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情詩的貓

第39章 九個魄羅

巷子不長, 新城區漸漸建成以後，巷子裏的門面逐漸冷清，只剩下一些熟悉的街坊鄰裏繼續開着店。

正是晚飯的時間，巷子裏飄滿煙火氣。

天色逐漸籠罩成凝黑, 老舊的燈杆高聳, 從上而下鋪落暖黃的燈光, 光柱下紛飛着塵埃, 像雪。

陸子彥走在身側，因此洛葭僵着脖子看着那些塵埃, 視線不敢偏側，餘光卻又偷偷注意着他的黑色大衣衣擺。

緊張得每一步腳步都走得僵硬。

心底念了好幾遍他的名字，那是她想了很多遍很多遍, 很想知道，又怕被人發現她的渴望。

“過來。”

身側的陸子彥忽然開口。

洛葭怔愣擡頭，“什麽？”

她還沒反應過來，開口的瞬間已經被陸子彥拉過胳膊拽到了他身體的另一側。

他身形高大，人高腿長，側面看去只能看到他戴着口罩的側臉，下颌線流暢好看。

“外側車多。”他言簡意赅。

巷子很窄, 車子開進來時，道路就會變得擁擠，還有跑跑跳跳在玩鬧的小孩子, 瘋起來沒個準頭, 跌跌狀态鬧成一團。

陸子彥把她拉到了內側, 車從他的身邊經過。

他在夜風中淡然自若，落下的暖黃燈光将他的輪廓鍍了一層淡金，深色的瞳孔在光線下變為略淺, 像沒有感情的琥珀。

可他的沉默安靜，只讓人覺得溫柔。

他忽然在此時略一低頭，對上洛葭發怔沒收回的視線，安靜的幾秒，他帶了點笑：“在看我？”

好像也沒有什麽好否認的。

洛葭頂着在發熱的耳朵，手心攥緊背包的帶子，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嗯。”

似乎是沒想到她承認得幹脆直白。

他的眼睛安靜一瞬，而後好看的笑開，微彎，像黑夜銀河。

由于父母從小管得很嚴，她很少跟男生單獨相處，又是在四下煙火氣息彌漫的深巷，像是硬生生的湊近對方的生活。

緊張和無所适從的感覺觸犯着她的本能，讓人不安，讓人想逃。

可她沒逃，哪怕手心攥緊了一路都沒有松開過。

她視線放回來，又定在光束下的塵埃。

“……我之前見過你。”許久，她小聲說。

車輛從巷子裏陸續開過，有小孩子吵吵鬧鬧的跑跳，車摁着喇叭，刺耳聲掩住了洛葭的聲音。

陸子彥注意着車開過巷子的情況，等車開過去之後，他才側過頭，問她：“剛剛說什麽？”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方便聽她說話。

洛葭擡頭看着他近了一些的下颌線，還有他低眼時垂落的眼睫，然後緩緩開口：“我說，我之前見過你。”

“……”

很近的距離，洛葭沒挪開視線，盯着他的側臉，他的眼睫細細密密，漆黑如扇羽。

而後，她看到陸子彥的眼瞳緩緩轉向她，烏黑裏看不出多少神色。

腳步繼續往前走着。

燈光明明滅滅，他側着臉，在看她，有些感興趣的淺笑，“在哪？”

“江城，香榭大道的廣場。”洛葭握着背包的帶子，見他安靜，她繼續說道：“就是我說我陪朋友在肯德基的那天。”

“是嗎。”

他不置可否，淡淡的語氣也聽不出什麽情緒。

洛葭有些摸不準他的想法，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麽接着說。

暖黃的路燈像魅影，她沒敢再看他，只盯着地上的影子。

“挺遺憾的。”他再次開口，淡的聲裏有些分辨不出情緒的笑，“如果我去得再快一點就好了。”

“什麽？”

“在這裏吃可以嗎？”他腳步停下，低頭詢問她。

洛葭怔怔跟着停下，順着他的視線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店鋪。

老街巷子裏沒有什麽特別高檔的餐廳，裝潢都很普通，甚至因為時間久遠而有些犯舊。

但也因為住在這一片久了，對這些飯館也很熟悉。

一路上都在忐忑惴惴，也沒有注意路。

此時看清了停在面前的這家飯館，洛葭有些恍惚。

因為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在初中經常放學來網吧打游戲的那段時間，因為父母在那段時間工作很忙，要很晚才能回來，沒法照顧她的晚飯，所以每天都會給她一些晚飯錢，讓她自己在外面買一點吃。

也正是因為父母那段時間忙于工作，她才每天放學後都有時間往網吧跑。

那個教她玩游戲的哥哥一看她背着書包進來，又是剛好放學的點，直接猜到她沒有吃飯就來了。

他語氣淡淡，卻說得調侃：“你這樣會讓我有些罪惡感。”

“什麽罪惡感？”她一板一眼，問得認真。

“把一個好好的乖小孩給教成了網瘾少女。”

“……”

他起身，拎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洛葭以為他是想趕自己走，扭着胳膊想掙紮，但是對方也沒用多大力氣，她還是無法掙開。

她試圖講道理：“我只玩一會兒，我作業寫得完，我考試成績也沒有下降，我不是網瘾少女。”

他低頭，好看的眼裏有些笑，但他沒說話。

洛葭見他笑，感覺到了一點轉圜的餘地，小聲求他：“所以你能不能放開我……”

他沒松手。

另一只手撩開了門簾。

那一瞬間洛葭感覺到失落，還有說不出為什麽的難過，她低着頭，放棄了掙紮，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胳膊往外走。

走了好一會兒，沒停。

從網吧出巷子的距離不遠，用不着走這麽久，洛葭感到疑惑，擡頭時才發現，鴨舌帽哥哥帶她去的方向不是離開巷子。

她的難過忽然轉為疑惑，不由問：“你帶我去哪裏？”

“帶你去吃飯。”

“哦……”

洛葭任由他牽着自己，進了一家飯館，她很少在外面吃飯，看着菜單裏名目眼花缭亂的菜名，不知道該點什麽。

好在鴨舌帽哥哥也不催她，撐着下巴懶洋洋的等她點菜，似乎是覺得她一板一眼又好奇看世界的樣子有趣。

最後，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選的時間太久了，但她實在看得花了眼，那些各式各樣的菜名也讓她拿不定主意好不好吃。

于是她點了一碗牛肉面。

因為這些花裏胡哨的菜名裏，只有牛肉面是她吃過的，她向來膽小不敢嘗試，所以只能保守的選一個自己吃過的。

鴨舌帽哥哥笑她，“看了這麽久就點個牛肉面？”

“我就要牛肉面！”她雖然膽小，但是有些倔，假裝自己很堅定。

他嗤笑一聲，把菜單給了老板。

可惜，她那點幼稚的倔被對方一眼就看透，等老板走了以後，他才對她說：“以後，先吃晚飯才能玩游戲。”

“哦……”不趕她走就好。

“下次不知道吃什麽就從第一個開始點，每天輪着來，所有都能嘗一遍。”

結賬的時候，她把自己的小錢包拿出來，裏面有爸爸媽媽每天給她的吃晚飯的錢，還有她攢的零花錢。

但是老板笑眯眯告訴她，剛剛已經有人付過了。

鴨舌帽哥哥已經在店門口等她，手裏還拎着她的書包，修長高挑，略顯懶散。

聽到她的聲音，側頭看她。

她小步從店裏跑出來，到他面前，很認真的說道：“我們AA。”

他沒反駁，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說一句小孩給什麽錢，而是拎着她的書包朝着回去的路走，順口的話聽不出有多少認真：“這樣，你先記賬上，到時候把網費還有在我這裏蹭吃蹭喝的可樂薯片錢一起給我。”

那段時間每天的晚飯都是跟鴨舌帽哥哥一起來這裏吃飯，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把菜單上所有的菜都挨個點了一遍。

她從小到大都是回家吃飯，很少在外面的餐館點菜。

在這一個月裏像是活在了另一場人生。

飯店裏五花八門的菜，被稱為垃圾食品的薯片可樂，父母眼裏肮髒不堪的網吧。

還有，不允許單獨接觸異性。

可惜最後她也沒能把錢還給他，因為最後就連道別都沒有機會，像一場鏡花水月，戛然而止，醒來後又回到了自己灰蒙蒙的、循規蹈矩的人生，擡頭一眼就看得到未來。

初中的最後那一年是在父母更加嚴格的監視下度過，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又給她報了補習班，開始提前學習高中的內容。

高中一開學，她就背上行李開始了封閉式住校。

後來，那家老舊的網吧她也來過，但是靠門角落的位置已經找不到鴨舌帽哥哥。

只有那家常去的餐館，她會在有些抽空的時候偷偷去。

熱氣騰騰裏都是熟悉的味道，她捧着碗，自己一個人坐在以前常坐的兩人桌，有某一些瞬間想落淚。

也是那個時候才後知後覺，自己懵懵懂懂的第一次愛戀，在自己尚未察覺的年紀就悄然結束。

看到面前熟悉的店，洛葭的緊張和不安也放松了許多。

店裏的生意也沒有多擠，進去就有位置，旁邊有一桌五六個人在喝酒。

老板出來招呼着，“你們随便坐。”

陸子彥指了一個位置，側頭問洛葭：“坐那裏怎麽樣。”

那裏就是她熟悉的兩人桌。

她握着背包的帶子，點頭：“……好。”

坐下後，老板把菜單拿過來，陸子彥把菜單遞給她，“想吃什麽自己點。”

她接過菜單，看着上面五花八門的菜名，但是坐在這裏的已經不是很多年前第一次在外面餐館吃飯時看得花了眼的小孩子，她跟着鴨舌帽哥哥吃了很多遍，哪些菜喜歡哪些菜不喜歡她早已熟悉。

洛葭選了自己喜歡的菜，擡頭問陸子彥：“這些可以嗎？”

他視線平淡，看着她選的菜，并不意外，“可以。”

怕他只是禮貌回答，洛葭打算說一下這幾個菜确實很好吃。

但她還沒開口，陸子彥似乎就已經看透了她的想法，說道：“這裏我常來。”

“……”

她的話頓時停在了嘴邊。拉赫

隔壁桌喝酒喝得熱鬧，幾個人酒氣熏熏嗓門不小，襯得她這邊兩人桌的安靜有些難捱。

她握着手心，打算開始沒話找話，閑聊着問：“是因為很好吃才常來嗎？”

“不是。”他語氣淡緩，“以前經常陪一個小孩來這裏吃飯。”

很淡的語氣，仿佛在陳述一個平常的事實，就像生活裏無數尋常的縫隙一樣，卻是拼湊成整個人生不可或缺的細節。

很普通的一句回答，洛葭卻在這一瞬間感覺悸動。

她擡頭，陸子彥也在看她，就在他說剛才那句話的時候，目光也是落在她的身上，淺淺淡淡，宛如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