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傷心的王子◎
見面地點約在揚州路街角的咖啡店, 這家店走小衆文藝風,一個紅帽子logo燈箱在白天泛着幽黃的光,門口擺放一棵矮松樹,抽出霜青色的新枝, 整面窗玻璃映出川流車龍和各色路人, 店內售賣咖啡、可頌和千層等。
工作日, 店內沒什麽客人,戴棕色圍兜的店員正站在咖啡機後面清洗器具。
午後陽光透過窗玻璃射進來, 漾着水光,仿佛碎金一樣閃耀。
門上鈴铛丁零作響, 一個女孩走進來。及肩頭發, 薄薄的齊劉海,她有點怕冷,脖子裏圍一條棕褐色針織圍巾, 随着她走動步伐和坐下的動作,幾縷發絲灑下來,她擡手別到耳後, 露出雪白的臉頰。
女孩皮膚很白,和男生的白皙不同, 仿佛奶油的白,有種細膩柔潤的感覺,無暇到潔淨。眼睛是扁杏仁狀,瞳仁烏圓, 濃黑的眉睫, 鼻尖凍得微紅, 嘴唇像浸在溫水裏的玫瑰, 淡粉色的。
她帶來一股雨水寒涼的氣息, 開口有輕微鼻音:“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咖啡我請吧。”
周峤遞給她紙巾,湯儀伸手去拿,忍不住側頭打了個噴嚏,她另一只手捂住嘴巴,過了會,問:“我的畫集呢?”
她的手指冰涼,周峤沒說什麽,把裝有畫集的袋子擱在她座椅椅腳旁,随後,給她點了一杯熱可可。
玻璃窗外,冬日街頭透着陰郁灰白色調,行人衣服顏色也逃不開黑白灰。
店內溫暖舒适,柔和昏黃的燈光,氣氛難得融洽。
再看坐在面前的少年,眉眼如畫,他的手随意搭在桌沿,手指勻停而修長,上帝太過偏愛他,什麽都要給他最好的。
熱可可味道醇香,湯儀雙手掌心貼着杯身,說:“我又去過那家書店,這種畫集進貨少,已經售罄了,還可以網購。不過,我們今天見面,不只是為了拿東西。我有話要和你說。”
她食指無意識摩挲杯口,繼續道:“之前對你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你的道歉誠心嗎?”周峤抿一口拿鐵,突然地,擡手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溫聲說:“眼睛飄到哪裏?”
像被施了魔法,湯儀回過神,挪動視線,停在他脖頸上,莫名其妙地想,湊上去的話,呼吸間聞到的,大概是寒涼幹淨的氣息,感覺就好像雪後初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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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她陷入反思,怎麽會産生這種想法?
她眨了眨眼睛,斂下睫羽,“等會有人來接我,我還要把錢還你。”
周峤表情不鹹不淡:“男朋友?”
“暫時不是。”
他微微愣住,反問:“什麽叫暫時不是?”
“他可能還沒喜歡我。”她佯裝鎮靜,看似輕松補充道,“不過沒關系。”
少年清淺眸子瞬間下沉,他嘴角弧度很淺,“他等會來接你?也好,上次沒看清,今天正好認識一下。”
“你要做什麽?”她警惕地問。
“只是好奇,什麽樣的人值得你喜歡。”那麽英俊的少年,心情不快時,眼睛裏有種淩人氣勢,“或者說,你的标準是什麽?”
湯儀蹙起眉,想也不想反駁:“反正不是你這種。”
他定定看着她,半晌後,低聲說:“如果我也可以做到呢?”
無法形容的震驚,湯儀倏地擡起眼睛看他,那雙眸子藏着令人心顫的平靜和堅定意志。
“他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比他更好。”用上十二分的耐心,周峤垂下眼簾,面無表情道:“當然,選擇誰是你的自由。”
“我和他……”
“你到底急什麽?”他換上柔和音調說,“你想告訴我,假如你們在一起了,請不要再糾纏?”
周峤淡笑,眸中沒有情緒,道:“你高估了我,我絕對做不到。”他口吻冷冰冰的,“你換個角度想,這是有利無弊的。有退路不好嗎?我會迫不及待拆散你們?用不着這麽急着給我判刑吧。還是說,你自己心裏都有點不确定?”
明明是同齡人,他的話真的讓人難以回擊,顯現一種将會拿捏人心的叵測的感覺,要是再過幾年,都不敢在這種人面前撒謊。
不置可否,被戳中看穿的感覺不好受,但湯儀更讨厭無法控制的慌亂感。
她喝一口熱可可,平複心情,意有所指道:“這不是努力就可以的。你這麽聰明,你很清楚吧?”
“該要搞清楚的人是你,不是我。”周峤抿了下唇,距離那麽近,她眼神幾乎沒停留在他身上,他聲音和緩,“我們應該把一些事講清楚。”
更深刻的恐懼在心中蔓延,湯儀臉色蒼白,她刷地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微嘲道:“我怎麽能相信你的話?你願意那也要等我和他在一起了,我才可以接受你,就像你說的,對我是有利無弊的,你可以試試嗎?”她嘴角微微上揚,眼裏閃爍近乎殘忍的決意,“反正,你永遠是後面一個選擇。”
她不是真的想這麽做,只是讓他知難而退。這番話,無異于按着他的頭當面羞辱,她篤定這麽驕傲的男生肯定不會答應的。
僅僅沉默幾秒,他說:“可以。”
周峤靜靜看她,道:“希望你不要出爾反爾。”
片刻死寂的靜默。這回答真令人窒息,她反應過來想罵他瘋子神經病,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那雙好看的眼眸依舊澄澈,他的內心是否如一?不清醒的人究竟是誰?
總之,她迫切要逃離這裏。
“放心,我不會的。”湯儀強裝鎮定姿态,她轉身去結賬,被告知有人付過了。
她的手有點抖,掩飾內心更大的顫動,還好,在推開玻璃門後,望見馬路對面等候她的男生。
灰沉沉的天空下,高瘦的男生掃了眼咖啡廳,摘下白色耳機線,低頭看着湯儀,輕聲問:“怎麽樣,結束了嗎?”
陳宇是她請來幫忙的,湯儀天真的想讓謊話變得可信一點而已。
傷人的話一旦說出口,就像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來的道理。為什麽要悄無聲息闖進她的生活裏?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她一點也不想要任何改變、意外,有東西像沙子一樣在內心深處逐漸傾流,她偏偏握不住,很無力,什麽都抓不住。會下意識逃避問題,不去想那些事,這樣就不會有失去。
已經失去過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了。那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爬上心頭,她害怕重回黑黢黢的地方,沒有陪伴,好像是再死一次。
可是,他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态度?湯儀低下眸子,有冰冰涼涼的一片片飄下來,落在她眼睫上,視線變得模糊,她往前走了幾步,路面很平,腳下如踩雲端,忽輕忽重。
湯儀站在原地,眼淚滑下臉頰,想不明白的事,那就不要想了,可以嗎?她低下頭,拿手背抹眼淚,擦不幹淨,眼淚越流越兇。
身旁的男生第一次見女孩哭成這樣,愣了一下,焦急問:“怎麽了?哪裏難受嗎?”她搖頭,陳宇俯身,雙手輕握住她的肩膀,說:“他欺負你?我去揍他!”
湯儀抓住他的手,從裏到外,渾身難受,哽咽得說不出話。
她摸到口袋裏的小包紙巾,沒拿穩,掉到地上。陳宇彎下腰撿起來,他撕掉透明條,抽出一張,男生動作笨拙,極其溫柔小心,輕輕擦拭女孩臉上的淚。
雪撲簌簌飛到眼前,絨花寒冷,觸膚即融,如此脆弱易碎。
望着窗玻璃外的兩人,她靠在男生懷裏流淚,男孩用指節拭去她臉上淚痕,何其輕柔,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安慰,風雨過後,有情人和好如初,多麽美好,又似曾相識。
白霧漫上玻璃,溶進深情畫面中,一切都無聲無息,提醒他該走了。
周峤手搭在門把上,轉念走到咖啡機前,把畫集放到桌上。
他問:“這兩本書可以放在這裏嗎?”
店員拿起來看了看,定價不菲的畫集,他問:“誰要來拿?是那個女孩嗎?要放多久?”
“放在你們店裏,等她想起來就會來拿。”也可能她永遠都不會來。周峤頓了頓,收回目光,道:“随便你們處理,扔了也可以。”
對上店員驚訝眼神,周峤說:“謝謝。”
冒雪回到別墅,昏黑天色,遠遠望去,玻璃窗格裏流淌暖和光亮,人影憧憧,似乎依稀能聽見歡聲笑語,除夕夜,小輩們哪怕遠隔重洋也要飛回來,這是一年一次的家宴,是規矩。
一抹嬌小身影從沙發上跳下來,紅裙小公主蹬蹬跑過來,用清甜聲音說:“哥哥,你回來啦。”
他攜一身風雪回來,把黑色薄羽絨服脫下來,落雪揚到玄關外,頭發上的都化成水珠,明亮光線下,黑發溫潤,周峤視線緩慢掃過客廳,沙發上儒雅的男人側頭看他一眼,略帶探究,坐在身畔的女人沒有回頭,她耳朵上綴着的珍珠耳釘,在昏暗裏,散發幽靜光澤。
沙發另一頭,坐着一對年輕夫妻,面容陌生,與小公主有幾分相似。
小公主聲音軟糯,用英文稱呼她的爸爸和媽媽。
顯然,他們是來做客的,孩子父母感謝老太太這一年來在鋼琴上的指點,帶來一些包裝精美且用心的禮物。
兩位叔叔從樓上虛扶着老爺子走下來,祖父年輕時在京身居高位,退休後回省城過清閑自在的晚年生活,至今仍有影響力,兩位叔叔也混跡官場,各兼要職,在圈內有不小的話語權。
周老爺子膝下三子一女,兩位向往權勢,另兩位卻醉心學術,周峤姑姑在化學所工作,是一名優秀的研究員,周峤父親是t大航院教授,其研究內容離不開飛行器,頭上有一堆頭銜,治學嚴謹,不茍言笑。
隔着其他人的目光,姑姑對他投來笑容。
“哥哥。”小公主拉扯周峤衣袖,神神秘秘的,小聲說要送他一個禮物。孩子的要求再無理,在除夕夜氛圍裏,都是得到容許的。
小公主說要到一個安靜地方,二樓沒有人,小女孩站在樓梯口,探頭探腦看着樓下。
“我沒有禮物。”戴紅蝴蝶結的小女孩,坐在地毯上,兩條腿伸進樓梯欄柱之間的空隙裏,自由垂下來。
小女孩眼眸清澈無邪,聲音清脆:“我覺得好奇怪,大人好奇怪,dad和mom明明覺得很煩,還要來拜訪,哥哥也奇怪。”明明少年臉上在微笑,眼睛裏空落落的,墜入便難以抽身,讓人感覺很難過。
她擡起頭看他,“你很傷心嗎?”可他看起來完好無損,就像最完美的藝術品,沒有一絲裂痕。讀過那麽多的童話書,見到那麽多的男孩,他最像童話書裏的王子,俊美聰明,溫文爾雅,禁得住任何挑剔目光。
每一次,她先注意到少年的那雙眼睛。小女孩轉頭問頭發花白的老師:今天哥哥不開心嗎?
後來她就發現,原來王子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做什麽會讓他開心呢?
傷心的人會流淚,小女孩疑惑,他為什麽不哭,一滴眼淚都不掉,仿佛沒有感情。
孩子的眼睛太幹淨,總能不經意找到真相。
聽完她的話,周峤卻說:“你該回家了。”用溫和語氣下逐客令。
于是,他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周峤。”常年研究所工作的周琳菲,齊耳短發,身材高挑,常年襯衫牛仔馬丁靴,工作能力強,行事大方利落,一雙湛亮眼眸,是耐看氣質的長相。
姑姑先問他在省城過得怎麽樣,新學校的同學好相處嗎,又不可避免聊到成績。
周琳菲中學時代也是競賽生,她鼓勵道:“如果你真心喜歡數學,堅持下去會有好結果。數聯賽準備得怎麽樣?”
“嗯,還算順利。”他有經驗,按原本在橫中的進度,十一月就參加完冬令營,名次靠前的進入國集隊并保送,部分直接簽約名校。
沒想到中間橫生枝節,那幾個月缺課,加上比賽時間不變,沒能及時參加,導致周峤不得不重新再來一遍,包括重新念高二。
“想過以後選什麽專業嗎?”她女兒也就是周峤堂姐,受母親影響,堅持自己的夢想,目前是考古學研究生在讀,在選擇專業方向上,周琳菲認為要遵從本心。
學科競賽是為選拔某方面的頂尖人才,所學專業自然要與特長相關,否則好不容易一路走過來,未免太浪費。
從小姑姑對他很照顧,周峤想了想,他雖然擅長數理學科,但對此沒什麽覺悟,也談不上喜歡,更像是刻在基因裏的使命,既然是對的,那就去做以前他是這麽認為的,其實回過頭看,完美的一切都象征着虛無,沒什麽意思。競賽造就捷徑,他不靠捷徑也能考取名校,不過,假如能提前結束乏味的高中生涯,意味着有更多時間……現在,他可能又要重做思考。
周琳菲打量着周峤,距離上次見面過了一年,少年又長高不少,身姿如修竹,他父母生他略晚,周峤在小輩裏排最後,頭腦和長相完全繼承父母的全部優點,在小輩的男孩子裏,他長得最優越,學習極優秀,可惜……
想起往事,周琳菲拍拍他肩膀,說:“你要好好想一想。”
晚飯時,周峤被祖母叫到身旁坐下,他默然聽長輩們交談,爺爺對子女要求嚴苛,對孫輩态度和藹可親,笑眯眯問周峤堂哥在香港工作如何。
堂哥從事投行工作,曾只身闖蕩華爾街。青年身着黑色西服,鏡片下眉目深肅,語氣敬重,祖父點點頭,神情不變。
最後,祖父問:“工作順利就好,什麽時候辦婚禮?”
青年眸光閃爍,言語間避重就輕。
周峤曾聽祖母提過,堂哥有一才貌雙全的未婚妻,訂婚多年,男人态度不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後來才得知,原來是他沒收心過,私生活不檢點。
祖父性格剛正不阿,這話是在不輕不重敲打他。
青年垂眸不語,祖父轉頭問起周峤另一位堂哥,這位醫生堂哥任職一家排名靠前的公立醫院,一位年輕的眼科醫生,去年剛晉升主治。
周家絕無等閑之輩,從祖輩乃至他們這輩,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
九點多,周峤二叔因故提前離開,老爺子揮揮手,讓周峤去送送。
拉開門,紛飛大雪飄進來,靜谧的夜裏,黑色車頭上映出一片銀色的光。
“雪大,你回去吧。”男人看向撐傘的少年,準備矮身坐進車裏。
地上黑影不動,他睨眼周峤,道:“找人的事還是免談,一切等你高三畢業再說。”
“只是告訴您一件事。”少年站在雪地裏,那雙眼眸裏似有寒涼沉靜的光,他說,“我找到她了。”
聞言,男人驚異地望着他,忽然覺得,這孩子和他父母不太一樣。
周峤做好道別,退後幾步,目送車子緩緩駛遠。
獨自走回別墅的這段路,積雪有一定厚度,令行走變艱難,他索性慢慢走。
周圍極安靜,周峤思緒游移,這半年過得不好不壞。從小他就知道有些人注定離他遠去,是命運般的不可違抗。在醫院裏睜眼醒來的那一刻,面對這些情況,他很冷靜,決定要找到她。
來到省城後,他依然很少做夢,僅有幾次都與她有關。灰色逼仄的房間裏,少女躺在床上,她的面容是此間唯一的顏色,眼睛望向他,眼淚無聲淌下來,他坐在床畔,替她擦掉淚水,一遍又一遍在心裏說:對不起。
是他來晚了,沒能阻止痛苦的發生。
她依舊在哭。重複太久,直到他發現,原來她的眼睛并非是看着他,她在期待另一個人的到來。
所以無論他做什麽,都無法讓她停止哭泣。
白天那一幕,從側面驗證一件事。他終于意識到,原來如此。
走近那幢溫暖別墅,他停下腳步,放眼眺望,大雪逐漸掩蓋世間萬物,純白天地,孤寂悄悄彌漫。
他斂起情緒,收好黑傘,再踏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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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
【男主是懂了嗎……】
【終于更新啦!過年了過年了】
【說看不懂的,其實這是因為心理創傷吧,湯湯自己心裏制造了一個影子,因為真實的男主可能會離開,會分手,但是想象裏的他就永遠不會分開啊,其實挺好理解的吧。所以什麽時候在一起】
【竟然偷偷更新了】
【求求了,讓他們在一起吧。】
【這不是心結啊,是心理創傷!湯湯現在過于依賴虛拟人,不願意面對真實的小喬】
【為什麽還要你誤會我來我誤會你的戲碼 之前最苦的都熬過來了 還不能甜點嗎】
【只身闖蕩華爾街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不懂女主的态度】
【男主好可憐啊】
【已經被刀了三個月了……】
【別虐小喬了】
【哭了】
【來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