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情詩的貓

第50章 十個羽毛

能不能排到隊友在對面其實是個看運氣的事。

沒想到進入游戲以後, 還真的排到了自家中單，但是沒有排到打野。

雖然沒能同時排到兩個人，Moon無法報上一局被兩個人輪番狂揍的仇，但是逮到一個是一個。

一進游戲, Moon就直接在發全部消息, 對着自家中單叫嚣：“老趙, 今天我就讓你知道, 我哥的厲害。”

“……”

自家中單表示無語，“你拉倒吧, 平時連名帶姓叫人家大名，現在雙排上分了就叫哥是吧。”

Moon立馬拍桌反擊：“你們自己不想一想你們上局有多過分，十分鐘來下路抓了八次, 常回家看看也沒有你們這麽勤吧！”

中單沒回話。

Moon氣焰更嚣張了，“等着，上把的仇我必報。上把你們兩個打我一個，這局林狗不在，我一定讓你感受一下自家下路的默契。”

中單還是沒回話。

Moon一個人叫嚣也失去了樂趣，開始納悶：“你人呢？”

“不會吧，你不會這就怕了吧。”

“幹嘛, 我跟你說，你裝高冷沒有用，此仇必報。”

“你人呢？？？”

但是, 依然無人回應。

Moon直播間的彈幕已經笑瘋, 勸他算了算了別丢這個人了。

游戲開局, 大家已經陸續上線。

由于一級不打團，雙方各自站在自家野區，等待着BUFF刷新。

終于, Moon的聊天窗叮了一聲。

再次收到了自家中單的回複，還沒打開，Moon在直播間裏對觀衆水友們說：“看到沒有！什麽丢人，我趙哥絕對是怕了，讓我看看這波趙哥說什麽。”

聊天框一打開，“剛剛跟小陸聊天呢。”

Moon：“？？？”

他警覺道：“你別想收買我哥，我直播間這麽多觀衆大老爺看着，你倆休想演我。”

“你說話別這麽粗魯。”

“……”

靜了一秒，Moon懷疑自己眼睛花了。

他家中單怎麽了，平時在基地裏誰說話不是這樣啊，今天擱這兒嫌他粗魯？

再說了，他這粗魯嗎？

他這哪裏粗魯了？

Moon猛敲鍵盤，打算警告中單不要玩這招裝瘋賣傻。

中單的下一句又發過來了，“會吓到妹妹。”

“…………”

游戲已經開局，陸子彥沒有再跟自家中單聊天。

洛葭坐在陸子彥的旁邊，目睹了剛才陸子彥的所有聊天內容，此時兵線已經上線，看着有條不紊的游戲畫面，她卻心跳起伏不定。

她仍然惦念着陸子彥說的那句，我想早點遇見你。

後續他的朋友還問了一些，但都是些很尋常的問題。

比如說她現在是不是在他旁邊。

比如說問他是不是放假回了老家的網吧，而不是回自己家。

零零碎碎，都是一些尋常的問題，洛葭看得心不在焉。

她始終安靜坐在他旁邊，安靜得就好像與平常沒有什麽兩樣。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沸水打翻的平靜表面下，早已滋長着無數翻湧的氣泡，在她無人知曉的河底湧成浪潮。

視線裏無意識地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指骨很漂亮，白皙分明，手指纖長，握着鼠标的動作剛好彎曲凸出着指節，他點擊鼠标的時候有一種從容感，不像她每次都手忙腳亂一通亂點。

她混亂地想着，其實她很少看他玩游戲。

雖然，他玩游戲很強。

初中那段時間在網吧裏偷閑，幾乎都是他坐在旁邊看着她玩，每次她放學偷偷溜過去的時候，他總是會把手上那局打完後就把位置讓給她。

偶爾從網吧裏認識他的常客口中得知他有多麽多麽強。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英雄聯盟這個游戲的名字。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麽厲害，因為那時候英雄聯盟對她來說全然陌生，那些網吧裏的常客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懂，于是她也曾嚷着讓他教自己，他只是半帶笑意的說等她學會了這個射擊游戲再教她。

她幾乎霸占了他的電腦，也霸占了他的時間。

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她撩開了那面老舊網吧的門簾，在一片混亂哄鬧中見到他。

那時候的他跟現在不太一樣。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鴨舌帽，黑色的衣服，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冷淡沉默的黑。

但他生有一雙很叛逆的眼睛，一眼看過去只覺得很明亮。

他的話依然不多，可是總會給人一種懶洋洋的感覺，那雙叛逆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他一身反骨，他彎唇在笑，卻有股厭世感。

那時候她隐約覺得他有自己的心事，但她閱歷不足，無法從他的眼睛裏讀懂他的症結所在。

只能用自己想到的辦法，希望他能開心一些。

在她思緒亂飛的時候，聽到一聲清脆的鈎子。

這個音效他很熟悉，是錘石的鈎子勾中了的人的聲音。

她從走神中擡起眼睛看向了游戲屏幕，月亮玩的輔助是錘石。

用着一個她認不出是什麽的皮膚，比原始的錘石好看許多，但是她總是更習慣原始皮膚的錘石，因為那是第一次遇見陸子彥……不對，或許應該叫重逢。

那是重逢後他陪她玩的第一局游戲，沉默而耐心地陪着她練會怎麽點燈籠。

她剛剛開始玩這個游戲，玩什麽都笨手笨腳，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被隊友罵是經常的事。

可是她還是很想玩好這個游戲。

固執地想要留下一點點與他有關的聯系。

這波陸子彥拿到了雙殺，他玩的英雄是金克絲，在參與了擊殺之後，金克絲會陷入攻速和移速都大幅度提高的狀态。

游戲裏，金克絲在瘋狂大笑，轟轟烈烈。

洛葭偷偷看着他的側臉，他沒有什麽表情，冷靜又随意。

然後，她終于沒有忍住，問了一個她很想很想知道的問題。

“陸子彥……”

他低眼微側看過來，“怎麽了？”

與他的眼睛對視，就會感到緊張。

他似有察覺，淡笑了一下，“想問什麽就問。”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

她以為陸子彥沒能理解自己想問的是什麽，連忙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很多年沒有聯系了，我沒想到會在游戲裏面偶遇你。”

補兵的聲音節奏又有規律。

清脆，利落，與她的手忙腳亂相比，像是一場完美的美學表演。

他唇角的笑意未減，“你為什麽會覺得那是偶遇。”

“……”

洛葭掙紮眼睛，愣愣看着他，緩緩醒悟：“不是偶遇？”

推完兵線，他靠着邊角回城，對她說道：“這個角落的位置，如果沒有插眼的話，對面看不到你，你以後可以在這個地方回城，不用大老遠跑回塔下。”

聞言，洛葭連忙湊近一些，眨了眨眼，記了下來，“好。”

而後他繼續說道：“你還記得我是怎麽出現在你的好友列表裏的嗎？”

洛葭誠實道：“我不太記得……我剛玩游戲的時候，不太懂那些功能，看到有新的消息就随便點一點，後來知道那是好友功能以後，我以為你是某一局排到的隊友，打完後從戰績裏點了申請加好友。”

“我從你的表弟那裏知道的。”

“……什、什麽？”洛葭睜大眼睛。

腦子有一瞬的空白。

她好像忽略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

陸子彥沒有明說，而是笑意淺淺，“你自己想一想？”

洛葭很認真地在想。

表弟……她家的親戚衆多，她不只有一個表弟。

但是在她開始玩英雄聯盟以後，有過交流的表弟應該只有一個。

她是高考結束才開始玩這個游戲，玩得并不厲害，一開始連人機都打不過，可以說的玩得非常郁悶。

她的十幾年人生裏幾乎沒有接觸過任何大型游戲，除了初中時在陸子彥那裏玩了一個月的射擊游戲，沒有任何的游戲基礎，鼠标鍵盤怎麽操作都很生硬，更別提英雄聯盟屏幕很大，地圖很雜，一雙眼睛稍微一晃就不知道哪是哪。

好在，她有一個啓蒙老師，也就是她的表弟。

她的表弟成績不好，也不愛學習，偏偏父母很忙，沒有什麽時間管教，于是暑假就把表弟送到她家裏來。

一方面，讓她爸媽幫忙監督寫假期作業，另一方面，洛葭成績好，希望洛葭能輔導一下作業。

但是洛葭父母白天上班，雖然下班時間早，但一天總會有那麽零星幾個小時是空閑的。

她的小表弟在隔壁客房寫作業，她在自己房間被人機打得焦頭爛額。

小表弟靜不下心寫作業，寫一會兒就放下了筆，路過洛葭房間，聽到熟悉的聲音，連忙走進來湊熱鬧。

有了小表弟的啓蒙教學，洛葭好歹知道了怎麽用鼠标操作走路，怎麽購買裝備，怎麽換召喚師技能。

于是在那個暑假裏，她的表弟成績有沒有變好她不知道，作業她也盡量都幫忙輔導了，但是游戲也沒少玩。

她的表弟還幾度試圖把她帶到網吧去一起玩。

只不過那時候她膽子更小，始終沒敢去。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她早一點走進那家在街道對面新開的網吧，是不是能早一點再次見到陸子彥？

原來他們隔得那麽近。

只是她始終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

過了幾分鐘，洛葭感覺到不對勁，她猝然擡頭看他：“你怎麽知道那是我表弟？”

他從容操作着游戲，回答她：“你表弟住在你家，你們經常一起出門，我看得見。”

這就是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了。

陸子彥的每一句回答湊在一起，給她一種感覺，一種他一直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好像那幾年的失去聯系并不存在。

洛葭怔怔問：“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我周圍？”

他的眼睛彎着笑，淺淺淡淡，“就隔着一條街的距離，有多遠？”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她想說的不是現實上的距離，而是那種，他一直在她身邊的感覺。

她愁眉苦臉想着該用什麽措辭表達出她想問的問題。

而這時聽到陸子彥說，“是。”

她怔愣擡頭，看着他的側臉。

他語氣溫淡不改，“我從你的作業本上知道你的名字和班級，中考結束後去了你的學校，在你的學校光榮榜上知道你去了哪個高中，後來高考結束，知道你去了哪個大學。”

稍一停頓，他的聲音放緩，像溫柔的低嘆，“我的确一直在你身邊看着你。”

好半晌，她還是抿着唇沒說話。

游戲裏轟轟烈烈，他手裏的金克絲瘋狂地轟着槍炮，将峽谷的平靜撕裂。

殺了一個人，借着被動瘋狂向前追擊，又殺一個。

槍炮之下無人生還。

月亮聊天窗裏發全部信息，對自家中單問候道：“怎麽樣！服不服氣！”

兩個人在聊天窗裏你來我往的互動。

甚至開始約放假結束後走着瞧。

而剛剛炮轟了那場團戰的陸子彥本人，眼皮平淡，冷靜地推塔，推水晶。

洛葭聽着游戲裏的機槍砰砰，許久後，難得的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難過。

開口時帶着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失落，甕聲甕氣，“那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聞言，他的手停頓。

他側眸向她看過來時，洛葭在他的眼眸深處看到一點不易察覺的顫動，好像是慌張。

确認她沒有哭，陸子彥緊繃的手骨才松開。

隊友在高地面前嚣張跳舞。

Moon還在打字跟自家中單互動。

陸子彥一門心思幹脆利落地推塔，用最快的時間将防禦塔推掉。

水晶快要爆炸的那一刻，Moon在聊天窗裏吐槽：“我靠，你是不是沒贏過，等我趙哥複活啊，我想在泉水前跟他比劃比劃。”

陸子彥沒搭理，仍然自顧自地飛速點着水晶。

基地爆炸，勝利。

他放開了鼠标，沒有再去管游戲，任由畫面自動停止在勝利的界面。

他轉過身，整個人正面着她。

略微勾下頭，去尋她低垂着的眼睛，聲音很輕很輕，“洛葭？”

她悶悶答應，“嗯。”

他緩聲慢慢解釋，“後來你突然沒有再來網吧，我大概猜到了是發生了什麽事，你的家住得并不遠，很多時候都能看到你放學是從那條馬路走過，後來我看到你的父母開始親自接送你上下學，也确定自己的猜測正确。”

聽到他的話，洛葭才微微擡起頭，但仍然沒有與他對視，視線低低的落在他的領口。

她說，“在那之後，我父母一直很嚴格的看管着我上學放學，你沒機會來見我，我也能理解。”

但她的語氣仍有些悶悶的。

她總覺得，他既然知道自己的學校和班級，明明有很多機會來見自己。

于是，她又收回視線，微微挪開，有點跟自己生悶氣。

他的語氣仍然低緩，認真中帶了點笑：“讓你一直跟着我在網吧裏玩游戲也确實不是個事。”

她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我又不會分心。”

“哪有那麽絕對的事。”他淡笑着，沒有認可。

“我就是不會。”

說完，發覺自己在他面前又像初中那時候一樣莫名其妙的死倔，幼稚又不講理，往往結果是被他當小孩，于是她連忙閉嘴。

他也收起了那點笑意，看向她的目光仍然柔和，卻溫淡認真，“洛葭，你的人生跟我不一樣，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走的路跟我不一樣，你的成績很好，你的父母和老師都因你而驕傲。”

她悶聲說，“你也覺得我應該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嗎？”

她很少對別人說這樣的話，有一點幼稚的話。

可是他的語氣太過溫柔，她不由自主就變成了只想在他面前吐露煩惱的麻雀，縮在他的屋檐下。

“有一次，我故意逗你再這樣玩下去會變成網瘾少女，你很得意地跟我說，不會，你上個周的測驗才考了全班第二名。我記得那個時候你的表情，眼睛很亮，或許你自己也沒有察覺吧，你沒有那麽讨厭自己的人生。”

他的聲音低低緩緩。

洛葭怔怔擡起眼，看清了他眼睛裏的柔和，漆黑眼睫如羽，專注而溫和的眼睛裏，映滿了自己。

四目相對時，他略帶笑意，“高考的時候，我還替你求過符。”

洛葭愣住，“真的嗎？”

“還在桐山寺的祈福樹上挂了紅綢，大老遠跑了一趟，寫了一句希望洛葭高考順利。”

“……”

好半晌。

洛葭才吸了吸鼻子，“哦。”

她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我想的是，等你高考完再來見你，如果你還記得我的話。”

“那我要是不記得了呢？”她莫名就想跟他犟嘴。

他淡笑了一下，“那我可能要重新想想辦法了。”

“想什麽辦法？”

“想想怎麽重新開始的辦法。”

她想，或許，剛剛她說的那句“我又不會分心”的确是太絕對了。

只不過，讓她分心的不是游戲本身，而是在旁邊教會她玩游戲的陸子彥。

她會一直忍不住去想陸子彥的。

只要在他的身邊，所有的注意力都會不由自主向她靠近。

“謝謝你還記得我。”

而後，她感覺自己的頭頂有溫柔的手掌，很輕，像他一如既往給自己的感覺，藏在風雪吹過下的溫熱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