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當一切結束時,他仍不舍地抱着萊格拉斯,溫柔地為他導出殘留的體液,輕手輕腳地敷藥并包紮好傷口,懷着萬般歉意,他輕撫着懷中人兒的頭發,在他耳邊低低說:“你的愛拯救了我的靈魂,萊格拉斯,我以星辰之後的名義起誓,我這一生只愛……”
一只手捂住了阿拉貢的嘴,“不,我不要你起誓。我只要你牢記。”
“當魔戒再度誘惑你時,請牢記我的愛。”
“那個被魔戒所控制的你,只是一個虛假的幻象,倘若你能透過幻影看到真實,就不會再被迷惑。”
“但親愛的朋友,我要你知道,我已失去了永生。”
“精靈并非因為和人類作愛而失去永生,精靈是因為與人類靈肉合一而失去永生的,剛才為了對抗魔戒,我敞開了自己的靈魂,當你的靈魂進入,我就不再是精靈,我已變成人類。”
“不要歉疚,因為我并非只是為救你而這樣做。我希望魔戒隊的任務達成。”
“我懇求你記住,當你在未來面對魔戒和黑魁首時,我懇求你記住,我因為這個失去了永生。”
阿拉貢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說:“萊格拉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愛你。”
“我知道。”唇邊揚起了一抹輕笑,然後一個巴掌打了過去。
“我這麽狼狽地回去,你卻安然無恙,未免太奇怪了!”
阿拉貢抓住他的手,更用力地打自己,兩邊臉都有了破口,萊格拉斯努力抽回手,說:“算了,打你一點也不好玩,我們該回去了。”
阿拉貢用布包好魔戒,放在萊格拉斯懷裏。他已得到世上獨一無二的寶貝。抱起他,阿拉貢大踏步向來路走去。
弗羅多迫不及待地收好魔戒,對和魔兵又大戰了一場、看來很糟糕的精靈和游俠感激萬分,其他人也明顯松了一口氣。只有博羅米爾咕哝了一句:“怎麽去這麽久?不知幹了什麽好事?”
阿拉貢裝做沒聽到,帶領大家向洞口進發,他不時回過頭來留意萊格拉斯的步伐。
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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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絲蘿林,金色樹廳。
伊萊納花和尼富蕾迪爾花點綴着金色流光。金黃、雪白、湛藍、翠綠,仿佛天地初開般純潔清明,熏風吹送,回旋幽隐的樹廊間偶爾閃現白羽般的身影,蘿林的精靈們輕盈秀美的衣袂仿佛一閃即逝的韶光,在夢幻中漂流。阿拉貢站在平臺上,以他的目力也無法看清被碎銀爍金所籠罩的精靈們,而那個心中最為挂念的精靈卻融化在虛渺的光色中。
上次從近處看他還是在到達加拉德赫裏姆城的當晚,夜色溫柔,歌聲如親吻葉兒的細雨,濃得化不開的愁緒催深了恍惚迷離之感。萊格拉斯一身銀裝,緞子輕柔地貼着肌膚,脫下平日那與樹林一色的綠褐勁裝,他仿佛已融入了這渺渺淡淡的夜。在一剎那,又一次被明月的清輝照徹,他素淨而清雅的輪廓,柔和得予人以難以承受的恐懼,無法捕捉的華光幽幽地滲透心底,信是如許美妙的流光,山河韻美,斯人如月,令阿拉貢的心靈深處也顫抖不已,什麽也說不了,怕是略一眨眼,斯人已逝,歲月無蹤。
萊格拉斯……萊格拉斯……我歲月流經的心口上一滴永久的淚……
從那夜開始,萊格拉斯就極少露面。只是偶爾會回來和大家吃飯、聊幾句天,然後又匆匆離去,每當阿拉貢想和他私下講話,他就故意找吉穆利搭話,那個矮人,自從萊格拉斯在莫利亞山洞裏一把抓住矮人的胡子救了他以後,雖然有時還和萊格拉斯拌嘴,但态度明顯改善,每次他故意駁回萊格拉斯的話,卻非常樂于陪伴萊格拉斯。于是,矮人和精靈這種堪稱為曠世奇觀的搭檔就常常出現。他在躲着我嗎?阿拉貢苦笑着想,從那地下洞穴出來後,他就再沒單獨跟他說話,甚至連吃飯時都沒有朝他的方向看一眼。
他身上的傷早就不見痕跡,但阿拉貢知道,有些事,即使是大海西邊的仙境也無法安撫,這都是自己的罪,永難磨滅的罪,雖然事後萊格拉斯表現得如此堅強,如此豁達,畢竟曾經是一個天真混沌的孩子,經歷了幾千年的歲月仍舊不染塵埃,而如今,他注意到萊格拉斯的笑容裏有了歲月難留的凄涼,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彌散在那一如往昔的眉稍眼底,清柔安谧的語調漂浮着一層虛若無物的憂傷,他的目光,更令阿拉貢悲感不已,幽豔卓絕,象午夜之後的冷月,散發着不為人知的清寒。
而此刻,風中飄來了幾不可察的綠葉香,不同于蘿林簇擁而來的蔓蓉樹的芳香和恣睢揮霍的花香,阿拉貢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多少天來,終于露出了舒暢的笑容。
萊格拉斯背靠着一株大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銀發被黃昏的樹影潤出淡青色的幽光,絲絲寒寒,碧瑩如空際的眸子轉成了湖水色,朦朦暈暈,輕衣飄拂,連周遭的空氣都似乎非複人間。一縷淡雅悠然的綠葉香在空中擴散,流轉。那專注清冷的神色是阿拉貢從未夢想過的,仿佛遠在天邊即将升起的月華,可望而不可即。阿拉貢不由得遲疑了,他仿佛闖進了一方不為人知,如冰晶般容易打碎的天地,但微小的響動仍是令萊格拉斯為之警覺。
他轉過眼睛,朝阿拉貢望去。
一時間,阿拉貢黯然無語,心內似喜似悲。
這個精靈啊!就連梵拉們也會為之瘋狂的精靈啊!
兩人在寂靜黝暗的森林中走着,都默默無話。
終于,阿拉貢打破了沉默,問道:“萊格拉斯,今晚不是有精靈祭典嗎?你怎麽獨個兒待着?”
萊格拉斯回答前猶豫了一下:“我不能去!”
“為什麽?”
他苦笑了一下:“因為在祭典的最後,每個精靈都得發光。”
他沒有說出來的是:我已經失去精靈之光了。
阿拉貢當然明白他未盡的話意,驟然全身一顫,扭過頭去看。
清靈雅致的五官依舊,氣度卻沉穩得讓人心驚。
孩子,幾千年纖塵不染、不受人間愛恨所累的孩子,終于長大了。
誰逼得他長大?
在意志覺察到之前,手臂緊緊纏上了那個叫人心碎的精靈。
萊格拉斯有些吃驚,身子顫栗了一下,卻沒有抗拒。
狂熱得要将心底的歉疚全部傾出的吻,要将整個靈魂洩盡的吻,阿拉貢無法遏止心中密布的深痛,只能藉着一遍又一遍的擁吻,送出畢生難解的憾恨。
迷茫中,他嘗到口中微微的鹹澀。誰在哭?他?還是我?
他沒有發覺,自己——一個從不流淚只流血的硬漢子,已然哭得象一個孩子。
身下的萊格拉斯柔順地承受着,此時此刻,唯有他明白,這個朋友是何等的後悔與傷痛。無限凄涼湧沒心境,有些東西,已永遠無法追回,就象此際脆弱的友情。能安撫他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他收緊雙臂,摟住朋友的脖子,用盡溫存想給他安慰。
阿拉貢終于發現自己在哭,他擡起淚痕縱橫的臉,萊格拉斯難以置信,這個哭得唏哩嘩啦、幾乎在他懷中縮成一團的大孩子就是往日精明強幹、被衆人倚為幹城的游俠者。他幾乎連站也站不定,到後來,已分不清,究竟是他在用雙臂摟抱着他,還是他在用雙臂支持他的體重。
阿拉貢的口中只剩下一句話,咒語般地反複叨念:“萊格拉斯……萊格拉斯……”
這個銘刻在心版上的名字包含着百世難逢的哀傷。
一去不回的凄傷。
屬于人類短暫時光的憂傷。
遙遠的輝煌的露臺上,哈爾迪爾驚喜地迎來風塵仆仆卻尊貴如昔的小精靈王——金發的林谷勇士,他全心奉獻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