，單眼皮，面容清秀，他無措地摸摸鼻子，問女生們：“你們要吃點什麽嗎？那邊桌上有很多吃的。”
“謝謝。”湯儀面上客氣，想找借口離開，“不過，你今天生日我們也沒帶什麽禮物，要不……”
“沒關系，大家都是來玩的，生日就是圖個熱鬧。”
肖婕拉過湯儀，問：“這就是之前追你的男生？感覺還行啊，挺真誠的……”
湯儀無奈道：“你們倆是被他買通了嗎？”
葉子婧說：“湯湯，我是說真的，不反感的話，你可以試試看，程彬挺喜歡你的，還很大方，放假嘛就是要玩的！別想那麽多，第一次談戀愛就當練手，這事就跟打怪升級似的，談得越多，級別越高，越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肖婕點頭：“有道理，姐，你放心，我來幫你在姨媽那邊打掩護！”
“我什麽都聽不懂。”湯儀捂住耳朵，繞過喋喋不休的兩人，躲開一行去影音室嗨歌的男生們，她拐上樓。
回旋式的樓梯，挨着扶手往下看，那形狀像一枚海螺殼，有種無限延伸感，再探下身去，仿佛立刻會被卷入漩渦中。
二樓有房間半掩着，陽臺移門大敞，光透過乳白紗簾投落在地板上，熱風吹動，薄紗揚起又掀落，綿延波浪般的圓弧。
她走近窗戶，熱浪撲到臉上，眼睛都要睜不開，眺望遠處，看見一條蜿蜒小河，波光粼粼，視線越過河畔，一面密密排列的塔松樹牆，隔絕外界。
天空明淨，蟬鳴聒噪，腳尖縮回涼爽的陰翳裏，湯儀思緒游移，不想應對可能會發生的窘迫場面，她等會要怎麽悄無聲息地脫身？
視線轉開，窗簾前有一道身影，一陣微風，樹葉響動，光影在眼皮上掠過，相隔一層淡白紗簾，朦胧如夢，他們的目光交錯着。
夏風流動在幹燥的空氣裏，把彼此的氣息隐秘攪纏在一起。
靜默了兩分鐘，他跨步上前，在充盈着風的紗簾前站定。男生離她更近了，他的眼神随着飄揚的窗簾忽近忽遠，捉摸不定。
湯儀不由低喃：“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下午不是有課嗎？”男生同樣問她，“你又怎麽會在這裏？”
“我……”她一時語塞，“我是被騙來的。”
“哦，我是來抓‘兔子’的。”周峤輕描淡寫說，“它背着我偷溜到別人家裏，真不省心。”
“你找到了想怎麽樣？”
“先檢查一遍吧。”他意有所指，“聞一下它身上有沒有沾到什麽不該有的味道，畢竟我有點潔癖。”
她裝不懂問：“什麽是……不該有的味道？”
少年伸手撩起簾子，說：“那得要先檢查過才能知道。”他表情不變，低眸看着她，“他邀請你來玩，你就直接答應了，我問你有沒有時間，你反而騙我。你說，這件事怎麽算？”
“……才不是。”她微微睜大眼，瞳仁剔透，“那都是你的臆想。我是被騙來的，來之前，我不知道是他生日，他之前是追過我，但我又沒理他，誰知道暑假裏他找我朋友來約我到這裏玩。”
“他追你？”他抿起嘴唇。
湯儀避開他審視的眼光，“怎麽了，追你的女生還少嗎？”
“我可沒有答應那些女生的邀約。”周峤放下手，紗簾在他身後垂落。
要不是他要回祖父母家拿東西，會在別墅區裏撞見她嗎？會聽偶遇的餘揚說起今天的生日會，男生準備向女生告白嗎？
兔子踩進陷阱，鑽到捕獵籠子裏，還尚不自知地悠閑吃起草來。狐貍在籠子邊打轉，尾巴一揚，一面覺得它是只笨兔子，一面又忍不住替它想辦法。
少年離她很近，湯儀再往後挪，就是陽光燦爛的露臺。終于看清，他一身襯衫黑長褲，顯出颀長挺拔的骨架，走近了，帶着輕微的壓迫感。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嗎？”說完，她目光從他幹淨的下颌線，移到他第一粒襯衫紐扣上。
周峤開口問：“想走嗎？”
女孩眼中是他喉結微微滾動，她擡起頭看他，一臉迷茫，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周峤不得不重複了一遍。
話音未落，她立刻說：“去你家嗎？”難道你不就是想把我抓回去嗎？可這麽說未免太赤.裸。
陽光悄悄抻進一角，照得少年眼眸很亮，面龐白皙，仗着身高優勢，他看人總不經意流露一絲高傲。他們的手再度交扣在一起，男生手指完全包住她的。
周峤另一只手去揉捏她耳垂，“好像不對，你在扯開話題。”他神情若有所思，“我可不想帶一只髒兔子回家。”
她順着他的話，不甘示弱道：“誰是髒兔子？你沒檢查就污蔑我。”說着，湯儀愣了下。
果不其然，周峤“嗯”一聲，“你提醒我了，的确要檢查一下。”
居心叵測的狐貍，無處可逃的兔子。
不過，門外突兀的聲響喚起她的警覺，樓下那群人上來了，有說有笑的聲音，僅隔着一扇半掩的門。心跳慌亂，她牽起他的手，匆匆躲在書櫃旁的窗簾後。
如此不起眼的小角落，除非那些人走到陽臺上，否則不會發現他們。
兩人面對面蹲下來，湯儀後背貼着牆，身前是男生的側臉，咫尺距離，她能數清他一根根睫毛，每當靠近看他，她不禁腹诽造物主的偏心。
他的肩膀上，掉落一根她的發絲。少年穿着白襯衫，所以格外明顯，好在她發現了，撚起頭發，輕輕吹掉，再幫他撫平衣料。
女孩小動作不斷，令他的心靜不下來。
周峤捉住她的手，表情有點冷，道：“如果被發現，我們會一起被看見。”
擺脫不掉，湯儀略微不悅，壓低聲音說：“那我一定會先憤怒地指你，說都是你把我拽進來的。是你捂住我嘴巴，無恥卑鄙的是你。”接着，她又說，“而且我再掉幾滴眼淚，他們看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肯定會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你那什麽熏心！”
他不禁彎唇，“兔子會反咬一口了？”
她說：“跟你學的。”
周峤反應過來，再問：“我什麽熏心？”
湯儀盯着他眼睛，忽而轉過頭，“不告訴你。”
靜默片刻，門外那群人還沒離開，無聊中，她幾度偷瞄他，之後，她忍不住用指尖戳他肩膀，“我有一個問題。”
周峤揚起眉毛看她。湯儀抱着膝蓋，支起身去湊近他，她用手指觸碰他脖子。雖然是摸過，但她還沒試過這樣的……
“好奇怪。”她說，“你一說話喉結就會動，原來每次都會這樣……你吃東西時它也會動嗎？”
“當然會。你生物怎麽學的？”
“我生物學得還行好嗎？期末考就比課代表低一分。”她豎起一根手指，繼而道，“可是，書上都是畫的圖片，再說了，每次講到青春期男女生的特征，老師就會說這部分不作為考點，屬于常識，課後自己了解一下。”
沒辦法，她對他就是有止不住的好奇。
湯儀怕他拒絕，威脅說：“你要是又抓我的手，我也可以去找其他男生……”
周峤打斷她的話，“像這樣……”他仰起頭，握住她手腕，把她指尖貼在脖子上，“就會很明顯。”
指腹下男生喉結滾動，好神奇，湯儀不禁也咽了咽口水。
“如果你用力去摸，”他按着她手指，一本正經轉過臉，“我就不太舒服。”
她讷讷地要縮回手，“你在幹嘛？”
少年沒松手，“滿足你的好奇心。”
手指抵在她額頭上，湯儀聽見他低不可聞的聲音：“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什麽……”
她思索了下，說：“我是很講道理的，你讓我摸你，我可以讓你……”她沒說下去，突然感到怪怪的。
周峤擡起眼睛，他定定看她：“你可以讓我做什麽？”
又是那種表情，冷靜鎖定的眼神，不加掩飾地，在她眼睛和嘴唇間流連，以及，少年一再克制的呼吸。
隐約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湯儀垂下眼簾，這次，他低頭從她下巴開始緩緩貼近，慢慢往上，鼻尖相抵，他手指摩挲着她的脖子，随後，動作暫停
霎時，眼前陷入半明半昧的景象中，分不清晝夜，只有唇上的觸感，暗湧的掠奪，沾濕的唇舌，糾纏難解，分不清是誰不想停下來。
對她而言，瞬間也可以成為永恒。陡然間，湯儀感到自己的心變得很輕，想要更多更深的親密，想要跟他的以相同的頻率跳動、呼吸。
微風拂過，白紗覆在他們身上，他們正淺淺接吻，仿佛一對戴着面紗親吻彼此的戀人雕塑，大理石雕琢的輕盈薄紗下，時間、愛意與青春一起凝固，封存在記憶的琥珀裏。
陽光漫灑下來，細微的塵埃飛舞着，在這方小小天地裏，有一對溫暖中相擁的少年少女。
吻後，稍微分開一些，少年曲起手指，輕輕刮她的臉頰，帶點珍惜的意味。
湯儀手扶着他的肩膀，這身白襯衫實在合她心意，不由更想碰碰他，親近他，随便找理由再抱一會他。
周峤早有所察覺，每次他穿襯衫，她明顯更喜歡觸碰他，眼裏的着迷更多一點，他想要再看見這樣的她。
門外聲響漸息，湯儀轉過臉，才發現他額發微濕，外面陽光射進來，周峤的位置正好幫她擋掉了。
“你很熱啊，為什麽不說？”
“其實還好。”他心思不在這上面。
口袋裏手機震動，她接通電話，葉子焦急地問：“湯湯，你人在哪？剛才我們都沒找到你……”
湯儀瞟了眼周峤，“……我去洗手間了，怎麽了？”
“我們在一樓的影音室玩狼人殺，快點來，人多好玩啊！”
“我有點不方便，你們先玩吧。”
“好吧……”葉子那邊背景嘈雜，她拿手掩住嘴巴，對聽筒說，“我提醒你哦，等一會，程彬會私下找你……你做好心理準備。”
挂斷電話，湯儀嘆氣，問他：“現在好像走不掉，怎麽辦？”
周峤站起來，他把手遞給她，湯儀抓着他的手起身。
“該來的總會來的。”他說，“想想等會怎麽樣答複別人吧。”
影音室裏燈光昏暗，肖婕朝她揮手，湯儀視線搜索全場，找到在角落裏接電話的程彬。做鴕鳥沒用，必須要自己去解決，她暗自深呼吸，走上前拍了拍男生的肩。
程彬怔怔看她，湯儀說：“這裏有點吵，我們出去說吧？”
在客廳落地窗前，男生先開口：“今天是葉子帶你來玩的吧？”
“對，我來之前，葉子沒和我今天是你生日，先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吧。”
“謝謝……”他詫異之餘有些忐忑，這樣坦白的氛圍不适合表心意。
“今天很好玩也很熱鬧，謝謝你邀請我。”餘光裏，有人走下樓梯，湯儀語調放緩，“還有，我有喜歡的人了。”
講清楚後，她與周峤無聲打了照面，她對他眨眨眼睛。為了避開其他人，湯儀去趟洗手間，躲在裏面給肖婕她倆發消息，理由是臨時有事要回家。
氣溫酷熱，湯儀推門離開，頂着大太陽走了一會，身體就像在蒸發脫水的植物，蔫蔫的沒力氣。
身後有腳步聲接近，陰影籠罩下來，周峤撐着傘說：“去跟餘揚借了傘，這邊走到門口都不能打車。”
“我還以為你走很快，在我前面……”她越說聲音越輕，臉色泛白，一步也邁不動，湯儀拉着他衣服袖子，慢慢蹲下來。
她額上直冒汗，捂着肚子說：“有點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
“……是生理期到了。”她氣若游絲，虛弱地靠着他，“你讓我緩一會。”
情況沒有好轉，她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周峤打電話給周家司機陳叔，五分鐘後，轎車在路邊停下，陳叔打開車門，周峤打橫抱起她，将人放倒在後座。
周峤傾身想叫她，湯儀攥緊他衣領，緩慢道：“去醫院也沒用。”
他注視她的眼睛，說：“不去醫院，這邊離我爺爺奶奶家近，到那邊休息一會再說。”
她小腹絞痛得難以思考，“嗯”了聲，渾身無力，手将要他肩上滑下來，卻被緊握住，他手掌溫熱，她沒有掙紮。
陳叔從後視鏡裏瞧了眼，少年俯下身，拉着她的手，似乎在女孩耳邊說什麽，她垂眼看他，不時應聲，一部分疼痛的注意力也被轉移了。
車子駛向環境更為清幽的區域，有別于剛才的別墅群，這裏只有零星幾棟，相隔很遠，視野極為開闊，清澈見底的人工湖泊，四季常青的高爾夫球場，民國年代的花園洋房。
傭人攙扶着她，走進衛生間，換掉弄髒的衣物，湯儀所有動作都慢，就像個手腳不靈便的老人，在馬桶上坐了很久，她貼好衛生棉，又慢吞吞起來。
私人醫生已在客廳等候，詢問過往病史後，開了一盒止疼藥。
湯儀服溫水吞下，她躺在沙發上，奄奄一息。她很少痛經，也比較能忍，這次實在痛得走不動路。
傭人貼心地把煮好的紅糖姜茶送到她手裏，湯儀忙不疊道謝。
女孩氣色恢複不少，周峤轉頭問傭人：“爺爺奶奶他們呢？今天不在家裏嗎？”
“在家，他們這會正午覺起來，老太太馬上要下來了。”
說話間，周老太太笑眯眯從樓上走下來。
她眼神和藹，看了眼沙發上的女孩，問孫子：“怎麽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您說我有東西落在這邊，我過來取。”周峤面不改色說，“順便，我和同學在前面的別墅裏玩，她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就過來了。”
是同學嗎？老太太笑紋更深，她側頭吩咐傭人，準備好下午茶。
“既然來了就坐一會再走，吃點甜的東西，心情會好很多。”
湯儀手捧杯子，讪讪地說謝謝。
老太太從傭人手中接過一本相簿，說：“這本相冊你放在了這邊，上次就沒拿走。”然而，他不是丢三落四的孩子，相反，他從小心思就缜密。
周峤看着桌上的相冊，那裏面存放他從小到大的各種照片，他只翻過一次，沒看完就扔進抽屜裏了。過去的那些，都沒什麽好回憶的。
傭人彎腰湊到老太太身畔，附耳說了些什麽。
趁這會，湯儀對他做口型：我想看。
周峤眸光清淡瞥她，沒說什麽。
用完下午茶，老太太叫陳叔送他們回家，并歡迎她下次再來玩，湯儀關上車窗，看見他手裏拿着那本相簿。
陳叔直視前方路況，正在專心開車。
湯儀轉過臉來，指他手裏的相冊，說：“我想看這個。”
打好算盤的狐貍睨她一眼，“可以。”但有條件，“你哪天過來就給你看。”
小氣。她在心裏偷罵。
他若有所感地把相簿放到一旁，望着車窗外風景，“罵我的話就算了。”
“可我最近被管得很嚴，”她用可憐的口吻說，“等下次見面吧。”
車子在小區馬路對面停下，周峤送她到小區門口，女孩跟他揮揮手，兔子毫不留戀離開了。
少年再次回頭，看她逐漸走遠，身影縮小變淡，直到在他視線中徹底消失。
每當此時，他總有種又将遺失什麽重要東西的感覺，那些從指縫間流走的，無法阻止的事情，重複上演着的離別
摸到相簿的封面，周峤凝視它，過往的深淵也回視着自己。
作者有話說：
說一下哈，下一章就是結局，然後到時候會整本倒v，結局章目測有點長，我還沒寫完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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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要結局了，撒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