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毛遂自薦
在跟着風舒回到風月殿後,寧澄胡亂吃了點品茗樓的點心,便倚着桌面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有人輕輕将他擡起,放在一張綿軟的床榻上。
許是心神俱疲的緣故,寧澄一夜無夢,一直睡到隔日巳時三刻方才醒轉。
他揉了揉略微腫脹的眼睛,起身下榻,見自己的外袍折疊整齊地放在床腳,便順手展開披上。
風月殿分為左殿和右殿,左右兩殿之間隔着一個大堂。昨日寧澄睡下時,是在大堂中央的木桌,而他現在卻身在左殿的寝閣內,想來這便是風舒的居所了。
寧澄心中煩亂,見四下無人,便起身走出寝閣,像是散步一樣繞了左殿一圈。
左殿的設計偏向冷色,整體布置注重和諧,和與風舒本人一樣幹淨雅致,也散發着和他身上一樣淡淡清香。
适才寧澄休息的床榻位于北面,一旁設有矮幾和朝服架,前方還擺了一扇繪着山水圖的屏風。
繞過屏風,眼前是一張檀木茶幾,上頭放着一套溫潤順滑的茶具。
一道隔間以外,有一個放着筆墨紙硯的案臺,上邊還擺了一座熏香爐。
這裏的窗作镂空設計,床頭的那扇窗下還有一張擺着盆栽的矮幾,看那株月影盈盈翠綠的樣子,就知道被主人悉心照料過。
除此之外,殿內占位最多的就是櫥櫃了。那些櫃子有高有矮,大都放滿了竹簡紙卷、卷軸書冊。
那些物事排列得整齊,有的呈豎狀并列,也有的直接橫放在櫃內。
寧澄走近窗邊,只見那窗棂上還挂着一串風鈴,随着微風輕輕擺動,發出細細的響聲。
他伸手碰了碰窗下的那株月影,然後退出左殿,繞過廳堂,朝右殿張望。
相比左殿,右殿就顯得有些寒酸了,看來月喑并沒有布置自家寝殿的喜好。
除了桌椅床榻等必備家具以外,右殿的簡陋程度幾乎可與栎陽殿相比,唯一看着較華貴的,便是殿角落擺着的一個雕花木櫃了,也不知裏頭都放了些什麽。
此外,右殿光線昏暗,所有的窗棂都以厚紙糊上,遮去了外頭的陽光。
殿內屬于月喑的那張缃色床榻,也只放着一方瓷枕和一塊棉被。
那被褥擺放整齊,想來雖過了夜間巡邏時間,月喑卻被別的事耽擱了,還未能返回風月閣休憩吧。
寧澄踱了一陣,默默地走回左殿,在床榻上坐好。他剛坐下不久,風舒就走了進來,手裏還端着一個餐盒。
見寧澄已坐起,風舒迎上前,微笑道:“醒了?我備了碗粥,寧兄趁熱吃罷。”
聞言,寧澄鼻頭一酸,強笑道:“多謝風判美意。”
風舒打開餐盒,将那碗冒着熱氣的米粥端給寧澄。寧澄接過粥碗,持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
那粥裏混着許多豆子雜糧,還加了些許姜絲。
寧澄吃下後,頓時感覺腹中暖和起來。他擡起頭,想要問風舒用過早膳沒有、是不是也要用點粥,卻在看見風舒湊得很近的面孔後,臉色僵硬起來。
昨日遭受寧家變故,極度哀痛之下,他的大腦一時停擺,而此時近距離看到風舒那張精致的臉,寧澄不自主地回想起昨日離開品茗樓後,兩人做過的事。
昨晚,他們貌似、似乎、好像,親——
想到這裏,寧澄喉頭一哽,連連咳嗽起來。風舒見狀,趕緊倒了茶水遞上,還伸手輕拍寧澄的背部。
寧澄心中又是一跳,面上一陣飛紅;
風舒則以為他是噎到才漲紅了臉,複又關切了數聲,搞得寧澄很是尴尬。
為什麽在意昨夜之事的,只有他一個人啊?
寧澄心中抱怨,卻又不好意思問出口,只好打開話匣子,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昨夜,寧某将風判的床榻占了。風判于何處歇下?”
他本是随便問問,卻見風舒眨了眨眼,道:“風舒昨夜有要務處理,未曾歇下。”
寧澄呆了呆,随即想起昨日風舒陪了他一整天,那些風舒原應在白日完成的公務,也就只能挪到晚上處理了。
他剛想開口道歉,風舒便瞭然道:“寧兄不必在意。文判事務繁多,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風舒早就習慣了。”
見風舒面上并未顯露疲憊之色,寧澄心中稍安,道:“寧某與風判非親非故,得大人如此照顧,實在受之有愧。”
風舒道:“寧兄若真覺得受之有愧,便應承風舒一事,如何?”
寧澄心想,別說一件,就算是十件都不過分,便答:“風判有何要求,直說便是,寧某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他答得認真,卻見風舒微笑,道:“日後,你我私下相處時,寧兄只能喚風舒名字,不能再喚敬稱。寧兄乃謙謙君子,想必應允過的事,不會反悔罷。”
寧澄一愣,剛想出言反駁,風舒卻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道:“自然,寧兄也不能謙稱「在下」、「寧某」,直接說「我」就行了。”
看着風舒那清澈透亮的眼眸,寧澄雖覺不妥,卻也在思索片刻後輕輕點頭。
寧家已毀的現在,陪伴在他身邊的,也只剩下風舒了。
雖與風舒認識不過短短兩日,但寧澄心底卻有股奇異的感覺,似乎若自己連風舒都不能相信,那這世上,也沒有其他可信任的人了。
見他答應,風舒臉上盈滿笑意。在收拾好餐盒後,風舒吩咐寧澄好好休息,便告辭離去。
風舒走了以後,寧澄又呆坐了片刻。
雖說隔了一夜,但寧府遭祝融降災後的慘烈畫面依然十分鮮明,只要閉上眼,寧澄仿佛就能聽見那片焦土下,傳來他父母的慘叫聲。
……打住,不能繼續崩潰下去了。
寧澄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振作起來。
寧府與寧氏糧站為何突然起火?
為何寧府周遭府第皆未受波及?
若這場火災只是意外而非人為,那燃火點也應只有一處。可為何偌大的寧府,竟無一人得以逃出生天?
昨日寧澄悲痛之下無暇細想,而思維恢複清明的現在,這些疑點也漸漸浮現。
他越想越激動,想出風月殿找風舒商量,可剛朝殿門踏出一腳,就被一股力量彈了回去。
寧澄呆了下,凝神細看,果然在風月殿四周看見了術力的痕跡。
——結界術。
結界術是中級法術,需施術者以術力在空間內結下屏障,最常見的用法是在遇敵時充當護盾保護自己。
結界術一旦罩下,除非被外力擊穿或由施術者主動撤除,否則非但外頭的人進不來、裏頭的人也出不去。
寧澄猜想,應是他昨天瘋狂的言行吓到風舒的關系,為了讓他乖乖呆在風月殿好好休息,是以風舒在殿外施下結界術,不讓他有機會亂跑。
在嘗試幾次,發現無法擊穿屏障後,寧澄只得重新回到左殿坐下。
由于心緒不寧的關系,他剛坐下不久又忍不住站了起來,想說看些書打發時間也好,便将目光投向那些書櫃。
由于随意翻動風舒的東西總是不好,寧澄便徑直取了最上邊的一本書。
然而,他剛将書拿下,書底下放着的數張紙片也被帶起,一張張地飄落。
寧澄忙将書放下,俯身撿起那些紙片。那大小不一的紙上,居然都畫着同一人的肖像,只是神态各異而已。
那像上之人輪廓柔美、眉清目秀、眼神澄澈,宛若不食煙火的天仙一般,雖只是畫像,神态卻極為逼真,仿佛只要輕吹一口氣,便能躍然紙面。
寧澄想起之前風舒曾将熾雲、磬海的畫像交給雪華制成海捕文書,想來這也是風舒所繪、用來通緝疑犯的畫像了。
這像上之人看着幹淨純粹,不像是個會犯罪的人,但畢竟人心難測,即使看着無辜的孩童,也能邊踩死地上的螞蟻、邊露着無害的笑。
寧澄将那些紙片整齊地疊好放回原位,然後換拿另一本書來看。
那書居然是個話本,講述天上的神仙私自下凡和凡人戀愛,然後兩人迫于天規被拆散的故事。
沒想到一向優雅持重的風判大人,也會看這種閑書啊?
那書并不算太厚,寧澄畢竟心煩意亂,也沒看得很認真,因此很快就翻閱完畢。他剛将書放回架上,就聽見殿門傳來細響。
寧澄走到廳堂,不意外地看見風舒的身影,可在看到風舒身後轉出的雪華後,他不禁腳下一頓,心中略感驚疑。
這兩位大人不是關系不好嗎?怎麽私下卻相約見面啊?
想歸想,可文判之間的事,寧澄畢竟不便過問,于是便老老實實地朝兩人作揖,道:
“風判大人、雪判大人好。”
風舒微笑颔首,而雪華則哼了聲,別開了臉。
寧澄想起先前自己找風舒的目的,忙道:“風判大人,寧某自請參與命案調查,還望風判大人準許。”
風舒道:“寧家一案,忤紀殿已展開搜查,不日便能得出結果。寧公子憂思過度,應好生歇息才是。”
言下之意,是不想讓他加入了。寧澄心中一急,道:“風判大人,可是嫌棄寧某無能?”
風舒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風舒怎可能嫌棄你。寧兄剛遭遇喪親之痛,還是莫要勉強了罷。”
寧澄苦笑,道:“我雙親慘死,寧家家破人亡,你要我安心歇息,我……實在辦不到。”
一旁的雪華突然開口,道:“他想跟着便跟着罷,就當多帶個累贅了。”
寧澄心道雪華居然幫他說話,忙應道:“寧某會努力協助,絕不拖各位大人後腿。”
雪華又哼了聲,不說話了。
風舒雖微微蹙眉,卻還是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便煩勞寧兄幫忙了。”
寧澄心中感激,道:“眼下,風判大人可有何打算?”
風舒沒搭腔,只是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那樣,寧澄也忽然明白過來。
要查案,自然得到事發現場、找尋線索了。也就是說,他若要跟着調查,就必須回到城西,面對那寧家殘垣。
像是料到寧澄會如此反應,雪華瞥了他一眼,冷然道:“連前往寧家的心理準備都沒有,還遑論何協助?”
說罷,他轉身欲走,而寧澄則在內心交戰後,艱難地開口:“什麽時候出發?現在嗎?”
雪華橫了他一眼,道:“不錯。”
寧澄咬牙道:“好。”
風舒拍拍寧澄的肩,像是想說些什麽,卻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在雪華表示自己要多帶幾名差役前往,先行告辭離去後,風舒便拉過寧澄,撐開絲簾傘,往城西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