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活人
關厭終于知道那些幹屍是怎麽形成的了。
他們就像她一樣受到月亮影響, 陷入了一個充滿悖論的世界裏。
但陷在其中的人,根本無法意識到那些詭異的現象都是錯誤的。他們“正常”生活着, 直到真實的自己身體被某種神秘的東西吸幹, 成為一具具幹屍。
或許只有像關厭一樣擁有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才有可能掙脫出來。
也或許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她看見的不是真正的月亮,只是一張圖片。
可能那些直視過藍月的人所遇見的情況比她要危險很多,一旦陷入根本沒有逃脫的希望。
不過也有一部分人看過月亮後還活着, 比如小區裏那些站在活動廣場一直望着月亮的人。
雖然人明顯不正常, 但也沒變成幹屍。
目前線索太少不足以做出結論, 關厭沒有再往下多想, 現在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身體狀況。
她偏着頭歇了好一會兒, 才感覺稍微有了點力氣,勉強撐着身體将屏幕關掉, 扶着周圍的東西,慢慢向收銀臺走去。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 網吧不知何時已經恢複到了她進來之前的樣子。
收銀臺的老板變成了一具皮包骨的黑色幹屍, 許多臺亮着的電腦前面都是空的, 只有少數座位上坐着戴耳機的屍體。
她動作頓了頓, 轉身走向那些開啓狀态的電腦。
占滿屏幕的藍月很有辨識度,不必将目光挪到屏幕上就能察覺到是不是它。
關厭扶着半牆隔斷慢慢地走, 繞開那些顯示着藍月的電腦,找到正常頁面一一查看。
就像她的手機無法聯網一樣,這些電腦都處于斷網狀态。
Advertisement
但基本上每一面顯示着正常信息的屏幕上,都是關于“毒月亮”的內容。
內容大同小異,她沒花多久就看完了。
總結起來就是, 從5月1日那天夜晚開始, 月亮就變成了詭異的藍色。
當時人們并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 都非常興奮地提醒身邊其他人看,還有很多人拍照發到網絡上,一時間全世界都是關于藍色月亮的各種話題。
直到這現象持續了三天之後,有人慢慢出現了不對勁的行為。
比如在路上走着走着,自己沖出去撞上飛馳的汽車,臨死前還在笑。
有一條新聞令關厭心裏深感不适:
一位妻子切菜時切着切着就将手指砍了下來,還像是沒有意識到似的繼續往下砍,最後做出一份血淋淋的炒菜端上桌。
而她的老公一直在客廳沙發上玩游戲,即使那是開放式廚房,他卻由始至終沒有察覺妻子的異樣。
妻子疲憊而虛弱地叫他吃飯,他還發了好大一通火,責怪她打擾自己打游戲。
半個小時過去游戲結束他才擡起頭,看見餐桌邊失血過多而死亡的妻子,和桌上那盤混着許多指節的韭菜炒雞蛋……
當越來越多人的日常生活變得詭谲離奇,人們才終于意識到這一切都與藍月的出現有關。
各個國家将其命名為“毒月亮”,認為發生在大家身上的異樣是受到了精神污染。并發布緊急通知提醒所有人,同時以最快速度研究解決方案。
然而就在“研究”階段,人們發現天亮的時間越來越少,短短三天之後,天空中就永遠挂上了一輪泛着藍光的月亮,白天再也沒有來到過。
根據關厭手機上的時間和網頁中時間的對比,這些信息都是十天以前的了。
也就是說,十天前還有不少人會出來上網——當時情況都還沒嚴重到大家不敢出門的程度,十天後這附近一片區域卻全是幹屍,沒剩多少活人了。
結果很明顯,解決方案沒能研究出來,整個世界就已經徹底淪陷。
關厭轉身慢慢走向收銀臺,心想雖然在這裏差點發生不可挽回的意外,但收獲的線索也算是不少了。
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幹屍的形成原因和過程、毒月亮事件的發展經過、幻象世界中的悖論以及逃脫方式。
通過這些信息可以知道,“毒月亮”的影響力是越來越強大的。
一開始人們還可以随便看月亮,在全網發照片讨論,後來卻逐漸受到精神污染,出現怪異事件,再後來,月光也有了污染人類精神的力量。
到最後……連看一眼它的照片都有危險。
不過,知道這些,也還是想不出如何完成這場任務。
關厭走到了收銀臺,繞到後面貨架上拿了一些吃的和飲料,直接将幹屍老板推到地上,霸占了他的椅子。
她現在身體非常虛弱,不僅僅是因為一口氣損失了十幾斤肉,而是體力也弱了好多,從卡座到這邊短短的距離就已經在喘氣了。
關厭連吃了兩根巧克力能量棒,又喝掉一整瓶特甜的果汁,歇了好一會兒,才感覺自己終于活過來了。
她将一部分食物塞進背包裏帶上,慢慢離開了網吧。
回頭望去,它依然燈火通明,好像在等着接待下一個倒黴蛋。
關厭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沒有回頭去關燈。
不知道這場任務還有沒有其他求生者,如果有的話……這條線索大概還是留給他們比較好吧。
她拉了拉頭上寬大的兜帽,微微低着頭藏進陰影裏,雙手也揣到兜裏,沿着路邊慢慢地接着往前走去。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大風偶爾卷起路上的塑料袋,發出朔朔聲響。
等到身體狀态再好一些之後,關厭拿出手機給戚望淵打了個電話。
對方很快接通,語氣平淡的問:“怎麽了?”
關厭的聲音也非常平靜:“我差點死了,看看你還活着沒。”
“我沒事。”
戚望淵回答完,過了一會兒才良心發現,想起自己應該盡到做隊友的義務,于是問道:“還好嗎?要見面嗎?”
關厭嘆了口氣,順着牆邊坐到凸起的臺階邊緣:“不想見面,想吃牛肉面。”
“……”戚望淵沉默片刻,無奈道:“出去給你做。”
聽到這個答案,關厭才開始說正經事,把在網吧發生的一切告訴他。
她一個人說得起勁,電話那邊就只有偶爾的一聲“嗯”。
害,跟這種沒什麽情緒的人聊天太難了。
關厭簡化了後面部分快速說完,正想說挂電話,眼角餘光卻忽然掃到街道斜對面有一抹亮光一閃而過。
她說到一半的話直接停住,迅速站了起來。
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是手電筒的光。
可這個世界,至少這附近一大片區域,根本沒有會使用手電的正常人。
“怎麽了?”
手機那頭傳來戚望淵的聲音。
關厭快速說:“好像有活人,我去看看,先挂了。”
“小心……”
她挂斷電話,立刻朝那邊跑去。
因為身體還沒恢複,說是“跑”,其實速度并不快。
在從幾輛汽車之間的空隙擠過去的時候,她又看見對面亮起了手電光。
光線亮起的地方是斜對面的步行街裏,整條街道幾乎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大約兩間鋪子開着燈。
那道光在距離路口不遠的位置四下照了一周,又慢慢往裏去了。
關厭越發肯定那是個正常人,盡快穿過街道走了過去。
距離稍近之後,她便看見了對方的身影輪廓。
首先可以看出來是個男人,頭上戴着鴨舌帽,左手拿手電,右手還提着一把又長又大的刀。
雖然确定是個正常人類了,但關厭并不敢直接上去搭話,保持安全距離悄悄在後面跟着。
對方似乎沒有察覺到,依然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着,看見地上的易拉罐,還猛地一腳踹出去,在寂靜街道中發出響亮的聲音。
一路上他都用手電查看着兩邊的情況,過了會兒,停下來走向一間店鋪。
關厭也提前停下,花了點時間才辨認出那是一家小超市。
因為裏面有手電燈光,她看出那門是早就被破壞掉了的,大概這個人之前就來過,現在是來“進貨”了。
她想了想,取下背包将刀拿出來藏在身後,故意把腳步踩得重一些,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超市內的燈光很快晃了晃,随後朝向了門口。
片刻,那個男人快速走了出來,燈光直接照向關厭的臉,喊道:“站住。”
她停下來,擡起左手擋住刺眼的光,說道:“我沒有惡意,只是好不容易才看見正常人,不想就這麽錯過。”
對方将燈光偏移了一些,暫時沒說話,像是在打量她。
片刻後,他将手電光對準地面,語氣沉沉的說道:“我已經十天沒見過真正的活人了。”
“咣當”一聲,他把手中的長刀扔遠,對關厭道:“你過來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關厭卻考慮了一陣,才慢慢走過去。
她在想,對方那句“十天沒見過真正的活人”,豈不是說明他不是求生者,而是這個世界的土著?
這種混亂無序的世界裏也還有活人嗎?
她選擇冒險接近對方,但從來沒有放下防備,在距離男人還有五步左右時便停了下來。
沒有刺眼的燈光照着,在這個距離下,她才看清他臉上還戴着一只黑色口罩。
他将鴨舌帽擡高了點兒,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語氣聽起來有幾分不耐煩:“啧,我都說了不會傷害你,你怕什麽呢?”
他話音未落,關厭卻愣住了。
那雙眼睛和這不耐煩的語氣……
她不敢置信地開口問:“你是時危?!”
戴着鴨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對眼睛的男人,僅用眼神表達出了他全部的震驚。
他往後退了半步,手電光再一次照到關厭臉上,戒備而疑惑的問:“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關厭比他更加疑惑,擋住眼前的光線,半眯着眼說:“我啊!還記得烏托邦那場任務嗎,我和你還有戚望淵……”
“等等等等……”他打斷她,似乎覺得她非常莫名其妙:“你在胡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什麽任務?戚什麽淵又是誰?這裏還有一個人?!”
說着他警惕地用手電照向其他地方。
“沒有別人,別找了。”關厭有點糊塗了,想了想問:“那……邀請函?嘉賓?求生者?這些你總該知道吧?”
時危皺起眉頭,很快又舒展開來,釋然道:“哦,我知道了……”
關厭松了口氣:“想起來了?”
“我知道了,”他往後退去,“根本沒有什麽正常人,這要麽是我的幻夢,要麽就是又遇上怪物了。”
他根本沒再和關厭對話,自言自語完,又低罵道:“他媽的,這該死的世界真是瘋了,老子活在這種鬼地方幹嘛,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他說完就仰了仰頭,還伸手去摘帽子,像是想擡頭去看天上的月亮。
但關厭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他卻自己停住了。
捏在帽檐的手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他認命地長出一口氣,看向關厭,破口大罵:“老子告訴你,就你們這種屁用沒有的怪物永遠也別想把小爺弄死!老子不光不會死,還要長命百歲,親手殺光你們這些惡心人的死玩意兒!”
突然挨了一頓罵的關厭:“……”
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該先關心哪一方面的問題了。
首先這個人肯定是時危不會有錯——就連罵人的樣子也還是跟之前一樣像只瘋狂的吉娃娃。
可他卻根本不記得她和戚望淵了,甚至連“邀請函”“求生者”這些詞都沒印象。
他之前還說,他已經十天沒見過正常人了……
是他陷入了某種奇怪的混亂世界裏,還是關厭自己又走進了幻覺裏呢?
她暫時分不清真假,想了想說:“我真是人,不是什麽怪物。我還在盡量想辦法解決‘毒月亮’的問題呢。”
時危似乎對她的話感到有些意外,眼皮擡了擡,目光卻還是很戒備的。
他盯着她,慢慢走到自己扔下的大刀旁邊撿了起來,将刀尖遙遙對着她,才問:“那你想到辦法沒有啊?”
“沒有。”關厭老實說:“我完全沒有頭緒,不久前還意外看到一張月亮照片,陷入幻境裏差點死了。”
他挑了下眉,問:“那月亮是什麽樣兒的?”
關厭:“藍色。”
他立刻又問:“月亮上面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
“……看來你真的是人啊。”
時危放下握刀的胳膊,轉身走向超市:“進來再說吧,雖然我們裹得很嚴實,但依然會受到月光影響。”
兩人進了超市後,氣氛比起之前就好了太多了。
時危沖她努了努嘴:“要是餓了就趕緊找吃的,別等它們變質。”
關厭搖搖頭:“我不久前剛吃過……不過超市裏的東西應該能保存挺久的啊。”
他已經取下口罩,正拆開一包薯片,聞言擡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皺眉道:“要不是你剛才的回答沒問題,我又要懷疑你的身份了——你自己看看。”
手裏的薯片已經拆開了,他說話間低頭看了一眼,然後直接扔給關厭。
兩人距離不遠,但東西在空中翻轉了一圈,沒到她手裏就掉了一地。
她低頭看去,頭皮一陣發麻——薯片已經不能稱為薯片了,變成了一片片形狀差不多,卻明顯是活物的不知名生物,它們掉在地上就立刻蠕動起來。
有一片就落在關厭腳邊,她一腳踩上去,聽見一聲弱弱的尖叫。
這和她在“家”裏時那些活過來的巧克力差不多。
關厭抹了抹肚子,慶幸還好網吧裏的東西沒“變質”……
“我感覺你怪怪的,但又跟那些怪人的怪不是一樣的怪。”
時危一句話說得好像繞口令。
他又連續拆了幾包薯片,每次看一眼就厭惡地扔到一邊,在拆到第五包時才終于找到能吃的。
關厭明白現在跟他說什麽邀請函和求生者都是白費口舌,反而更加讓他懷疑。于是決定暫時把他當做這個世界獨有的NPC看待。
她找了個幹淨點的地方坐,正想問點什麽,手機卻響了。
是戚望淵打來的:“怎麽樣了?”
關厭看着時危,慢慢說:“遇到了一個人……電話裏說不清,你現在在哪裏,沒什麽事的話要不要過來?”
“好,你在哪?”
關厭報完地址之後便挂了電話,對滿臉寫着驚奇的時危說:“我朋友,他一會兒就過來。”
他表情有些複雜:“你在月亮上看到了什麽?”
關厭:“……什麽都沒有。”
“行吧,我暫時相信你。”時危無奈的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沉重:“反正都這個樣子了,如果你真的是來殺我的……死了就死了吧。在這種瘋子才能活下去的世界裏,我大概也撐不了多久了。”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個正常人,或許死亡也是一種解脫。
但要自己下手的話……他還差點兒勇氣。
關厭能理解他的心情,一直生活的世界變成了這個鬼樣子,每天随時随地有可能遇見詭異的怪事,正常人也會逐漸被逼瘋的,還不如一死了之。
但她肯定不會這麽說的。
她說:“別這麽喪氣啊,既然我們都還活着,那肯定也有其他人活着的。大家一定都會盡可能想辦法解決危機,讓世界重新運轉起來。”
“解決?”時危苦笑:“你怎麽跟山頂洞人似的?十天前全世界各國聯合起來一起朝月亮發射了導彈,結果連月亮皮兒都沒碰到,世界還全他媽完蛋了!就憑我們幾個幸存者,想拯救世界?”
關厭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這麽說來,其實人類不至于這麽快被毀滅到現在這個狀态的,卻因為十天前世界各國的選擇将進程一下子加快了。
“這麽古怪的事情,你覺得能怎麽解決?”
時危見她沉默了,抱着一種惡趣味共沉淪的态度,揶揄道:“化身超人飛上太空擊毀月球,還是請孫悟空去搬救兵來幫忙啊?”
也許是太久沒跟人這麽正常的說話了,他的言辭尖銳又難聽,說完之後卻感到一陣爽快。
關厭明白他的心情。
作為一個寫手,最擅長的就是揣摩人物的心理動機。
他現在是擺爛了——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承受這種日漸絕望的感覺,更見不得別人至今還對拯救世界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是他不知道,不論他怎麽說,都不可能打擊到關厭的信心。
因為關厭相信,邀請函絕對不會給求生者發布一個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
同時她也明白,像時危這樣因為絕望而擺爛的人,只需要給他一個肉眼可見的希望,他就能很快振作起來。
只是她還沒想好怎麽說。
時危看她一直不說話,感覺自己可能把話說得太過分了,便也沒再出聲,繼續去找能吃的東西了。
等了一會兒,外面就傳來腳步聲,關厭到門口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跑來的戚望淵。
她招了招手,并往外迎了幾步,低聲說:“那是時危,但他很怪,好像不認識我們了,先別提。”
戚望淵跑了一路,氣息有點兒不穩,進門随手拿了瓶水,剛擰開蓋子就看見了時危。
隔着一列貨架,時危與他對視了好幾秒,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忽然說:“你……”
關厭疑惑地想,不會是認識他卻不認識自己吧……
戚望淵也挑了下眉,看向關厭,像是在說:這不是認識嗎?
然而下一刻,時危卻指着他,兩眼放光地說:“你長得可真帥啊兄弟!”
戚望淵的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關厭憋了幾秒,還是“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心尖上的白月光——作為一個被人放在心底裏愛慕着的白月光,你擁有致命的吸引力。從此以後,具有顏控屬性的所有生物都會不自覺的受到你的吸引。
所、有、生、物。
戚望淵手裏還沒來得及喝的水,整個瓶子都被捏變了形,發出咔咔一陣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