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屋
此刻是淩晨兩點半, 夜間最黑暗的時候,大雪漸漸向暴雪轉變,整個大學城都處于極端的靜寂之中, 連爆炸和槍聲都像投入海裏的石子一樣濺不起水花。諾亞繞過大學城的中心街道,拐到了前往市郊的主道, 軍隊迅速收緊他們的包圍圈, 朝着他們逃跑的方向直追而來。
這裏是大城市。
已經被确定了方位的他們在這個攝像頭無處不在的地方幾乎插翅難逃,另一支軍隊從他們的前方前後夾擊,諾亞在十字路口急剎停下,恐龍形态下胸腔劇烈地起伏着, 離那些針對性聲波遠了之後, 他感覺意識稍微清晰了一些,腦中迅速浮現出整個尤爾伯裏的地圖。
“往西口的高速!”伊萊說,“西爾維亞,去西爾維亞。”
諾亞調轉方向, 朝向了西邊。人類的肉眼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的黑暗裏,他望見了超過五十人的全副武裝的隊伍,有一個挺拔的身影就站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面, 目光穿過濃濃的黑暗與他的視線彙集,他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了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那人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揚,冰冷地說了“收網”兩個字。
諾亞發出了震動地面的怒吼, 與他的吼聲同時響起的還有鋪天蓋地的炮火, 如影随形的聲波又湧現, 諾亞尖銳的牙齒之間染上了紅色, 竟然徑直朝着包圍圈最嚴密的地方沖了過去,伊萊大喊着“小心”,丢出了準備的所有的手榴彈。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槍聲裏面,諾亞硬生生地扛下了所有頂級熱武器的攻勢,黑色的硬甲上出現了零散的裂縫,有鮮血順着縫裏流了出來。高登指揮軍隊加快進攻,超過十秒的助跑,幾乎達到了一百碼上下的諾亞炮彈般朝着包圍圈內的一棟矮超市躍起,後爪碰到超市頂的瞬間,強大的反作用力之下,這間經營超過了20年的超市眨眼間便全部傾塌,而諾亞則飛向了半空中,直接從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中沖了出去。
落地點在馬路的盡頭,瀝青的馬路被生生砸出了一個大洞,伊萊的胃部劇烈的痙攣,頭暈目眩到差點嘔吐,諾亞用力地卷着他,朝着西邊加速跑了過去。
全速奔跑的時候,伊萊什麽都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冰冷的強風吹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沒多少功夫,軍隊和直升飛機全部被甩在了身後。諾亞的速度越來越慢,在靠近郊區的一個大型森林公園裏面,他跪倒在了厚厚的積雪裏,似乎是再也支撐不住恐龍的體型,翻來覆去地痛苦□□着,短時間內大量繁殖的細胞又被全部吞噬吸收,整個身體一點點縮小,慢慢恢複了人類的形态。
雪地被恐龍形态的他染成了大紅,恢複人類形态之後反而愈合了傷口。伊萊從包裏翻出壓縮羽絨服嚴嚴實實地裹住他,把他摟進了懷裏,額頭貼上額頭,焦急地小聲喚着他:“諾亞,醒醒,現在不是睡的時候。”
諾亞在激烈地喘息着,零下十多度的雪地裏,額頭上布滿了細細的虛汗,一部分汗又迅速結冰,給他凝成了一條霜做的眉毛。伊萊幫他帶上了兜帽,用力地搓着他冰涼的臉頰,凍得發僵的手指哆嗦着給他打了兩針營養劑,然後扶着他勉強站了起來:“再堅持一會,我無論如何也會帶你離開這裏。”
諾亞虛弱地喊了一聲“伊萊”,後面的話卻沒能說出口。他幾乎處于半昏迷狀态,意識恍惚地被伊萊扶着,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了森林公園偏僻的小門,靠在了一輛蓋滿了雪的小轎車上。伊萊冷得渾身發抖,砸碎了車窗的門,在黑暗裏打着手電筒,艱難地發動了機子的發動機,扶着諾亞坐進了車內。
車裏的暖風被開到最大,伊萊緩了好一會,用稍微恢複了知覺的手去摸身邊的諾亞,諾亞還沒有平靜下來,喘着氣,身體散發出了濃郁的腥香味,帶着讓人痛心的血腥味,靠在副駕駛上無法動彈。兩人一路無言,伊萊不敢開高速,沿着山上沒有攝像頭的小路朝着西爾維亞森林的方向開過去,路非常的颠簸,諾亞偶爾發出痛苦的□□,他感覺自己的心被人放在了火上烤着。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伊萊的聲音裏帶着些許的哽咽,“我以為我已經做得夠好了,以為他們不可能這麽快發現我們,對不起……”
諾亞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這些話,伊萊打開了車載收音機,電臺裏沒有任何新聞信息,無意義地放着一個老樂隊的慢搖歌曲,主唱沙啞的聲音回蕩在這個暴雪的深夜裏面,聽起來像一縷來自上個世紀的幽靈。
回到主幹道之後,遠遠就能看到離開尤爾伯裏的所有大大小小的馬路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時間是淩晨五點,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已經有出城的車輛排起了長長的隊。伊萊沒有選擇這個時候出城,而且拐進了度假區裏,把車停在了一家別墅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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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天的早上五點,別墅裏的主人和傭人都還沒有起床,所有的房間都是一片黑暗。伊萊背起諾亞,悄無聲息地從後院進了房間裏,沒敢走到別墅的主廳裏面去,潛到了游泳池邊上花匠的小木屋裏。
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在床上熟睡着,偶爾還會砸吧嘴。伊萊把諾亞放在了沙發裏,從包裏翻出一支安眠藥,注射到了男人的手臂靜脈裏。
這個木屋很小,但是暖氣開得很足,屋的主人似乎怕黑,在床頭留了一盞溫柔的暖燈。
兩人身上的雪和冰很快就化了,浸透了衣服。伊萊打開了電烤爐,在沙發前面跪了下來,小心地喂諾亞喝了一口水,諾亞被嗆到了,痛苦地咳嗽着,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感覺怎麽樣?”伊萊小聲地問。
諾亞冰涼的嘴唇碰了碰他的側臉,胸膛起伏不定,緊緊地皺着眉,斷斷續續地說:“我……疼,有聲……音,很多……龍……”
伊萊用力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搬來了一條毛毯,把他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諾亞靠在他的懷裏,有些困難地喝了幾口水,左手握住了伊萊的手,閉上了眼睛。
天慢慢地亮了起來。
伊萊單手刷着手機,在這個城市開始蘇醒的時刻游覽着尤爾伯裏的市內新聞。沒有人提到幾個小時前發生在中心市區的圍捕事件,所有的附近居民都好像睡死在了夢裏一樣,只在網上零零散散有幾個人提到雪壓垮了xx超市。相比這個,交通部門發布的信息要更加重量級得多——因為暴雪的原因,所有進入尤爾伯裏的道路全部封死,除了高鐵以外,飛機停飛、高速停運,連國道都封了。
這可是不得了的大新聞,尤爾伯裏這樣的重量級大都市,封閉的每一分鐘都是難以計數的經濟損失。所有人都在讨論着到底發生了什麽,甚至有人猜測是不是到了世界末日。
伊萊放下手機,擡起頭,看向客廳裏挂的鐘表。
秒針忠實地向前推進,房間裏非常的安靜,被打了安眠針的男人呼吸悠長,懷裏的諾亞短暫地陷入了昏迷,只有他一個人還醒着,一整夜的逃亡讓他的身體非常的疲憊,但是他的大腦前所未有的清晰。
高登的這次追捕肯定不是心血來潮,他們也許早就被人跟蹤了,才會在諾亞身體虛弱的時刻發起進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在這個人口高度密集的大都市裏面,不管再怎麽做得隐秘,他們都藏不了太久了。
而且,這次的追捕來得太突然,也結束得太莫名,昨天晚上那些軍隊又無數種方法可以鎖定諾亞的方向,卻這麽輕而易舉地放走了他們。等他們都逃走了,又突然用這麽高調的動作重新搜查他們。
他看了一眼懷裏臉色蒼白的諾亞。
諾亞的身體正在進行看不到的變化,最直觀的表現就在他的面貌上,他的五官已經基本脫離了高登的五官模子,朝着更加深邃、俊美的方向改變。但他實在是太虛弱了,成年期遭遇了聲波攻擊,又強行變型,就算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現在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害到他。
伊萊摸了摸他的臉頰,那臉頰已經開始有了一點熱意,他低下頭,在上面溫柔地印了一個吻。
雪停了,外面一片寂靜,太陽已經完全升了上來,絢麗又冰冷的金黃給整個潔白的雪地鋪上了漂亮的綢緞。別墅的主人似乎起床了,小男孩和小女孩尖聲笑着,試圖沖進雪地裏玩雪,又被女主人高聲喝住。這些聲音吵到了懷裏的人,諾亞虛弱地轉醒,目光落在了愛人的臉上。
“伊……”
伊萊将食指放在了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在這個靜谧的停雪的早上,外面有人按響了別墅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