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霧氣缭繞的湖泊裏一個身影狠狠皺着眉,用力的洗着身子,不甘心的淚從她眼中不斷滑落,她似乎覺得惡心無比,盡管身子被搓紅了她還是拼命地搓。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下了山,湖泊裏的水開始變得冰冷,她才緩緩停止了動作,又在水裏泡了好久才上岸。
夜裏的風很冷,水暮顏拖着疲憊的身子沒走兩步便遇到了正在添柴的顧墨雲,水暮顏一瞬間繃緊了神經。
她狠狠皺着眉走過去,看着篝火面前面無表情的顧墨雲,輕聲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顧墨雲擡頭看她,又別過臉去往篝火裏添了幾根柴,頭也不擡的說道:“我沒有偷看你,別動怒,快來烤烤火,你體內有寒毒,以後別這麽冷的天進湖泊。”
“……”水暮顏不知道該不該生氣,可終究是覺得沒臉,顧墨雲跟了她一路她竟然沒發現!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
“我叫你過來烤火,愣在那裏做什麽?”顧墨雲又擡頭看她,而後對上水暮顏倔強的眼神。
顧墨雲不由得搖頭嘆息:“真是本性難移,你到了哪裏都改不了你這倔脾氣?”
“關你什麽事?我和你又不熟!”水暮顏在寒風中抖了抖,而後在顧墨雲一臉質疑的表情裏很慫的走過去坐在了火堆旁,伸出凍僵的雙手烤着。
顧墨雲看着對面連謝謝都沒有的水暮顏,又是搖頭:“你不記得我了?還是已經忘了我?我叫顧墨雲你還記得麽?”
水暮顏無奈嘆了一口氣說道:“逍遙魔尊的名號誰沒聽過?可如今見了你本尊才覺得你浪費了這個名字,一臉的古板,哪裏配得上逍遙二字。”
顧墨雲表情瞬間凝固,他不敢确定水暮顏是真的忘了他還是被人封存了記憶。
“這麽兇看着我做什麽?”水暮顏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她有些想白蘭,想無憂宮。
“你叫什麽名字?”顧墨雲這樣問,眼神死死盯着她。
“水暮顏。”水暮顏頭也不擡。
“真名?”顧墨雲滿是懷疑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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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暮顏又瞪了他一眼,不滿的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家在哪裏?”
“我沒有家。”
“那你從哪來的?”
水暮顏用一種拷問的眼光打量他:“你是來查戶口的嗎?”
“……”顧墨雲默了默,而後假裝可憐地說道:“我沒有家,一個人在魔界。”
“……”水暮顏略帶同情的看着他,而後又想起來話文本子裏那些孤苦無依,沒人管教受人欺淩,最後成了反派大魔王的人。
“你也無依無靠,沒有家?”顧墨雲斜着眼看她,一臉套近乎的模樣。
水暮顏抖了抖身子,一臉無所謂地說道:“我連自己從哪兒來的都不知道,大概是腦子被大雪凍壞了,所以就不記得了。不過不記得也好,像我這樣的人,只怕也沒個好的過去,人嘛,總要往前看。”
顧墨雲頓時确定了水暮顏是被封存了記憶,否則,她該記得她叫林阿九,也叫枭魔,是顧墨雲從臨安将她帶回來的。被暴風雪凍傷了腦袋?呵,看來是有人将她帶走。
“水暮顏,水姓很少見。”他笑了笑,而後有意無意問了句:“你去過人間麽?有個叫臨安的地方很美。”
水暮顏搖搖頭,輕聲嘆息:“我在話文本子裏見過,可我沒去過,說不定有一天我也能像話文本子裏的妖精一樣去人間一遭。”
顧墨雲不由得搖頭心裏感慨:“難道女人就是這般善變?在人間時想着逃離人間,在魔界時又想去人間。”
他不知道的是,水暮顏一直以來什麽都在變,唯一不變的就是好奇心,還有無窮無盡的想象力。
“你無親無故活到現在也不容易,想必是有貴人相助吧?”顧墨雲被火烤得有些炙熱,眼睛溫柔幾許,水暮顏聽到這句話時竟然沒察覺到顧墨雲的居心叵測。
水暮顏只是默默抱緊自己的膝蓋,看着那旺旺的篝火出神,她在想白蘭,那個一笑就猶如春光般的人,雖然她也知道白蘭心底寒冰萬丈。
“顧墨雲,你想要什麽?我想和你做個交易,把寒毒的解藥給我,條件你開,合理我都答應你。”水暮顏是對配制出惡寒這樣罪惡的人祈求?
顧墨雲臉微微紅了,大概火真的有點大了。他看了看水暮顏,語氣裏似乎有些歉意地說道:“無藥可解。”
水暮顏失落的埋下頭,抓緊了雙臂,像個沉默的木偶。
許久之後,顧墨雲忽然說道:“師父不是說了嗎,拜他為師他送你赤子鳶,你何必與他賭這個氣?她有足夠的資格做你師父,這一點你不用質疑。”
水暮顏不由得笑了:“足夠的資格?你指的是什麽?除了人品以外的其他?”
“人品?”顧墨雲嗤之以鼻,滿臉不屑:“能當飯吃?還是可以為你帶來什麽?”
水暮顏冷哼一聲,心想,這人果然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品這東西顧墨雲絕對沒有!
“人品就是你這輩子估計都不會有的東西,它能帶給我朋友,而你,只能孤獨終老。”水暮顏哼了一聲,而後又添了幾根柴火,目不斜視的看着顧墨雲那凍成霜的面孔。
顧墨雲懶得理她,只是心裏在盤算着如何才能讓水暮顏拜師,如果朝夕相處,就算短時間內水暮顏不能為她所用,但起碼白蘭找不到水暮顏。
想到這裏顧墨雲不由得彎起唇角,他有足夠的把握能夠讨得水暮顏的歡心,讓水暮顏為他所用。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帶着水暮顏站在白蘭面前,無情嘲笑白蘭的那一幕。
水暮顏看着對面神經病一樣笑着的顧墨雲,心裏滿是嫌棄。她仔細看了看顧墨雲那剛毅的輪廓,還有那奸詐深邃的眼眸,妖冶的妝容和一身的邪氣,忍不住搖頭嘆息。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鳥叫,水暮顏擡頭望去,一只信鴿在頭頂盤旋。
顧墨雲也擡頭看了一眼信鴿,而後水暮顏當着他的面伸出手去将那只信鴿召回,從信鴿身上取下紙條,看了一眼以後燒成灰燼。
顧墨雲看見水暮顏眉宇深鎖,一張臉寫着諷刺和無奈。顧墨雲很是好奇水暮顏究竟收到了什麽信息,但是他感到不安,因為如果那個信鴿是某個人給水暮顏交代了事情,就意味着水暮顏極有可能已經歸屬誰了。
一想到這裏顧墨雲便再也坐不住了,他迫不及待看着水暮顏,質問道:“誰給你旳信?你的上級?”
水暮顏朝他走去,嘴角盡是嘲諷,滿臉不屑地說道:“我就是自己的上級。”
而後不再理會顧墨雲,踏着夜色又往崆峒山上去。
顧墨雲心中确信,一定有人讓她拜師崆峒山,剛才那信裏不知道寫了什麽,顧墨雲皺着眉頭望着那堆熊熊燃燒的大火,而後轉身跟着水暮顏往崆峒山去。
顧墨雲追上了水暮顏,輕聲問道:“你想通了?要拜師父?”
水暮顏停下腳步,冷眼看向他,諷刺道:“顧墨雲,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讨厭,就像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
“你!”顧墨雲第一次被人這樣怼,怒火中燒,擡起手險些打下去。
水暮顏看了看他擡起的手,又對上顧墨雲那一雙陰冷深邃的雙眸,還有那寫滿了憤怒的臉。她不由得想起了無憂宮那日,顧墨雲滿眼嚣張怼白蘭的模樣,一瞬間水暮顏很想打顧墨雲。
“顧墨雲,很想打我?是不是缺乏足夠的理由?”水暮顏挑釁的看着他,又往前邁了一步,與顧墨雲近在咫尺。
顧墨雲看着眼前突然變得惡意的水暮顏,想不通怎麽突然就這樣,重點是!他從來沒有被誰如此怼過!他才不是狗皮膏藥!要不是因為五萬年前水暮顏從他手裏溜走了,現在它用得着讨好水暮顏?
水暮顏趁着他愣神,擡手狠狠一巴掌打過去!
顧墨雲這下徹底怒了,沖上來一把捏住那只打他的手,卻發現眼前的人異常的淡定,那張臉上除了強忍住的疼痛之外,絲毫不懼。
水暮顏卻不卑不亢,冷冷給了句:“你在別人眼前放肆時,是否也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被極度不尊重?”
水暮顏的話讓顧墨雲感到心虛,這話從何說起?難道自己嚣張放肆的模樣曾被水暮顏看到過?那水暮顏究竟在何處見過他?
顧墨雲感覺自己心态要爆炸了,他厲聲吼過去:“從裏沒有人敢對我動手!”
“哦。”水暮顏淡淡回答,而後還是以一種冷漠的眼神看着他說道:“那你現在是要殺了我?”
顧墨雲手上的力道又中了幾分,眼裏要噴出火來,水暮顏和他一樣放肆!他無可奈何的看着水暮顏,而後猛然放開水暮顏,皺眉道:“好男不跟女鬥!”
水暮顏看着他氣呼呼走在前頭的身影,長舒一口氣,心裏竊喜:“幸好沒動手!吓死我了!哼,讓你欺負白蘭,這一巴掌就當作是回禮!”
當水暮顏跟着木左逸回到機緣殿時,正好看見鶴影仙人坐前有一把紅色的琴,鮮紅妖冶的彼岸花雕刻在琴身上,水暮顏一眼便喜歡上了,兩眼直勾勾看着那赤子鳶。
鶴影仙人知道她來了,卻依舊不懂聲色坐在那裏,閉目養神。水暮顏與木左逸站在殿上,似乎都在等着鶴影仙人醒來,可鶴影仙人醒不來,他也在等着什麽。
終于,水暮顏沒有耐性等下去了,上前兩步,尴尬的看了木左逸一眼,而後扯着嗓門大喊:“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啊!”
鶴影仙人被她震天響的喊聲吓得一哆嗦,從軟榻上跌下來身子骨差點散架。他狼狽的爬起來,正了正衣冠,而後瞥了一眼幸災樂禍的水暮顏。
水暮顏先發制人,随口說道:“聽說你想清楚了,非要收我?”
這是什麽話?鶴影仙人氣得又站起身子來,指着水暮顏吼道:“誰說的!胡說!”
水暮顏立刻伸手指着木左逸,一臉無辜的說道:“你最最最寶貝的二徒弟,左逸。”
木左逸啞巴吃黃連,連忙擺手,又發現擺手也不是,不擺手也不是,那雙手舉在胸前不知所措。
鶴影仙人看着水暮顏那張傲嬌的臉,再看向木左逸吃虧的表情,便知道水暮顏是拉不下面子,他不也是?!
“咳咳,老夫這是言而有信,你既然過了塵緣鏡,那老夫便要兌現諾言,收你為徒。從今日起,你便是我鶴影仙人的關門弟子了。”鶴影仙人說話時頗有幾分命令語氣,讓水暮顏感到很不舒服,這樣一個擺架子的人做她師父?
水暮顏連連皺眉,愣在那裏沉思,鶴影仙人見她這樣,又是一聲不滿:“你這是什麽态度?老夫收你你還有什麽意見?”
水暮顏想起那張紙條上的內容,心下一沉,難道自己真的要為了一把赤子鳶而違背自己的意願?她素來最是讨厭沒有人品的人,眼下鶴影仙人給她的印象就是老頑固!難道自己要拜這樣一個人為師?
水暮顏微微搖頭,她也害怕寒毒發作,那種噬心的痛苦實在太煎熬。
她看着那一把赤子鳶發呆,不知道如何抉擇,身子一動不動愣在那裏。
鶴影仙人看了看她的表情,捋了捋胡須,莊嚴的說道:“敬我一杯拜師茶,你便是我鶴影仙人的弟子了,茶已經備好。”
木左逸知趣的捧上來一杯茶,遞給水暮顏。可水暮顏卻仿佛看到了深淵一般,吓得皺眉倒退,一雙眸子寫滿了猶豫和厭煩。
木左逸又将茶往她手裏送,她卻仿佛被烙傷一般,失手打碎了茶盞,一瞬間氣氛凝結。
水暮顏皺着眉頭和鶴影仙人對視,她看到那雙眸子裏滿是冰冷,她做得有些過分了。她又低下頭掃了一眼赤子鳶,滿臉不舍,卻在下一秒嘆息。
水暮顏潇灑轉身,笑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師父可不能亂選,可能,你并不适合做我師父,我還是另尋高明。”
“你先別走,老夫倒是很想聽聽你挑師父的标準為何,不知老夫能達标幾個?”鶴影仙人萬萬沒想到水暮顏會拒絕得如此幹脆,而理由還那般一本正經。于是他站起身來,一本正經的叫住水暮顏。
水暮顏回首一望,此時鶴影一本正經的模樣倒像極了傳聞的那樣:仙風道骨,不問俗塵,高風亮節,正人君子。
可回想之前鶴影仙人死活不收她時的高傲和怠慢,水暮顏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滿,可人家既然問了,自己臨走之前答一答也無所謂。
于是她一臉認真回道:“一,必須是正人君子。二,重情重義。三,不愛名利。四,心懷天下蒼生,慈悲為懷。”
“哈哈,你說的這些條件若是同時達到,此人便是做我師父也不為過,如此完美之人何處尋?可見你這一生是不會有師父了。”鶴影仙人感到好笑,便也沒止住笑聲,這笑聲中略帶幾分打趣之意,倒讓水暮顏有幾分尴尬。
水暮顏沒接話,轉身就走,剛出幾步路卻聽得木左逸在身後喊出一段話:“雖不是正人君子卻從不做傷天害理之事,雖是重情重義卻只心系幾人,不愛名利卻偶爾也通通人情,不是慈悲為懷卻是鋤強扶弱,教化育人。不知這樣的人能不能做你師父?”
水暮顏停下腳步,懷疑的目光看着鶴影仙人,卻見鶴影仙人一副打量她的目光,和她一般無二。兩個人像是在較量什麽,眼裏是只有他們才看得懂的意味。
木左逸在一邊尴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卻忽然聽見水暮顏前進兩步跪下的聲音:“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三拜。”
鶴影仙人這才滿意了,示意木左逸再遞給她一杯茶,而後水暮顏在鶴影仙人滿意的表情裏拜了師,并且拿到了赤子鳶。
鶴影仙人給了她一把鑰匙,卻什麽也沒說,水暮顏跟着木左逸來到了自己的住處——岚煙池。
水暮顏看着那煙波浩渺的湖面,四周由于天色太暗而顯得冷清,野草長得生猛,這岚煙池竟然像個世外桃源!
木左逸看着那湖面上的月光,扭頭看着一臉驚詫的水暮顏,溫柔笑道:“喜歡嗎?師父專門留給你的。”
水暮顏一臉難以抑制的興奮,眼睛貪婪的搜尋着岚煙池的每一處風景,那雙腳霎時離地,整個身子像一道風一樣穿梭在煙霧飄渺的湖面上。
月色皎潔,倒影在水中泛起波光粼粼,四周的叢林和木屋在月色的照射下顯得更加清幽。
水暮顏飄蕩了好一會兒才又回到了岸上,一副滿足的模樣說道:“早知道岚煙池這麽好看我早就來拜師了!師父怎麽建造得這麽清幽?竟然像是渾然天成!”
木左逸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頭說:“早些睡吧,明日的風景更好看,對了,師父每日早晨都要講課,不要遲到了。”
“哦,好的。”水暮顏目送了木左逸離去,又興奮的幻化出一條船,往湖面中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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