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葉萱在廠裏學習打版設計， 李文祥教了她一些基礎的尺寸設計知識。有時候她也會跟師父一起去面料、輔料市場找面料、輔料，在這過程中， 也能學到很多。
時間來到了7月下旬， 廠裏之前說的美國客戶來了，一個大高個子，姓史密斯。
葉萱作為翻譯，在客戶和廠裏領導之間溝通轉換， 暗暗感嘆自己沒有對不起曾經教過自己的英語老師和各位專業老師。
史密斯不是一個人來中國的， 這次假期， 他還帶上了自己的老婆和一兒一女， 一起來北京旅行。
廠裏招待吃飯的時候， 史密斯還聊起自己和家人對北京PanPan的胡同文化很感興趣，喜歡坐個三輪車， 去逛胡同啥的。
廠長聽了後，說：“小葉家就住在四合院， 她們家的四合院還挺大。”
副廠長趕緊給葉萱使眼色， 還小聲說：“葉萱， 要不帶他們一家四口去你家坐坐， 也好盡盡咱們的地主之誼。”
葉萱頓了頓，其實帶老外到家裏做做客， 不是什麽大事，何況這關系到外貿訂單，把他伺候好了，訂單也差不多就成了，後續訂單還會源源不斷地來……她也樂于促成這些訂單。
于是她跟史密斯說：“我現在住的房子就是一座典型的三進式四合院，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不妨去我家坐坐， 喝杯茶。”
這老外也不見外，當下就說：“那當然很棒！我們明天就有空。”
“……”
招待完午餐，史密斯便回了酒店，葉萱等人回廠裏。
葉萱說：“待會兒我還得去買英語資料，要不然四合院的一些專業翻譯詞彙我也不懂。”
廠長十分大方：“那你早點兒下班去吧，記得給買的書留個收據，廠裏報銷。”
雖然書不貴，但是這份人情味，葉萱很吃。
葉萱提前了一個小時下班，去書店買了一本北京英語導游的書，裏面有一個篇幅就是專門介紹四合院胡同文化的，還有一些四合院建築方面的專業翻譯。
擇菜的時候，跟向勉提起這事。
向勉擡眼瞅她：“你可真牛啊，都帶老外來了。先跟兩個老爺子說說，明天剛好是周日，大家都在家，也讓他們心裏有個底。”
正好爺爺走了過來，葉萱便說道：“爺爺，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
“我們廠裏有個老外客戶，帶着媳婦和兒女順便來北京旅游，他對胡同四合院特別感興趣，今天聊起來，我就順便邀請他們一家來咱們院裏坐坐，喝喝茶。”
爺爺說道：“行啊，歡迎他們來呗。”
見爺爺這麽爽快，葉萱也不斷點頭：“那行，我明天早上就去酒店接他們過來。”
“不過，也得請他們吃頓飯吧？要不然不算待客之道。”
葉萱想了想：“那我得先問問他們的意思，老外也不一定喜歡留下來吃飯。”
“嗯，你先問問。”
沒有想到老爺子還挺熱情，畢竟前段時間被看房子的人弄得着急上火，葉萱以為老爺子不喜歡被人打擾清靜。
不一會兒，四合院上下就都知道了明天老外要來做客的事。
二嬸還說：“那不得搞一下衛生啊？院子裏這麽亂。”
葉萱左右觀望了一下院子，皺眉道：“也不用太刻意吧，現在不是挺幹淨的？”
他們的院子，每天早上奶奶都會打掃，垃圾什麽的也不會亂扔，衛生保持得挺好。
二嬸：“那衣服什麽的不要亂挂吧，屋子不也得整理整理？”
二叔則怼他：“人家老外都愛坐個三蹦子，到處走街竄巷，他們就是喜歡胡同裏的煙火氣，你要是什麽都收起來了，搞得像沒有人住過的，人家還看什麽呢？”
向勉則笑道：“二嬸，只是幾個老外來坐坐，不是應付領導檢查，不用這麽緊張。”
葉萱也跟着說：“放心吧，老外其實很注重個人隐私，也很怕麻煩別人，你要是擔心招待不來，就把你的門鎖上，明天出去遛彎也行。”
“……”
爺爺問道：“那明天是過來幾個人？”
“四個，就老外一家四口。”
“沒有翻譯什麽的嗎？”
事到如今，葉萱只好說：“我就是翻譯。”
“什麽？！”
滿院的人都驚詫地看着她，目光中包含了無數的難以置信、質疑，還有人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你來翻譯？你會說英語嗎？”
面對這麽多人的目光，葉萱只好低調地說：“會一些，能應付就行。”
這時候，向勉輕笑了一聲：“實在不行，我也會點兒，能幫上忙。”
“？”滿院的人更加驚詫了！
爺爺說道：“你這個臭小子，該不會是想攪混水吧。你的英語什麽時候及格過？”
葉萱掃了向勉一眼，無語地搖頭。
這人也是憨，明明他不用暴露的，她自己暴露是無所謂的，反正她的底細，向家人并不清楚，謊稱自己當年英語成績很好也能糊弄過去……
可是向勉在大家眼裏是個二流子，不學無術，會修電器能讓大家信服，是因為本來就有很多男孩子在學校讀不進書，但能可以學會修理電器。
“考試不及格那是以前，我最近也有在學英語。”向勉十分淡定地道。
話雖如此，衆人還是對他的話不大相信，覺得他在吹牛，二嬸直言不諱地道：“估計你的水平跟我差不多。”
“……”
翌日上午，葉萱去了史密斯一家下榻的酒店，帶他們坐着三輪車到了四合院。
史密斯是個高大壯，他老婆蘇珊也挺高，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都是十歲上下，長得還挺靈的。
葉萱在院門口下了車，随後領着人進了廣亮大門。
一邊帶他們進來，一邊跟他們介紹四合院的文化相關的東西，幾人在照壁處聽得津津有味，二嬸笑吟吟走了過來。
因為亞運會兩年後要開，二嬸在街道天天搞宣傳，會說幾個hello之類的詞兒……現在一見到他們就說“hello，wee”，結果對方先跟她說了個“你好”。
二嬸愣了愣：“你們會說中文吶？”
葉萱直笑：“跟你一樣，就會說幾個簡單的詞。”
“嗐，我說呢。”
葉萱今天像個導游，帶着他們把四合院轉了個遍，遇到人還介紹一下對方。
爺爺問：“萱萱，要不要招待他們在這兒吃頓飯吶？”
葉萱說道：“他們有個小請求，想學包餃子，上午能不能直接包餃子？”
“包餃子啊，這容易。”爺爺滿口應着，喊道，“向忠，你騎車帶我去農貿市場買些肉、菜回來，中午就一起包餃子吃了。”
正說着，向勉也回來了，老爺子吩咐：“向勉，你先去招待一下他們，就陪他們在廊子下喝喝茶，我去買餡料，老外居然想吃餃子。”
結果向勉一開口，直接就是王炸。
這厮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英倫腔，跟史密斯先生及夫人打招呼，還十分自然地自我介紹：“我叫向勉，葉萱的丈夫吧啦吧啦……”
葉萱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瞪眼瞧他，他卻閑閑地看過來，笑道：“驚訝什麽，許你會說洋文，就不許我會說。”
說罷去屋子裏拿開水瓶、茶盤、茶葉等出來，彬彬有禮地道：“不如先坐下來喝杯茶，待會兒一起包餃子，帶你們感受一下中國人包餃子的樂趣。”
葉萱：“……”
二嬸、奶奶等人聽到向勉也說着流利的英語，全都驚呆了，比葉萱會說英語還要驚訝！
奶奶不可思議地問：“向勉，你的英語跟誰學的？”
向勉回答的語氣極不要臉：“跟你孫媳婦啊，她每天都學英語，可勤快了，我耳濡目染，自然就學會了。看來您的孫兒，有這天賦。”
葉萱忍着爆揍他一頓的心情，私下對他說：“你能別坑我，成麽？”
“？”他一臉無辜相，“這不是跟你打好配合麽，怎麽能算坑你？”
葉萱表面微笑，內心：我這爆脾氣啊……
後來包餃子，這人終于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包的不好，只擀餃子皮，不負責包餃子。葉萱則在一旁做翻譯，努力地包了幾個勉強能看的餃子。
……
招待完這一家子，葉萱累得癱在椅子上想吐魂。
向勉欠欠地說：“廠長不給你加工資不算完。”
葉萱從椅子坐起來，無語道：“你還一口英倫腔，剛才送他們走的時候，他們問你是不是出過國。”
向勉：“沒出過，只是以前的英文老師是英腔，我自然而然，也學了英腔。”
“嘚瑟。”
他絲毫不以為意，抱着小家夥舉了舉高高，說道：“學英語麽，爸爸教你，英倫腔。”
小麒麟：“……”
葉萱不禁撫額。
實在沒眼看。
幫廠裏把財神爺照顧好，財神爺愉快地和制衣廠簽了訂單。
雖然葉萱覺得對方能下單，更主要的原因是廠裏的成衣質量很好，價格又非常便宜，但是她的功勞也确實是有的。
所以廠長馮新維把葉萱叫到辦公室，說了一大通感謝的話，還十分大方地，給了葉萱一個紅包。
“這個紅包，就相當于給你的勞務費，包括翻譯、導游、接待的費用，最近辛苦你了。”
葉萱接過紅包，禮貌地道：“謝謝廠長。”
“現在你沒踩縫紉機，跟着打版師傅做設計，還習慣麽？”
“挺習慣的，能學到很多東西，跟我想考的專業直接對接。”
“嗯，那就好。”廠長停了停，忽然又說，“要不這樣，你要是考上了大學，就留個聯系方式，我們要是還有外國客戶過來，你過來幫忙做做翻譯。好歹是我們廠裏出去的人才，廠裏的情況，別的翻譯未必能翻好……至于勞務費，你放心，都是好商量的。”
葉萱一聽，心裏已經炸開了花，但表面上仍然保持鎮定地說：“沒問題的廠長。”
她真的，很需要錢！
後來從廠長辦公室走出來，葉萱趁着四下無人，偷偷地看了一眼紅包。
倒吸一口涼氣，眼睛都張大了一圈。
兩百塊！
美死了！
葉萱揣着這個大紅包，回到四合院，路上還特地買了半只烤鴨。
向勉正在廚房做菜，葉萱拿着買的半只烤鴨，說道：“這個還要不要加工，不加工的話，就直接蘸醬吃？”
他好奇地看過來：“這麽舍得，撿錢了？”
“廠裏給了我一個紅包，算是我接待老外的勞務費。”葉萱笑嘻嘻地比了一個yeah，“整整兩百塊。”
向勉：“喲，不錯啊。”
随後若有所思：“只請我們吃半只烤鴨是不是太寒碜了些？”
葉萱：“全鴨也吃不完，明天就馊了。”
“我是說，怎麽着也得請我們下館子。”
“等我賺個小目标再請。”
三嬸剛好進來，問道：“什麽小目标？”
向勉：“兩百塊。”
“別聽他胡扯，是一個億。”葉萱認真地糾正。
三嬸一頭霧水：“？你們兩口子打什麽啞謎……”
今天傍晚下了一場大雨，晚上很涼快，向勉把小孩扔給了奶奶帶，說道：“今晚挺涼快，去不去街上遛遛彎？給你一個請我吃冰淇淋的機會。”
葉萱：“你能有點兒追求麽？”
“唔。”他沉頓了一下，“沒有……請我下館子是指望不上了，我就剩這點兒追求了。”
兩個人走在街上，他們所在的這條街，不算很繁華，但是現在商業氣息越來越濃，出門軋馬路的人也越來越多。
葉萱跟着向勉，随意地走了走。
後來，他們在一家商店的冰櫃裏拿了兩支雪糕。
葉萱正要付錢的時候，他先一步付了錢。
“不是說讓我請的麽？”
“你先欠着吧。”他語調慢悠悠，“到時候請我吃大餐。”
這個男人……懶得跟他争辯，葉萱撕開雪糕紙，舔了一口，長嗯了一聲：“奶味還挺濃厚……”
他直接咬了一口：“加的估計是純牛奶。”
慢騰騰地前行，葉萱忽地想起個事，于是說：“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單獨一起上街，每次都有其他人在身邊。”
“你還挺多感慨。” 他側了一下腦袋，回看向她，“難道不是因為你每天都早出晚歸，空閑出門也獨來獨往的緣故？”
前段時間，她為了考試，确實獨來獨往的，周末嬸嬸想和她逛街，她也拒絕。
葉萱讪讪而道：“我也是沒有辦法。”
“躺平的鹹魚，突然變成了卷王，确實沒有辦法。”
“誰當卷王了……”葉萱狠狠咬着最後一口雪糕，“我根本不算卷王，我只是正常奮鬥。”
“是麽？”他的聲音有些懶散，“你英語這麽厲害，去做外貿之類的，也比踩縫紉機強吧。賺個小目标，不是很容易？”
葉萱無言以對，雖然他說的也沒錯，但總有一種燕雀安知鴻鹄之志的意味，只好低沉地回了句：“……再說吧。”
他卻很不解風情，繼續說：“總不能一直踩縫紉機吧。”
剛想說“誰要一直踩縫紉機……”，可是仔細一想，好像做服裝設計，還真的是得一直踩縫紉機……設計服裝，多少還是會用到縫紉機。
“一直踩下去，也不算什麽吧。”葉萱郁悶道。
瞬間有點兒不想理他，所以步子也加快了一些，走到了綠楊胡同口。
“你走這麽快做什麽？”他在身後發問。
剛好要拐彎，卻在此時從胡同裏竄出來一個黑影，那人跑得還很快，幾乎擦着葉萱的身子而過。葉萱被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往後退的同時，她的胳膊被向勉捏住，往他身體的方向帶。在慣性作用下，她也沒站穩，直直朝他的懷裏鑽，最後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完全地、抱住了他，臉也貼在他胸前……
葉萱大腦有些懵。
但是，抱着這個人的感覺又非常好，他的胸肌結實，腰又很細。身上還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好像是洗澡時用過的香皂散發出來的香味，讓人有些貪婪，不想就這樣放開手。
葉萱不禁想起當時太奶奶去世的場景，那個時候，她在他懷裏痛哭，由于難過大于其他任何情緒，所以根本沒有在意過自己抱着他的事實。
他也出于安慰人的心理，沒有拒絕。
可是現在，似乎不能這樣，一直抱着人家不撒手，可是，又着魔一般不想放開。
“喂，”他的嗓音有些低啞，依稀還能聽見吞咽的細微聲。
葉萱擡眼看他，發覺他垂着眼眸，直視于她。
路燈有些昏昧，看不清他具體的表情，只能窺見他的眼睛有些深邃，像是夜空下的大海。
低淡的嗓音再次傳來：“還要……抱多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