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越深入,就會發現這裏面越寬闊,從剛開始只能兩人并肩而行,到如今幾乎是一個宮殿大小,可以裝得下他們所有人。
變故幾乎就發生在一瞬間,前方好似傳來動靜,孫淩瞿的聲音傳來:“公主小心,這裏有蛇!”
蛇?
此處陰暗潮濕,若有蛇倒也屬平常。
但很快,陳媛就發現她想錯了,蛇吐信的聲音嘶嘶傳來,陳媛臉色頓時變得難堪,她不怕蛇,但卻覺得惡寒,不斷有小蛇爬過來,讓禁軍稍亂了陣腳。
這分明是蛇窩!
徐蚙一斬斷一條蛇,掐着蛇頭,道:“大部分蛇無毒。”
陳媛适才吃的幹糧都快吐了出來,這豈是蛇有毒無毒的問題?哪怕無毒,被咬上一口也不是什麽好受的事!
阿冽戰戰兢兢地開口:“這蛇平日裏不咬人,喜暗怕光。”
陳媛扯了扯唇,只覺得在說廢話,哪怕這些蛇喜歡黑暗,他們也不可能将火把熄了,徐蚙一也說了,只是大部分蛇沒有毒,難道讓他們在蛇窩處于一種看不見的狀态?
這和送死有何區別!
就在陳媛煩躁時,一直安靜沒有動作的沈柏塵忽然拉住她,身子往旁邊一栽,猝不及防下,陳媛就被帶入一片黑暗中,她察覺腳踝處一疼,低頭就見徐蚙一斬斷一條咬在她腳踝處的紅蛇。
下一刻,她就看不見徐蚙一了。
因為,她不知栽到了何處,她親眼看見在徐蚙一去斬蛇時,一道石門被關上,頓時她脫離了大部隊,徐蚙一臉色大變的模樣被隔絕。
那條紅蛇可能有毒,只短短幾個呼吸,她就察覺腳踝處傳來麻木的疼痛,陳媛臉色稍白,沈柏塵不知将她拉到了哪裏,她只能感覺到自己在臺階上朝下翻滾。
渾身皆疼,膝處、手肘、後背無一處不疼,黑暗中,似乎有人護住了她的頭,不知翻滾了多久,陳媛的視線中終于出現一抹光亮。
Advertisement
是一片山谷,有溪流緩緩,似通往外間,很安靜。
陳媛渾身疼得動彈不得,只她沒有表現出來,她冷眼觑向将她護在懷中的人,察覺到她的視線,沈柏塵松開了手。
沈柏塵的情況似乎比她還要糟糕,他臉色白得近乎沒有血色,将手藏進了披風中,但陳媛依舊聞到了血腥味。
她什麽都沒有說,撐着地面,半晌,才将自己挪到山谷邊,靠在石壁上,勉強可以平視沈柏塵。
陳媛不知道沈柏塵究竟是預謀已久,還是想拉她躲開那條蛇。
可陳媛卻不敢對沈柏塵掉以輕心,所以,她只是不緊不慢地扯了扯唇:
“徐蚙一他們都在上面,你只把我一人拉進來,又有何用?”
該得到的東西,他們一樣不會少。
這句話幾乎就是撕開了臉皮。
沈柏塵眼睑稍顫,但他沒有回話,他忽然按住胸口咳嗽了一聲,陳媛清晰地看見他手背上血肉模糊,應該是滾下來時,護住她才受得傷,劇烈咳嗽後,他唇角印了一點殷紅。
陳媛瞳孔倏然一縮,他手上的傷看着再駭人都不如唇角的一抹紅給她的震驚大。
陳媛一直都知曉沈柏塵的身子差,可一旦咳出精血,這個人也就命不久矣了。
不過很快,陳媛就沒有心思去想沈柏塵的身子如何了,她被咬到的那條腿幾乎都動彈不了,意識漸漸恍惚,她緊咬着唇瓣,刺疼依舊無法帶來清醒。
她快撐不住昏過去,可身邊卻沒有可信的人,陳媛極度地不安,她握緊了袖子中一直用來防身的匕首。
倏然,沈柏塵似乎察覺不對勁,他站起來,向陳媛慢慢地走去。
他坐下來,忽然很平靜地說:“公主應該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陳媛哪想聽這些?連握緊匕首的力氣幾乎都快沒有了,她在心中罵了自己一句,剛剛作甚要撕破臉皮?
“二十年前,大周最年幼的皇子。”
沈柏塵說得風輕雲淡,但陳媛卻心下狠狠一沉。
若擱在她身上,害她國破家亡的人就在眼前,她只怕會殺之而後快。
沈柏塵向陳媛伸手,陳媛沒有反抗之力,所以,沈柏塵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陳媛的匕首。
一道臺階直通谷底,可惜,這麽久了,那臺階上依舊沒有動靜。
陳媛壓下心中煩躁的情緒,她低眸,不動聲色地說:
“二十年前,大周皇帝下旨,所有皇室子弟皆自盡于皇宮中,所以,你抗旨了?”
搶了陳媛的匕首,沈柏塵卻若無其事地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好似聽出了陳媛再拖延時間,所以,他沒有繼續回答,而是拿着匕首靠近了陳媛。
陳媛眸色稍沉,她偏開頭,卻懶得去說一些讨饒的話。
臨死前,不妨給自己留點體面。
總歸她死後,沈柏塵也活不久,徐蚙一會叫他下來陪她!
她閉上眼,毒素似乎還在蔓延,她心中呸了聲,都要死了,還要受蛇毒這番罪!
然而,她久久未等來疼痛,反而,有人掀開了她的裙擺,陳媛倏然睜開眼,要痛斥沈柏塵惡心,可觸目所及,卻是沈柏塵用匕首劃開她腳踝上被蛇咬到的傷口。
那處早就青紫,傷口被劃開後,黑色的血液洶湧而出。
猜到他要做什麽,陳媛有些怔然,可沈柏塵已經俯身而下,虛白的唇漸漸貼近傷口,陳媛倏然攥緊了衣袖,腳踝處的疼都似乎可以忽視了,她怔怔地看着沈柏塵,眸中皆是茫然困惑。
沈柏塵說了自己的身世後,按理說,他們應該是死敵。
哪怕仇恨是由他們父輩挑起的,可若說和他們無關,似也太無恥了些。
那……沈柏塵為何要這麽做?
沈柏塵吐了一口黑血,又俯身而下,陳媛咬緊唇瓣,這副場景應該是暧昧旖旎的,可陳媛卻生不出任何亵渎的心思,她堪堪啞聲:
“……你會死的。”
他的身子早就從骨子裏爛掉了,如今吸了毒血,哪怕他很快吐出來,也未必沒有一絲流入四肢骸骨,哪怕只有一丁點,對于他來說,都是致命的。
沈柏塵一直沒有說話,等到那處傷口的血色變成鮮紅,他才停下來,無力地坐在陳媛身邊,他将那匕首還給了陳媛,才回答陳媛先前的問題:
“我沒有抗旨。”
哪怕他當時年幼,可他的确奉旨自殺了,是徐老将他偷偷帶出來。
沈柏塵就坐她身邊,無力仰着頭,他眼中有些恍惚,仿佛在看向什麽早就不存在的東西,他似乎只是将一段故事輕緩道出:
“公主見過我身邊的那位老仆,我該稱他一聲外祖父。”
“那日狩獵時,截殺公主的人,是我親表弟。”
這是他在這世間唯二的親人了,可以說是,都死在陳媛手中。
陳媛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但她沒有說話,因為再來一次,她依舊會派人去截殺那個老仆。
“他将我帶出皇宮,告訴我要替大周報仇雪恨,教我讀書,讓我習武。”
他年幼時當真飲了毒藥,初見時,他未曾對陳媛說實話,他這一頭銀絲有悲痛緣故,可更重要的是,是當年中毒所致。
陳媛聽到這裏,卻擰了擰細眉:“習武?你的身子不适合習武。”
習武對于他來說,就相當于慢性毒藥漸漸殘害他的身體。
沈柏塵只扯了扯唇,對她的話根本沒有洩露意外的情緒,陳媛當下了然,他早就知曉了。
徐老會讓不管不顧自己孫兒的死活,那麽當初救沈柏塵的原因,就絕對不會是憐惜外孫。
沈柏塵說:“從那時起,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大周皇室血脈,本就該是天子。”
“我要替大周報仇雪恨,要帶他們重返故土,要将大周的旗幟重新樹立起來。”
所以,他當初剛醒過來時的興奮很快就散了,無人記得他是大周皇子中最調皮、最不愛念書的那一位皇子。
“我是大周殘餘的血脈,沒有選擇的權力,我若想要平穩地生活,就是罪大惡極。”
這是自幼所有人都告訴他的事情,他被困在一方院子中,不斷地讀書、習武、生病、喝藥,然後,有一天時機成熟了。
他的外祖父來告訴他,他們該啓程了。
一路北上,路途中,他們經過很多個地方,遇到了很多人,但外祖父告訴他,要心如止水,不可玩物喪志。
他要去接觸一些人,要将名聲宣傳出去。
然後,在初進皇城的那一日,有一人站在高高的樓臺上,喊他小郎君。
四周人都驚詫地看過來,他回頭擡眸,就見那人着一襲紅衣,笑得張揚明豔,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視線,是他心心念念卻不得為之的肆意。
陳媛不知說什麽,他在活下來的那一日,就注定了所有人會将期盼放在他身上,那些人會為他賣命,同樣的,所有壓力都傾軋在他身上。
和他相比,陳媛無疑是幸運的,因為有陳儋替她扛起了一切壓力,她只需要肆意而為。
陳媛仍是不解,既然身負壓力那麽久,為何還要救她?
她如實地問了,沈柏塵只擡眸看向她,和往日每次看向她時一樣,很平靜很冷清,沒有很多情緒,他眼睑顫着,頓了很久,才道:
“不知道。”
沖動下,将她拉了進來。
拉她進來,從不是因為要害她,而是因為知道上面才會危險。
這個答案讓陳媛啞聲,有一剎那她意識到了什麽,稍移開視線,不再問這個問題,而是問了一句:
“那日在觀音寺,你許了什麽願?”
念在他救了她,待出去後,她也許可以幫他實現那個心願。
沈柏塵頓住,他幾乎微不可察地看了陳媛一眼。
那日他沒有許願,因為他不知道要許什麽願。
究竟是當初大周不滅,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終可配得上她?
還是若他只是沈小郎君,二人之間沒有血海深仇?
他猶豫不決,最終沒有許下任何願望,從一開始就不信神佛,又何必将妄想寄托在神佛身上?
沈柏塵忽然咳嗽了起來,咳得很兇。
陳媛頓時忘記了自己的問題,她想擡手替他撫撫後背,可終究,她沒能将手放上去。
肩膀上似倒了份重量,沈柏塵無力擡起頭,只能倒在她身上,唇角的鮮血弄髒了她的衣裳,沈柏塵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若是平日,她恐會嫌棄地推開他吧。
他輕輕扯唇笑起來,女子家的确該嬌氣。
視線漸漸恍惚,似乎又見那日她一襲紅衣站于高樓,笑語晏晏地問他:
——欸,這位小郎君,可是剛來長安?
他終究沒有問她,若他只是沈小郎君,她可會叫他站在身邊?
所有心思皆化為一句:
“公主,那支梅花枯了。”
他也無法讓她看見,白雪紅梅和他了。
作者有話說:
——白雪紅梅加柏塵,方才是叫人刻骨銘心的絕美。
更新來了!晚上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