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5
許仲言将整棵桃樹拖出院外後,站在門外罵罵咧咧了一陣,引起不少游客和鄰居的注意。原本坐在院子裏吃晚飯的那對夫婦驚慌得放下碗筷,默不吭聲地回房間去了。
很快,在門外罵夠的許仲言大步流星地回來,對站在堂前的許蘊喆視而不見,如同他是空氣一般。他徑直往正房走,關上門後,再沒有聲音。
許蘊喆感覺自己的一顆心要從胸口跳出來,他倉皇地看向許靖樞,沒有看清對方的表情又将目光移開,轉身躲回房間。
可是,他回房後沒多久,又覺不對,立即出門,外出尋找那棵被丢棄的桃樹。
一直站在院子裏的許靖樞看見他出來,連忙跟上去。
客棧的門外,好幾個鄰居正竊竊私語,也有路過的游客留在門前攀談,議論剛才發生的事。
“早就說了,老許家有問題。他這是把樹當成偷他女兒的人呢。”一個老婆婆神神秘秘、得意洋洋地對街對面那家賣醬豬蹄的外地老板說。
外地老板見到許蘊喆出門,臉上的興趣一掃而光,目光變得謹慎。
許蘊喆不作理會,沿着那些從桃樹根部灑落的泥土尋找,最後在石橋頭找到了被丢棄在那裏的桃樹。
桃樹正巧被丢在馄饨鋪的門旁,馄饨鋪老板娘一見到許蘊喆,馬上道:“哎,你家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能把樹丢在我家門口?”
“對不起,我馬上找人來處理。”許蘊喆連聲道歉。
老板娘不樂意了,瞪眼道:“找人處理?你自己處理不了嗎?樹丢我家門口,我家還怎麽做生意?”
許蘊喆不知道該拿這棵桃樹怎麽辦,又因老板娘眼中的鄙夷而後背發癢,只好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把它搬走。”
“許蘊喆。”突然,許靖樞在身後叫他。
許蘊喆回頭,見他不知何時帶了鎮上負責環境管理的人來了。見到管理人員一臉嚴肅,許蘊喆的心頭一凜,羞恥感随即鋪天蓋地而來。
“怎麽回事?”管理人員問。
許蘊喆不願看站在他身邊的許靖樞,垂着眼簾道:“我外公……”
“知道了。”管理人員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無視他吃驚的反應,轉而對馄饨鋪老板娘說,“我找人把樹弄走,你等一等。”
老板娘兩眼一瞪,不甘心地說:“哎,他就這樣把樹丢在我家門口,樹弄走就完事兒了?”
“不然你還想怎麽樣?”管理人員沉了沉氣,“鄰裏之間,相互體諒體諒。誰家沒有困難?——哎,你趕緊回去看看你外公。”
許蘊喆微怔,而後忙道:“謝謝您。”
“不知道是神經病還是被下降頭。家裏有困難不解決,也不事先和周圍人說一聲,讓人防範防範。淨是禍害別人。”老板娘不服氣地嘀咕,“我看這一家都有毛病!”
“行了,少說兩句。我這就找人把樹弄走。”管理人員煩躁地數落。
許蘊喆的臉像是被無數的細針紮過一樣刺痛發癢,他埋頭快步往家走,看着地上散落的泥土,心裏煩得不得了,可還是得把街道清掃幹淨。
這短短幾步路,他覺得整條街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他不願飛奔回家,這只能更顯自己的難堪,只能拼命強作鎮定。
回到家中,許蘊喆依舊沒有在院子裏見到許芸婉的身影。孤單和無辜包裹着他的心,他想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他為什麽還要留在青川?留在這個家裏?
正當許蘊喆拿着掃帚打算清掃院子裏的泥土時,許靖樞從外面回來了。
無所适從同時出現在他們的臉上,許蘊喆握緊了手中的掃帚。在月影下,他看見許靖樞朝自己走近,喊道:“別過來,你回家去吧!”
許靖樞的腳步生生地停住。他心疼地望着許蘊喆,開口道:“我不是……”
“我叫你走!”許蘊喆大聲地吼。
許靖樞的喉嚨發緊,眉頭緊蹙。
“我叫你走,你沒聽見嗎?”許蘊喆瞪着他,“你說來看你爸爸媽媽拍戲的地方,現在看也看過了,可以走了吧?還想留在這裏看多少笑話?走!”
許靖樞聽得心狠狠地往下沉,轉身走回西廂房,拿上書包。他離開房間,看見許蘊喆緊緊地盯着他,眼中全是驅趕的情緒,恨不得他馬上離開。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想要說一聲到了學校再見,但眼下的情形,如果他真說了,許蘊喆恐怕再也不會搭理他,他只好什麽都不說,悶頭離開客棧。
許靖樞此前來這家客棧的初衷,的确只為了看看父母當初拍戲的地方,尋找那些在宋葦杭的日記中出現過的東西。他哪裏想得到,住在這裏的人竟然是許蘊喆一家?更不會想到,許蘊喆的外公居然是這樣的人。
從客棧裏出來,許靖樞又看見人來人往的街道。從全國各地不遠萬裏而來的游客們熙熙攘攘地在街道上穿梭,路上有不少尋找客人住店的民宿老板,還有那些将外地特色食物引入本地的商人。商鋪的門口播放着錄好的吆喝聲,機械又刻板。人頭攢動的街上随處可見努力尋找一塊清淨照片背景的游人。
許靖樞不知這個古鎮原本是什麽樣子,可肯定不是《不及夜深》裏,秀寧一家世代居住的古樸小鎮了。
因搬來以前,許硯深就提醒過他,不要對這個古鎮的風土人情抱太大的希望,所以許靖樞雖初來乍到,但也不至于太失望。
他知道這個鎮上一定住着不少好人,比如許蘊喆他們一家。他覺得許蘊喆和阿姨都很好,不過或許和外公那樣的老人家生活在一起,太辛苦了。
像青川古鎮這樣商業化嚴重的地方,因為各類“特産”随處可見,反而顯得“晴耕雨讀”這樣的餐吧稀有難得。
“晴耕雨讀”自開業以來,生意一直不錯。鎮上酒吧街的營業時間到午夜零點以前,不少年輕人選擇把這家餐吧當做清吧,入內坐一坐,聊天至深夜。
許靖樞本打算從餐吧的側門入內,不經過餐吧大堂,但路過時聽見裏面傳出《Salut d'amour Op.12》的旋律,便好奇地停下腳步。
他走近玻璃門,看見是一位客人坐在鋼琴前演奏,餐吧內的其他客人無疑不在安靜地聽她演奏,即使交談也是輕聲細語。
隔着門,許靖樞把餐吧看了一輪後,猛然間發現鋼琴的演奏者似曾相識。他眯起眼睛仔細看清,終于認出那是誰了。
正在這時,許硯深也發現站在門口偷窺的兒子,站在吧臺後對他笑了笑。
許靖樞推門入內,徑直走向吧臺,沒精打采地把書包卸下放在一旁。
“喝什麽?”許硯深正在研磨咖啡粉,問。
“随便。”他想了想,“卡布奇諾吧。”
許硯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轉身為他準備咖啡。
許靖樞煩悶得很,轉過身,支頤望着彈鋼琴的人發呆。
“不是說要體驗體驗鎮上的客棧生活嗎?怎麽回來了?”許硯深奇怪地問。
許靖樞嘆氣道:“別提了,被趕出來了。”
聞言,許硯深吃驚得瞪圓了眼。
每次他這樣瞪眼,許靖樞總能想到大頭魚,然後忍不住發笑。一旦想笑,郁悶的情緒也蕩然無存了,只剩下無奈。
他接過做好的咖啡,晃動杯子,盯着上面的拉花想了想,擡頭說:“我去‘江南庭院’了。”
許硯深聽完,手執拉花杯的手微微一頓。他做壞了一杯拉花,将這杯卡布奇諾放在許靖樞的面前,說:“你那杯還沒喝吧?拿去給那邊那位客人。”
許靖樞的嘴角抽了抽,受不了地白了爸爸一眼,把咖啡端給客人。
“你去找‘秀寧’了?”待許靖樞坐回吧臺前,許硯深滿不在乎地問,“怎麽樣?找到了嗎?”
許靖樞撇撇嘴,說:“可能找到了。我要再看看影片才能知道。”
隔着眼鏡片,許硯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不以為意地說:“找到了又怎麽樣?‘秀寧’人不錯,她總不可能想害你。”
“這很難說,秀寧親手殺死了自己腹中的小孩,這可是你寫的劇本,你忘了?”許靖樞輕描淡寫地反駁。
許硯深聳肩,說:“可是,如果從那個時候起,‘秀寧’就存在,你根本不可能出生。她和你的媽媽共用一個身體,她怎麽可能容忍你出生?”
這麽說也有道理,許靖樞理不清頭緒,困惑地搖頭。
“聊什麽呢?一個個表情這麽凝重?”此時,一個聲音加入了他們的交談。
許靖樞這才發覺鋼琴聲早已停止,他回頭笑着打招呼:“傅阿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傅紅鷹摸摸他的臉蛋,在他的身邊坐下,對許硯深笑道,“随便給我一杯奶昔吧。”
許硯深為她找了一個奶杯,沖許靖樞擡了擡下巴,說:“他去找‘秀寧’了,去拍《不及夜深》的客棧。”
聽罷,傅紅鷹微微錯愕,看許靖樞的眼神頓時充滿憐愛之意。
許靖樞讀懂她的眼神,苦笑道:“我只是想知道,當初想殺我的人是誰。媽媽是因為‘誰’對我不利,才為了保護我而自殺。”
“靖樞,你媽媽當初做出那樣的選擇就是想要結束那一切,你真的沒有必要再追究得那麽清楚。”傅紅鷹溫柔地說,“你媽媽已經離開很長時間了,你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目标和追求,像她留書告訴你的那樣,積極地面對自己的生活,而不要一味地為不能挽回的過去找答案。快高考了,你的成績雖然不錯,可是,以後要上什麽大學,為将來要做怎樣的努力,你都考慮過了嗎?該考慮考慮了。”
因為在許蘊喆的家裏遇上那樣的事,許靖樞回來後很想問問許硯深,十八年前他在“江南庭院”拍電影時遇見的那家人到底是怎樣的人。
許蘊喆的媽媽那樣年輕,當時還是一名中學生,可是在那之後一年的時間裏,許蘊喆出生了。許硯深當年有沒有見過許蘊喆的爸爸呢?當年許蘊喆的外公也像現在這樣嗎?
可惜,傅紅鷹的造訪令許靖樞一時不能把這些問題問仔細了。加上她的一通教育,許靖樞更不好意思繼續問關于電影的事。
他當下決定放棄,換了換題:“哎,爸,用植物油做餅幹,簡單嗎?什麽餅幹是植物油做的?能不能完全不加黃油或牛奶?”
許硯深驚訝地看他,問:“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哎呀,問你就說嘛!”許靖樞不耐煩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