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博弈(二)
同一時間, 西爾維亞軍區頂層。
艾薩克拿到軍事權限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封鎖城市與森林之間的通道——雖然目前這個情勢下不太可能有人去森林——然後召集起軍區裏剩下的全部軍隊,以政府的名義發出了一個奇怪的命令。
沿西爾維亞的母親河尋找一顆一米高處有痂的樹。
絕大部分人都摸不着頭腦地被派去了森林,不明白找一棵樹與西爾維亞被困有什麽聯系。而且天還沒有亮, 黎明前正是最冷最黑的時候, 再加上近幾日連續不斷的消息沖擊,從被窩裏被拉出來的他們大都有着不好的預感,有些新兵甚至戰戰兢兢, 還沒到森林便腿腳發軟了起來。
但軍令如山,不一會,數量衆多的人類從軍車裏下來, 潛入了只能靠步行才能進入的黑暗森林裏面。一時間, 西爾維亞的母親河附近陸陸續續亮起了高穿透力的燈光,從上空看過去,如同點點的螢火蟲,浮在銀色的長絲帶邊上。
艾薩克低頭看着面板上浮起的“螢火蟲圖”,在被“螢火蟲”們照亮的地方,無法被衛星拍攝到的詳細地圖開始一點點被補充,以西爾維亞河為中心, 向四周低效率地擴散。
而他放在面板上的手機又開始嗡嗡作響, 維維安不知道第多少次申請激活龍母, 他有些不耐地皺起眉, 伸手想去拿手機, 從昏暗處卷出來一條幹燥的尾巴比他更快一步地把手機拿走了。
尤爾伯裏生武研究所的首個完整生物武器、艾薩克的畢生傑作scp.1悄無聲息地潛伏在房間裏面, 龐大的身軀卻有着鬼使神差般的低存在感,就算此刻有人推門走進來,恐怕也不會朝這個昏暗角落多看一眼。
它粗糙的尾巴尖來回撥弄了一下屏幕,調出了權限的頁面,随後将它舉到了艾薩克的面前。艾薩克回頭粗粗地掃過它深紫色的瞳孔,猶豫了片刻,點在了綠色的區域裏,然後極快地編輯了一句信息:務必完整帶回伊萊和龍母。
指紋驗證成功,權限開啓。
與此同時,從噴泉廣場附近傳來了隐約的爆炸聲,紅色警報已經自動傳到了中央系統裏,屏幕上顯示着“炸彈襲擊警告”。
艾薩克緩慢地讓自己的肺裏充滿新鮮空氣,調出了自己意識深潛時導出的記憶圖,與目前正在緩慢完善的西爾維亞森林的地形圖進行匹配。
一張圖暧昧不定,一張圖殘缺不全,匹配工作進行了很久,等到襲擊的警報都平息下來了,還遲遲沒能夠等到一個結果。
這時,一個極低的沙啞聲音就在他的耳邊響起,用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語調說:“久別重逢了。”
艾薩克沒有回頭,透過浮着3d地圖的桌面看到了鐵骨傷痕累累的倒影。
他們兩實在是太熟悉彼此了,打了十幾年的交道,艾薩克将它從一頭站不穩的幼龍一步步改造成現在令人聞風喪膽的武器,他清楚它身上的每一道傷痕的來歷,它也明白他心底裏全部的陰謀和詭計,所以不到必要的時候,兩人極少會進行交流,特別是艾薩克,在實驗室裏的時候要顧及嚴禁改造人類的條例,對于鐵骨的交流永遠都裝作聽不懂的模樣,更不會用恐龍的語言跟它說話。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沒有攝像頭的地方面對面,但艾薩克看上去沒有閑聊的心情,既沒有提他們之前的友好協議,也沒有提之後打算怎麽安置它。
他沒有理會鐵骨的“廢話”,放出了一批小型的無人機,輔助森林裏找樹的士兵們,加快地形數據搜集的速度。又是一段時間的等待,地形圖越完整,兩張圖之間的匹配率便越低,好幾次系統都跳出了“沒有匹配結果”的紅字,艾薩克深深地皺起了眉。
兩聲低笑從身後傳來。
用“笑”來形容這個聲音似乎過于勉為其難,恐龍們的笑與人類的笑相差甚遠,半分愉快感都沒有,反而讓人汗毛倒起。
艾薩克終于回過頭來,看了它一眼。
鐵骨的頭部微微低下,與艾薩克保持在同一個高度,對于人類來說過于大的眼睛裏面清楚地映出了他的臉。
這頭絕對的生物武器用緩慢又清晰的低頻聲音說:“你把我扔在西爾維亞森林這麽久,為什麽不問問我?說不定我早就找到桃源的入口了。”
艾薩克愣了一下。
此時的噴泉廣場。
維維安已經被逼出了龍形,大半個身體都是血跡,右側被咬中的地方腐蝕出了長長的猙獰傷口,甚至露出了好些發黑的肋骨。他身邊的“所長”還在努力的試圖把破爛的身體拼合起來,紅色的血已經流盡,開始流出黑色的未知液體,像一部劣質的恐怖電影。
它們在諾亞的手裏堅持了八秒。
諾亞朝着只剩最後一口氣的維維安走了過去,它靠着噴泉的池子艱難地站起來,血很快就染紅了半個池子。諾亞用尾巴卷住了它的脖子,它咧開了嘴,露出滿嘴血污的利牙。
“你不……會活着從這裏……離開的。”
話音落地,它的脊梁發出來了類似于硬巧克力被掰斷的脆響,四肢扭曲地動彈兩下,瞳孔裏的光亮慢慢消失了。
諾亞把它扔進了噴泉的池子裏,表面薄薄的冰層被砸碎,刺骨的冷水眨眼就吞沒了這具屍體。而在他沒有注意的地方,“所長”流出來的那些黑色液體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慢慢彙集,密度越來越大,在陰影的掩蓋之下“立”了起來。
諾亞還沒來得及變成人形,轉身往車裏剛走了兩步便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伊萊從車上走了下來,長款羽絨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脫掉了,只穿了oversize的毛衣和運動褲,渾身散發着濃郁的甜香味,動作怪異地朝着他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下來,單手按在了發動機蓋上。
諾亞心一沉,試探地喊了一聲:“伊萊?”
恐龍狀态下的諾亞說的話,人類形态的伊萊似乎聽懂了,他痛苦地彎下了腰,一邊搖頭一邊用破碎的聲音說:“走……你……走開……”
“伊萊,你是不是……”
話還沒有講完,這一回,伊萊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了,龍母的細胞在他體內如同癌細胞般快速繁殖,他的身體開始抽長、膨脹,細膩的皮膚覆上了獸類的硬甲,幾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一頭比諾亞要高出三四米的巨大的雌龍取代了伊萊的位置,長長的尾巴掃過地上的積雪,往前邁兩步,朝着諾亞的方向發出了威懾的吼聲。
從漫長的休眠中蘇醒過來的龍母,在眼前的小霸王龍身上聞到了屬于自己的味道。這味道讓她焦躁不安,原地踱步之後再一次發出怒吼,想要吓退不遠處的同類,而那頭霸王龍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伊萊,你還認識我嗎?”
他朝着她低下了頭,以一個絕對臣服的姿勢接近她,用近乎祈求的語氣說着這句話。龍母本應該對這些複雜的、過于人性化的東西一竅不通,但也許是在伊萊的體內呆久了,她竟然感覺到了一些陌生的情緒,這些情緒和她本能的警惕和敵意融合在一起,變成了極強烈的焦慮。
她沒有和諾亞交流的欲望,再最後一次發出警告之後甩起自己的尾巴,抽打在了諾亞的右側身體上。諾亞嘴裏發出低低地痛吼,既沒有躲避也沒有回擊,低着頭只往她的方向接近。
這個反應讓龍母的焦慮加深了,她往後退了幾步,俯下身,突然朝着諾亞沖了過去。
驚天動地地撞擊聲,諾亞被整個撞翻在了雪地裏,再一晃眼,兩頭頂級實力的霸王龍已經死死地纏在了一起,龍母試圖去纏繞他的脖頸,卻在半路被攔截,諾亞的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繞而上,如同蜿蜒的葡萄藤,沒有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
尾巴是最為重要的部位之一,特別是對于雌龍來說。龍母近乎暴怒,想把這頭不怕死的家夥整個甩到半空裏去,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尾部,這頭比她還要小一號的雄龍竟然紋絲不動。惱怒之中她又一次狠狠地撞上了他的側身,撞擊的力度通過纏繞的尾巴牽動了她自己,兩龍同時栽倒在地,被砸得到處飛舞的雪屑中,龍母的利牙順勢咬進了諾亞的背部。
那一處有兩道醜陋的疤痕,她的牙齒刺進去的那一瞬間,莫名其妙的,與人類截然不同的大腦裏浮現出一個突兀的念頭:
這裏曾經有一對翅膀。
她深入的牙齒因為這個奇怪的念頭而猶豫了片刻,接着便看見她身下的諾亞朝她回過頭來了。她下意識地想躲開,而諾亞卻只是伸出舌頭,甚至小心翼翼地沒有露出自己的牙齒,在龍母幹燥的頭部溫柔地舔了舔。
在恐龍的社交行為裏,從來不存在這樣的動作。哪怕是剛剛生産後的母親也不會這樣舔自己的寶寶。
所有它又有了片刻的遲疑,不清楚這是示好還是冒犯。在這個短暫的片刻裏,諾亞又做了一個新的動作——他翻了個身,朝着它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龍母的牙齒還陷在他的皮肉裏,被他這個動作帶得往前了一步,自己的肚皮剛好撞上了他的肚皮,兩頭龍最溫暖和脆弱的地方碰在了一起。她拔出了自己的牙齒,生氣地朝着他發出了吼聲,迅速離開了他的肚皮,再次發起了撞擊。
整個廣場的地面都因為他們單方面的戰鬥而顫動着,龍母的牙齒一次次地陷進來,一次次地撞擊,一次次地栽倒在地,這頭奇怪的霸王龍卻從頭到尾都沒有還手,只是死死地纏着她的尾巴不肯松開,不一會便到處傷痕累累,血液染紅了大片的雪地。
血液裏越來越濃的味道加深了她的焦躁。
她開始使用致命的攻擊,雄龍終于開始躲避,那雙流着血的深綠色眼睛在不斷的翻滾中始終用悲傷而愧疚的眼神注視着她,她使出全部的力氣把他往外甩,他似乎終于力竭了,死死纏繞的尾巴被甩得松開,整個被甩向了噴泉中央的裸女雕像,在劇烈的響聲中把雕像撞得四分五裂,在池子裏濺起了高高的水花。
而就在噴泉的不遠處,一片沒有人注意的陰暗角落裏,“所長”身上流出來的黑色“血液”不知不覺中彙聚成了一個巴掌大小的人形。
它最重要的中樞系統重新恢複運轉,以最快的速度将當前的情勢分析完畢,鎖定了廣場裏唯二的活物龍母和諾亞。
任務目标:“破繭”項目試驗品099812。
任務優先級別:帶回龍母(最優級),殺死099812(次優級)。
它的全身詭異地閃過微弱的銀光,朝着“所長”孤零零的右手移了過去,接上了那只手上的生物槍。
槍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自己移動起來,紅色的休眠标志變綠,進入了目标可編輯狀态。
在目标鎖定的選擇上,ai難得地花了0.05秒做出了判斷。
鎖定099812,目标死亡率30%,龍母死亡率50%。
鎖定龍母,目标死亡率60%,龍母死亡率8%。
“咔嚓”一聲,屬于伊萊的生物密碼被輸入了生物槍裏,保險栓打開,生物槍開始自動選定範圍內的可攻擊目标。
ai歪了歪自己“身體”,失去了肉體之後,它的一切反應都變遲鈍了,以至于一直到現在,它的部分數據意識才開始回歸,緩慢地開啓了智能模式。
啊,099812的那具身體是那麽的完美,它想。哪怕是恐龍形态,它也願意嘗試着分裂自己的機械細胞去控制。可惜了,艾薩克教授在它的關鍵系統裏面輸入了最簡單的、也是毫無空子可鑽的絕對命令。
幾秒鐘的鎖定和啓動,生物槍開始進入攻擊模式,諾亞正勉強從冰水混合的池子裏走出來,自己的血液和維維安留下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讓他看起來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他有些虛弱地喚了一聲“伊萊”,對面的那頭褐色的雌龍沒有對他的呼喚做出任何反應,又一次俯下身,朝着他沖了過來。
就在這一個瞬間,諾亞和龍母同時看到了生物槍發射時的紅光。
與ai的計算絲毫不差,諾亞猛地朝龍母沖了過去,想也沒想地把她撞翻在地,不夠龐大的身體與她保持同一跟直線,完美地擋住了生物槍的軌跡。
而沒有人想到,在摔倒的那一刻,龍母就像他之前一樣在半空中卷住他的尾巴,借助反沖擊力把他整個甩起,毫不留情地扔在了身後。
諾亞着地的剎那,視野被耀眼的火光充斥,接着是可怕的能量沖擊和震耳欲聾的爆炸,所有住在中心區的人類都在一個晚上感覺到了兩次“地震”,西爾維亞市的地标級景點噴泉廣場徹底變成了廢墟,石礫飛濺,五具暴龍的屍體連同池內的維維安一起變成的碎片,連ai都在爆炸中進入了第二次休眠模式。
幾秒之後,爆炸停止,一些廢墟在冬夜裏虛弱地燃燒着。
諾亞恐龍形态下的肉體受到了過多損傷,自動切換到了人類形态。他渾身是血地從地上爬起來,耳朵裏全是爆炸後留下的耳鳴聲,撕心裂肺地喊着:“伊萊!!”
空氣裏彌漫着肉類被燒焦的不愉快的味道,諾亞跌跌撞撞地沖到龍母倒下的地方,她依然保持着恐龍的形态,半個身子都在燃燒着,厚厚的眼皮已經閉合,幾乎沒有了呼吸。
諾亞跪倒在了她的身前。
第二次,伊萊第二次在他的眼前倒了下來。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跟着龍母一起燃燒,細胞們瘋狂地分裂、撕扯着,如同一個巨大的提煉爐,不斷地将他體內屬于自己的部分和屬于伊萊的部分提煉、熔鑄,極快地修複着他全身上下所有的傷口。
而龍母身上的火焰也慢慢熄滅了,她徹底停止了呼吸,龐大的軀體以一種可怖的形式開始融化,就像曾經被關在實驗室裏的諾亞一樣,外部分解、死亡、剝離,內部艱難地凝聚,保留了最後屬于伊萊的那一部分,其餘的一切都在這片廢墟裏變成了一灘深色的液體。
人類形态的伊萊渾身□□地躺在這片液體裏面,臉色蒼白,渾身布滿了象征着鉑鱗病的青色斑點。
諾亞猛地站起來,欣喜若狂地沖進那灘液體裏,小心地把伊萊抱進了懷裏。
伊萊還有呼吸。
諾亞的動作似乎讓他感到了強烈的疼痛,他在他懷裏痛苦地咳嗽着,蒼白的嘴唇不斷發抖,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冷”字。
諾亞連連說“好”,沖回還停在八車道中央的軍車。爆炸已經将這輛車掀翻在了地上,但因為距離的原因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諾亞單手将它翻正,從裏面拿出羽絨服将伊萊嚴嚴實實地裹住,然後打開車門,手發抖地重新啓動發動機,把空調的溫度調到了最大。
“伊萊,你怎麽樣?還冷不冷?哪裏疼?”
伊萊只是渾身發抖,搖頭,似乎說不出話來。諾亞心痛如割地望着他身上的斑點,“看見”他體內的血液流速極慢,渾身散發着虛弱的淺藍紫色,血管內部布滿了類似小腫瘤的東西。這時,他突然想到什麽,從手套箱裏摸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道血口子。
“我體內還有一部分龍母原液,還記得嗎?”他把傷口貼在伊萊的嘴邊,血液順着他的嘴唇流了進去,伊萊被嗆了一下,深深地皺起眉,劇烈地咳嗽中勉強吞咽了一些下去。
諾亞幹脆用布條捆住了自己的手臂,血液頓時順着傷口源源不斷地往下流。伊萊怕白費了他的一番心意,不敢再咳,忍得臉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潮,連喝了好幾口他的血液,在他準備劃新的口子時按住了他的手。
諾亞用充滿希冀的目光望着他,在絕望中期待着他身上的青斑下一秒就褪下去。伊萊望着他的臉,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龍母的細胞全部死亡之後,他斷斷續續地想起了一些事情。
諾亞的目光就好像小時候坐在客廳裏等待着他的晚餐,短小的前肢捧着喝空了的牛奶杯子,每隔幾十秒便會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催促他。
他的确感覺好了一點,心髒在強烈的疼痛中有些發軟,勉強擡起手來摸了摸眼前已經長成了成年男性的諾亞的頭發。
“不……夠的,”伊萊說,“就算把你……全身的血液放幹……也不夠……”
“那就把我全身的血液都放幹。”諾亞固執地說,又一次拿起了匕首,“反正我也死不了,大不了再破繭一次,這樣就可以給你放很多次,總有夠的時候。”
伊萊的手擋住了他的匕首,他停下了動作,擡起頭,深綠色的眼睛裏慢慢氤氲起揮之不去的濃重悲傷。
伊萊輕輕覆住他握着匕首的手,閉眼喘了一會,然後張開嘴正要說什麽。這時,從西爾維亞森林的方向傳來了因為爆炸而産生的震動,諾亞偏過頭去,出色的視力隐約看到了一些火光。
天還沒有亮,時間是清晨五點,與海洋相連的天邊已經泛起了白肚皮,這個注定不平靜的夜晚終于快走到了盡頭。
伊萊偏頭聽了一會那震動聲,然後碰了碰諾亞的手背,讓他轉過頭來看着自己。諾亞低下頭,将他半抱在懷裏,把耳朵湊到了他的跟前。
“我在實驗室……的時候,聽到艾薩克做……意識深潛,想要找桃源……”
“他一直……想把龍母送回家……”
“所以……才一定要奪回西爾維亞……”
諾亞有些驚訝地握住他的手:“你都想起來了?”
伊萊搖頭,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有些疲憊地靠在了諾亞的懷裏。諾亞沒有再問,重新劃了一道口子,喂伊萊喝了一些血液,從後座拿過來一個靠枕,讓他能夠坐得更舒服一點,然後重新發動了車子,朝着剛才爆炸的方位直沖過去。
龍母的“家”,那個至今未被人類發現的神秘空間,裏面長着能夠最大限度激發細胞活性的艾薇草,說不定能夠治好伊萊的鉑鱗病。
可笑的是,艾薩克潛伏在人類社會裏十幾年,精心籌劃,步步為營,好不容易處死了曾經參與過殺死龍母的研究員們,奪回了西爾維亞市,甚至找到了桃源——而他親手複活的自以為是的龍母,又在他的手下底下被殺死了。
伊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安靜閉着的眉眼間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悲傷。諾亞以為他疼得厲害,打開了車載音樂,調到一個熱鬧的脫口秀節目,想讓他分散一下注意力,但伊萊什麽都沒有聽進去,在軍車駛出城市邊緣,進入了建設中的隔離帶的時候,他突然伸手地握住了諾亞的手腕。
諾亞猛地降低了車速,回過頭來擔憂地看着他,輕聲道:“伊萊?”
伊萊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就着車內昏暗的燈光注視着諾亞的臉,像是要把他的每一處五官都刻進心裏一樣,片刻後,他的淺藍色的瞳孔裏慢慢湧上了水汽,淚水順着蒼白的臉頰湧出來,很快就打濕了他的整個臉龐,在下巴處彙聚成晶瑩的淚滴。
“怎麽了?很疼嗎?”諾亞手足無措,心疼得幾乎沒法呼吸,“我已經感覺到鐵骨的方位了,再忍忍,我知道那底下會有一種草,是龍母血液的重要成分之一,一定可以……”
“諾亞,”伊萊打斷了他的話,嘴唇發抖,聲音很輕,滿是淚水的眼睛近乎哀求地注視着他,“我還不想死,救救我……”
諾亞感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還想回到恐龍酒吧裏,再給老爸掃一次墓,給愛麗絲重新做一個窩,請詹姆斯再喝一次酒。儲物間裏還有好多你喜歡的玩具……我都沒有帶上……好多玩具……還有你……”
伊萊松開了他的手,重新靠在了副駕駛上,把滿是淚痕的臉埋進了高領的羽絨服裏,只露出一雙濕潤的眼睛。諾亞短暫地将車停在了隔離帶裏,側過身來,鄭重而小心地擦幹了伊萊臉上的淚痕。
“我不會讓你死的。”
諾亞呢喃着,在伊萊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冰涼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