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過去與未來
戚望淵在走進中餐館之前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立刻停了下來, 卻連轉身都來不及,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了進去。
那一瞬間, 他只聽見後方傳來一道充滿殺意的冰冷聲音:“等你死了, 厭厭就不會背叛我了……”
然後雙眼徹底失去了作用,像失明般陷入一片黑暗。
他手裏是拿着手電的,但就連這道光束也消失了,仿佛身處于一個能夠吸收一切光線的深淵。
四周, 一道道雜亂的腳步聲開始向他圍攏。
戚望淵什麽也看不見, 只能憑聽覺估計——四面八方全部都有“人”。
他默默扔掉手電, 抽出用膠帶綁在腿側的刀, 側耳細聽那最近的聲音。
兩秒之後, 擡腿向左一掃。
由于世界上已經發生了不少離奇詭異的事件,天亮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暫, 再加上政府早就通知了大家沒事不要出門,所以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不很少。
在這種時候還出來的, 要麽是心太大, 要麽就是生活所迫。
比如關厭好不容易打到的這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女人, 頭發已經花白, 看起來比 實際年齡要大很多。
她是個外向的人,關厭一上車她就熱絡地聊起天來, 問她為什麽這種時候還出門,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關厭心想反正還得一段路程,萬一能從對方口中打聽到點兒什麽也不錯,于是就和她聊了起來。
最後雖然也沒得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但聽到了一個母親為了養活自己癱瘓在床的兒子的辛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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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知關厭是要去風華路找一家沒記住名字的網吧, 便說:“現在外面很不安全的, 你一個小姑娘在路上走太危險了, 我直接開車帶你慢慢找過去吧,不多收你錢。”
但對求生者來說,任務副本裏花的錢根本不需要在意。所以關厭在網吧門口下車時多轉了一些錢過去,并請她在外面等等,一會兒還要坐車去別的地方。
抵達網吧時是下午一點半左右。
本該正是陽光燦爛的時間段,天空卻已經開始沉下來,變得灰蒙蒙的,好像很快就要天黑。
關厭擡頭看了眼網吧招牌,取下身後的兒童書包緊緊抱在懷裏,快步走進門去。
雖然來到了過去,但那塊圓盤還裝在背包中。
時危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包圍着,站在一片開闊的空地上。
有幾個人牢牢抓着他的胳膊,讓他完全動彈不得。
他愣了一下,明明不久之前,他還坐在超市裏和關厭戚望淵兩人說話。
最後的記憶……是他努力回想那個完全沒有印象的“烏托邦”。
後來呢?
時危想不起來了,想起來又有什麽用?
現在情況很明顯,他又被抓了起來,即将進行那邪惡的儀式。
那兩個人都不在附近吧……否則他們現在就該出現了。
這一次,應該是真的逃不掉了。
他心裏湧起巨大的絕望,同時又有一點點淡淡的釋然——這該死的世界,終于要結束了嗎。
忽然,兩只手從後方抓住了他的腦袋,開始用力向上掰。
他還是下意識的反抗,卻也抵不過對方的力量,面部一點點被強行擡起,直面月亮。
求生欲讓時危緊緊閉上了眼睛,下一刻卻有人伸手過來掀起他的眼皮。
漆黑的夜空中沒有一顆星星,只有那淡藍色的月亮孤獨地挂在高處。
失去了星星的簇擁,它顯得格外孤高清冷,有一種遺世獨立的美感,令人一見便為之震撼。
可是……它并不喜歡這樣高高在上的美麗,偏要來到人間。
時危的眼神在親眼看到那輪圓月之後,便以極快的速度開始渙散,很快失去光澤,身體也停止了反抗。
抓着他的那些信徒們紛紛松了手,歸入周圍的人群中,開始繞着他一圈圈行走。
他高高擡着頭,目光始終望着月亮,沒有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亮色。
随後他的雙腳一點點離開地面,雙臂自然伸展,乍一看仿佛在恭敬且自願地迎接至高神使用他的身軀。
當他停在距離地面兩米多高的位置時,一道冷幽幽的藍光從天而降,将他整個人徹底籠罩。
這一瞬間,時危空洞無神的目光忽然一閃,瞳孔微微緊縮起來,透出一點恐懼的神色。
下一刻,又恢複了那無知無覺的模樣。
關厭走進網吧,又一次在入口吧臺處見到了那個戴着耳釘的、個子瘦小的老板。
他似乎非常喜歡抽煙,就像上次一樣,嘴裏叼着一截香煙,兩眼都被熏得眯了起來。
關厭拿出手機,低頭打開付款軟件,直接說道:“我沒帶身份證,要23號機,從現在一直包到明天下午。順便借你這裏的紙筆用一下,多少錢?”
老板被她一通話給說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取下嘴裏的煙,提醒道:“我可先提醒你啊,最近外面情況不對,咱們網吧漲價了,一小時……五十塊錢!”
關厭:“……”
上次還是三十呢,這是看她像個冤大頭,直接坐地起價呢。
她沒工夫跟他磨蹭,說道:“包到明天下午兩點。”
老板嘿嘿一笑:“現在一點半,我就按兩點算吧,到明天剛好二十四小時,紙筆也不收你錢了……”
關厭直接掃了碼付款,拿着紙筆坐到了23號電腦面前。
電腦剛剛開機,還停留在正常的桌面。
她拿開鍵盤騰出空間,開始在紙上寫下所有想告訴“自己”的話,然後再把同樣的內容留到手機短信裏。
這是5月7號,關厭進入副本後來到網吧的那一天,是5月8號。
在這之前她只是在家裏發生了一些詭異但不致命的問題,并在小區內遭遇鬼打牆,被那些“信徒”盯上。
在那之後她因為照到月光而差點吃人,緊接着見到了戚望淵,再分頭行動,來到了網吧。
不過在他們分開前關厭曾經翻過手機。
當時手機裏什麽都沒有,可只要她現在留下信息……
淡藍色的光束猶如穿透海底的月光,微光閃爍搖動着,看起來美不勝收。
燭月随着光束緩緩降落,黑色長發無風而動,像是在替他表達着內心那無法言說的喜悅。
他蒼白的面孔背着光,隐匿在陰影之間,顯出幾分來自遠古的神秘感。
那雙漠然的眼睛裏透出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跪拜的邪惡,仿佛數千萬年間,所有負面的情感都藏進他體內,構成了人類最恐懼的存在。
可是當他一點點向下方那具容器降落時,這份危險的氣息,在他忽而展露出的期待之間煙消雲散。
他很期待——期待着與他最深愛的人再度相見。
只要儀式結束,他會第一時間找到她、囚禁她、再找到令她長生的辦法,讓她永永遠遠陪在自己身邊,哪裏都不可以去。
關厭将寫好信息的紙張壓在了23號機鍵盤下,然後來到吧臺叮囑老板:“老板,我要出去一趟,那臺機子我可是付了錢的,你不要再讓別人碰,也別動那裏的東西,要是東西沒了我會找你的。”
老板擺擺手:“你看看這些網蟲,世界末日都要到了還恨不得鑽電腦裏面去打游戲,誰有空動你電腦啊?”
關厭離開網吧,坐上等在外面的出租車,趕回她自己的“家”。
之所以優先把信息留在網吧,是因為她進入網吧的時間在5月8號,距離“現在”只有一天,變數會比較小。
而她在家裏蘇醒過來開始任務的時間卻是5月18號,隔得太久了,沒人知道中間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不過,有一樣東西必須藏在家裏。
她坐在汽車後座上,雙臂緊緊抱着裝有圓盤的兒童書包。
戚望淵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完全看不見東西的黑暗中,他身上已經不知道染了多少血,只是感覺連發絲也有液體滴落。
在無法視物的情況下,他時不時就踩到一具屍體而重心難穩,也經常被大量的“人”一擁而上直接包圍。
但這個環境……對戚望淵來說并沒有那麽難對付。
之前他也曾被大量信徒圍追堵截過,當時天上挂着藍月,他有所顧慮,雙拳難敵四手,被他們以極其巨大的人數優勢包圍,并強迫看到了月亮。
可在這漆黑的地方他反而不必顧忌藍月,即使雙眼看不見,也能保證生命暫時無虞。
只是一直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他順勢一扯,準确找到對方的要害,一刀捅入。
下一秒,更多的敵人像瘋湧的喪屍一樣,不要命地繼續沖過來。
他快速抹了把落到眼皮上的血液,心中暗想: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這些人也不可能是憑空冒出來的。
找到他們的來源,一定就能出去了。
關厭回到小區裏,一路向着自己“家”狂奔而去。
天色越來越暗,太陽光飛速暗淡下去,空中隐約出現了一點點月亮的輪廓,眼看就要徹底變成夜晚。
她飛奔至家門外,才想起來自己身上根本沒有鑰匙。
于是她擡手敲了敲門。
“誰啊?”
屋內,一道熟悉而又怪異的聲音傳了出來。
關厭咳了聲:“是我。”
“死丫頭,出門又不帶鑰匙!”
房門被人打開,後面站着的是關厭的“媽媽”。
她皺着眉教訓道:“這麽大個人了也不知道小心點兒,要不是我剛好在你這兒住,你怎麽進來?請開鎖的也不安全哪……我說你還是搬回去跟咱們一起住吧,你住這裏我可不放心。”
念念叨叨的,她邊說邊進了廚房,順便往茶幾上一指:“喏,你這家裏一點兒也不像個樣子,我剛出去買了點吃的,那有巧克力,我去洗點水果出來。看着是不是舒服多了?你整天在家待着又不出門,沒事就多收拾收拾,把家裏弄漂亮點心情也能好點啊……”
關厭瞥了眼茶幾,那上面還有一束盛放的鮮花,整個客廳內都似乎溢滿了清香。
她不由想起剛進入任務時,當“媽媽”消失後,那迅速衰敗腐爛的花束與水果,以及“活”過來的巧克力。
……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現在正在努力改變未來的她,也只不過是循環中的一輪,跑來跑去只是一場白忙。
關厭吸了口氣,壓下心裏的負面情緒,迅速跑進了卧室裏,然後将書包拿出來,打開拉鏈拿出圓盤,藏進衣櫃中。
最後再留下一張紙條,貼在床頭櫃邊:馬上找到衣櫃裏的兒童書包,手機短信草稿箱裏應該有留言,如果沒有,立刻趕去心悅網吧23號機。
燭月已經降至時危眼前。
對于這具容器,他其實并不滿意。
原本契合度就是最低的,再加上之前中途被打斷的儀式,導致了它變得更加不穩定。
就連現在融合的速度也慢了好多。
可是,這已經成為了他唯一的選擇——最契合的那具軀體,屬于他最深愛的人。
雖然這份“深愛”來得莫名其妙,他也知道自己是被算計了,但卻對此欲罷不能。
那種美好的感覺,是他幾千年的恒久生命中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一開始想要降臨,是受夠了那漫長無邊的孤獨。
現在……又多了一條讓他更加期待的理由。
燭月擡起手,露出掌心裏緊握的一串木頭珠子,寒冰似的眼底裏流露出無法抑制的期盼與瘋狂。
下一秒,整個人呈現出半透明狀态,轉過身,背對着時危,開始融入面前這具軀體。
由于之前儀式中斷過,容器變得沒那麽容易操控,因此這個過程進行得并不順利,很緩慢,甚至會讓他感到一點痛苦。
但是沒關系,這都值得。
時危偶爾會清醒一下,就像現在。
他眼睜睜看着那個強大而詭秘的邪神一點點融入自己的身體,卻連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
他面色恐慌至極,額頭沁出一層冷汗,随着對方的融合而越來越痛苦,然後喉頭一熱,噴出一口充滿鐵鏽味的鮮血。
他雙目瞪到極大,不受控制地淚流滿面。
明明早已經料到自己不可能再次逃過一劫,他還是不想死啊。
下一刻,臉色一變,又恢複了那面無表情的呆滞模樣。
燭月感覺身體有些疼,疼得他忍不住擰起了眉頭。
但一想到馬上就可以去見自己最愛的人,便又勾起嘴角,甜甜地笑了起來。
忽然間,那笑容僵在臉上,深淵般黑暗的眼眸中透出殷紅的光。
當關厭将紙條牢牢貼在床頭櫃上的那一刻,周圍的一切忽然開始崩壞。
幹淨明亮的卧室一瞬間變得布滿灰塵、蜘蛛網結滿了每個角落,連衣櫃也“吱”的一聲自動開啓,露出裏面腐爛破朽的衣物。
下一秒鐘,這一幕又迅速崩塌,再次變成了一間整潔溫馨的卧室。
緊接着,四周的所有物體像沙子堆成的城堡一般,被風一吹迅速飄散。
刺眼的陽光與漆黑的夜晚來回不斷地交替出現,空氣裏時而溢滿臭氣,時而又清新幹淨。
就在這一切發生的同時,關厭的頭仿佛突然被人重重敲了一棍。
大量自己根本沒有經歷過的事件,被劇烈的刺痛感裹挾着,潮水般湧入腦海。
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讓她頭暈目眩,雙手捂住腦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與此同時,已經融入三分之二身軀的燭月驀然出手,抓向前方的虛空之間。
從那千變萬化的時間裂縫之間,一伸手,便拉出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