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情詩的貓

第37章 七個魄羅

語音挂斷。

洛葭去做午飯, 手機架在旁邊，試着做一個前幾天在美食博主的視頻裏做過的菜。

由于父母明天才回家，做完之後也只有自己一個人吃。

她把做好的菜拍了照，用了美顏相機的濾鏡, 想試着拍得像美食博主發的照片那樣好看。

……但是好像有點失敗。

她很少拍照, 所以也不太會拍。

記得以前班級上那些漂亮又開朗的女生會塗着漂亮的口紅, 說話時亮晶晶, 趁着老師沒注意偷偷放下來披散着的長發，用手機一起拍着合照。

她們拍得很好看, 她很喜歡看班上的女孩子發照片，因為真的很好看。

好看得讓人覺得她們的生活一定很美好很美好。

但她只能羨慕地看看，然後低頭繼續做着練習冊。

也曾有班級集體活動拍照的時候, 由于她沒有怎麽拍過照，面對鏡頭時總是不自然地僵硬着，拍得又土又醜。

規規矩矩的校服，梳得板板正正的馬尾，是中學生裏最普通的那種打扮。

配上僵硬得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的四肢，在一堆彎眼明亮笑着的女生裏，毫不起眼。

看得久了, 連自己都自卑。

于是她更加不喜歡拍照，也很少照鏡子。

洛葭用着美顏軟件調了幾個濾鏡，又試圖學着許薇她們那樣加一些可愛的貼紙, 但是怎麽加都還是不夠好看。

……算了。

她放棄了。

反正她的朋友不多, 朋友圈裏也沒有多少人, 她很少發朋友圈，發了也不過是為數不多幾個熟悉的人看得到。

以往她很少在意，通常是拍了就發一下。

但是……這是加上陸子彥之後第一次發朋友圈。

想到陸子彥可能會看到她的朋友圈, 她也莫名很想讓自己看起來美好一點。

起碼，起碼像那些彎起眼笑得亮晶晶的女孩子一樣，讓人覺得很美好。

發了朋友圈，洛葭登上游戲，點開了排位隊列。

這局排得很快，幾秒鐘的時間就找到了對局。

但是在找到對局的這一瞬間，她又忽然覺得無趣，于是點了拒絕。

關掉了游戲客戶端，洛葭躺回床上。

再次打開微信。

沒有點贊也沒有評論，空蕩又平靜得像是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的星球。

最頂端的聊天框是幾十分鐘前才挂斷語音通話的陸子彥。

想到他說的晚上見，所有的空蕩蕩和平靜頓時變得鮮活聲色。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醒，這個下午因為他說的晚上見而變得無趣而漫長。

洛葭幹脆也閉上眼睡一覺。

醒來就可以見到他了吧。

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迷迷糊糊醒來好幾次，但又混沌着睡了過去。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做了無數光怪陸離的夢。

她夢到自己又回到了大學之前，從小學到高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桌面上堆滿了書。

除了學習，做一個好學生，再也沒有其他的顏色。

父母對她的學習成績非常上心，要求也很嚴格，每天都會監督着她學習複習，每次都必須考到班級前幾名，否則在下次考試名次回來之前，都會一直被念叨。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生來就性格膽小，還是在這樣的順從下早已習慣了聽從，她沒有覺得任何不對，生活仿佛就該如此，平淡無常、安穩順遂的度過。

愛好，夢想，渴望，所有關于人生的命題都是朝着那條中規中矩的道路前行。

但是讀到童話故事裏的長發公主時，她卻忽然有一些不合時宜的渴望。

困在高聳的塔裏的公主将自己長長的頭發垂下來，拯救她的王子會帶她逃離。

月色布滿的寂夜，只有自己知道的靈魂滾燙。

那時候她好像希望自己可以那樣，有個人闖進她高聳孤獨的高塔，帶着她在月色裏遠走高飛。

也只是那樣希望而已。

夢像是沉默播放的老舊電影，黑白，沉默無數，齒輪有條不紊的轉動。

操場。教學樓。作業本。考試。粉筆。黑板。

每一幀每一畫都熟悉，又偶爾感到陌生的懷疑，那就是自己的人生嗎。

直到她撩開了面前的門簾，這次進入視線的不是那循規蹈矩的教室和書本。

髒亂，吵鬧，聲色鼎沸，燈光略昏暗，無數亮着的屏幕和吼得震天響的喧嚣。

黑白沉默的世界頓時變成五顏六色。

她的耳朵被吵得麻木，反應也空白，久久站在門口保持着撩開門簾的動作。

直到角落一聲易拉罐的踢過來的聲響。

她轉頭，看到了坐在門口角落的少年，黑色的外套，露出的一截手腕卻很白，清瘦，骨節分明。

他擡起眼，正在看自己，帽檐遮住的半張臉在陰影下看不太清，可在一片鼎沸熱鬧裏，他的安靜異常清晰。

同時清晰可見的，還有自己懵懂時不能理解的、忽然的心跳熱烈。

洛葭是被樓下的吵鬧聲吵醒的。

睜開眼，房間裏四下昏黑，只有半掩着沒關的窗簾透進來一點朦胧的路燈，昏黃暗淡地照亮着一點視線。

她這一覺睡得太久，醒來仍有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直到樓下的吵鬧聲又傳來，是李奶奶在吼小孫子：“又跑網吧，讓你去補習班，你放了學還不忘偷偷跑去網吧！”

李奶奶年紀大了，罵起來有心無力，氣得直咳嗽。

倒是小孫子的哭嚎聲中氣十足。

洛葭的房間位置本就靠近街道，小孫子那嘹亮的哭聲直鑽她耳朵，她這才恍惚清醒過來。

看着房間裏一片昏暗的黑，有些茫然，自己這是睡了多久。

在枕頭旁邊摸了幾下，找到了手機。

屏幕的亮光一打開，在昏暗裏略顯刺眼，上面大刺刺的顯示着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

……這一覺真的睡得太久了。

她揉了揉眉心，穿上衣服，準備出去打包買點東西吃。

太晚了，睡得也沒有什麽精神，不打算自己做飯了。

正好走走路，醒醒神。

鎖了門出樓道，正好碰見李奶奶拽着哭嚎不止的小孫子進來。

打完招呼，李奶奶看向小孫子更加恨鐵不成鋼，“早上明明送他去補習班，放了學去接他，卻沒接着，老師說他自己提前走了，我一去網吧，還真叫我逮着了。”

洛葭有些吃驚，“小豪這麽小，網吧不讓他玩吧？”

“是不能玩，但他就站在人家背後看人家玩，光是看看都能這麽上瘾。”李奶奶一邊說得頭疼，小孫子還一邊抽噎着不想回家寫作業。

最後，李奶奶拽着小孫子的胳膊上了樓。

那家網吧開得不遠，就在小區對街，早上聽李奶奶說過。

那條街她其實也熟悉，以前上學的路幾乎都要從那裏走。

旁邊巷子進去就是以前的老街，到了這個點，飯館和推車都很多，煙火氣也很足。

從這裏往前走，再過三個路口就是初中，沿路有很多早餐店、書店、雜貨店，父母給她的零花錢不少，但她的欲望不多，花錢的地方很少。

最大的一筆開支，是在老舊網吧認識那個哥哥以後，買過一個手機挂墜給他。

是在學校旁邊的文具店裏買作業本的時候偶然看見的，墜子是個小小的貓，她覺得那只貓很可愛，而且通體烏黑，像他總是穿着一身黑色。

看到那個挂墜的時候，就是很想買下它，是她那個年齡段花過的最多的一筆錢。

可惜後來的手機越來越高級，智能手機逐漸普及，也沒有了挂手機挂墜的地方。

也許早就已經被對方丢失，就像自己那短暫的遇見，微不足道。

走到路口，洛葭左轉進了巷子，打算去自己熟悉的那家飯館打包一點晚飯回去吃。

這幾年桐城翻新了許多，她高中就在外面住校，很少回家，對桐城的新變化都有些陌生。

但是這條老街一進來，她感覺非常放松。

正是晚飯的時間，老街非常熱鬧，一群小孩跑跑跳跳追得氣喘籲籲，燈光将狹窄照得通亮。

往前走了一會兒，洛葭也看到了李奶奶說的那家開得很近的網吧。

她記得這裏以前沒有這家網吧，看裝潢很新，應該是沒開多久。

她看了一眼，兜裏的手機在震動。

洛葭連忙拿出手機。

陸子彥給她發的信息，“看起來很好吃。”

朋友圈裏有一個消息提示。

是陸子彥點的贊。

他果然會看到……洛葭連忙回他，“照着視頻學着做的，看視頻的時候覺得很好吃，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做得有點失敗，感覺沒有視頻裏看起來那麽好吃。”

回完了有關朋友圈的事。

她又帶着私心的問他：“你什麽時候醒的？”

他回得很快，“十幾分鐘前吧。”

“我也睡了一個下午……才醒沒多久。”

“那今天晚上還睡得着嗎？”

“應該睡不着了吧，不過我爸媽明天才回家，我可以偷偷玩晚一點。”

“嗯，我陪你。”

她眼角彎着，加快了腳步，想快點買完回家，“我現在在外面，等會兒我回家找你。”

“外面？”他繼續問。

“嗯，懶得自己做飯了，出來買點東西吃，正好睡得太久了有點暈，清醒一下。”

她打着字，腳步又不由放慢了一些。

點下了發送，洛葭從手機裏擡頭。

正路過那家剛開沒多久的網吧門口，樓上的霓虹燈映着幾個斑斓的大字，門下的偏側卻只亮着一盞的照明燈。

原本只是随意擡頭一眼。

她看到了站在燈下的男人。

微側着身，穿着黑色的大衣，略暗的燈光裏看不清面容，像是融進了黑夜裏。

昏暗的燈光落下來，淺淺的落在他的眉間，鼻梁，側臉，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半張臉。

他的旁邊還站了一個人，比他矮半個頭，染着一頭黃發，在光線不足的角落裏點着煙。

他聽着黃頭發說話，時而低頭看一眼手機，回了信息，手機又放回大衣口袋裏，修長的身影略顯慵懶。

屏幕淺淺的光将他的面容映亮，洛葭看到他的眼睛是清俊沉默的黑。

而後，她感覺到自己手機在震動。

她連忙拿起來一看，是陸子彥剛剛回她的信息，“到了告訴我。”

有些不合時宜的想法在心底不受控制的滋長，愈發瘋狂。洛葭沒再往前走，站在原地給他發信息，“你要不要先玩一會兒，我可能還要半小時才能到家。”

發完，她又擡頭，看向角落裏的燈光下。

沒一會兒，男人拿出手機。

她收到陸子彥發的信息，“不用。”

隔得不遠，兩人似乎注意到了從門口路過時腳步放緩的洛葭。

黃頭發擡頭看過來，吐着煙，雖然沒有多少惡意，但是洛葭本能有些緊張。

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來洛葭是在看他旁邊的人，揶揄地用手肘捅了捅他，聲音刻意放小，洛葭雖然聽不見，但是依稀分別得出黃頭發在說什麽。

男人也擡眼看了過來，洛葭連忙低頭裝作在看手機，避開了眼神。

有些心虛，心跳卻瘋狂，安靜無聲裏，她聽到自己的心髒前所未有的瘋狂，像一場無人知曉卻盛大妄為的沖突。

正好聽到裏面有人在高聲找網管，黃頭發朝裏面喊了一聲：“馬上來。”

轉頭對他旁邊的男人說道：“我先進去了。”

他低低應了一聲，“嗯。”

而後，又說道：“我等會兒進來。”

隔得不遠，在安靜的巷子裏，聽得一清二楚。

瘋狂的心跳戛然而止，沸騰的水溫在達到頂點時一哄而散，只剩下強烈又明确的答案。

是中午她才聽過的聲音。

那時候他說的是，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