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四條龍
◎遺棄之地◎
魂飛魄散沒有想象中的疼,蘇小酒安靜的躺在雪地裏,已經失去了光澤的剪瞳半睜,倒映着石院屋檐的一角。
無邊的絨雪溫柔的雲朵中飄落而下,草葉被風沙沙吹散,蘇小酒的身體也像一團被點燃的雲朵,在寒風中一點點消散。
從黑色的發絲,到印着小金龍紋路的手臂。
違背了最嚴厲的天道誓約,注定她的身體會消融的比烈日下的冬雪更快。
快到,當一陣猛烈的寒風刮過,喜慶熱鬧的木門被吹動的嘎吱作響,剛剛從血祭的後遺症中掙脫的美人魚公主尚且來不及伸出手,蘇小酒就像一陣風一般,被徹底吹散了。
等察覺到不對勁的熊周五等人剛闖入院落中時,雪地裏,只剩下了那一件染血的淺色嫁衣。
“這?”熊周五和沉三遠遠站在院子邊緣,看見寒風剛剛盤旋而起,就仿佛受到了什麽禁锢,被困在了囚籠之中。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息從木門邊逐漸蘇醒,熊周五看着雪地裏那一件染血的嫁衣,嗅到空氣中屬于蘇小酒的氣息越來越淡,直覺不妙,渾身汗毛倒立。
該不會……君後她,出事了?
不,不可能,前幾日蘇小酒靈魂不穩,君上還特地用高昂的代價從萬界“請”了不少煉丹師煉制固魂丹,還将自己的一只龍角煉了進去,昨日他去和君上彙報任務的時候蘇小酒的氣息還是很穩定的。
九品固魂丹的效力至少能維持十天才對,這才過了一個晚上,蘇小酒怎麽會出事?
盡管十分不願意接受,可空氣中屬于蘇小酒的氣息的确越來越淡,甚至,甚至,他沒有感知到蘇小酒靈魂的存在。
哪怕是凡人,死亡後魂魄都會存在七日,修士的死亡更不可能如此迅速且悄無聲息。
除非……
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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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裏浮起了這樣一個恐怖的念頭,熊周五吓的一頭冷汗,滿心不安。
而這樣的不安,當他聽到身後血液滴滴答答如小溪一般落在雪地裏的聲音後,近乎達到了頂峰。
“完了。”向來沉穩的沈三只來得及從喉嚨裏擠出這一句話,就被一股粘稠到近乎絕望的煞氣扼住了咽喉。
他艱難的轉過身,看見那個在他們這些下屬面前,向來運籌帷幄、殺伐無雙,仿佛任何事都不會讓他那雙銀色雙眸泛起波瀾的君上,用一種近乎破碎的表情,一步一步的朝雪地中央走。
他如瀑一般的銀色長發不染纖塵,俊美的面頰蒼白幹淨的像雪。
沉三看見他停在了那件嫁衣邊,小心翼翼地将那件開始不斷消失的嫁衣抱在了懷裏,唇角努力揚起又掉下,銀色的斷角開始在發間融化,殷紅的血液一行行順着下颌落下,猶如一顆顆血淚。
“夫君送的東西,小酒怎麽丢了呢?”
空氣中響起了一道斷斷續續的聲音,尾音沙啞溫柔,像是低喃,更像哀鳴。
寂歡輕笑一聲,眼裏滿是快要溢散的愛意,“不用擔心,為夫,再送一次。”
他修長蒼白的手指抵在心口,只一瞬,就将那顆被蘇小酒還回來的心丹再次掏了出來,緊緊攥在手裏,一點點從邊緣捏碎。
數不清的靈力和氣運之力溢散,和那些血液一起,交織成了一術術煙火,比那日打算表演給蘇小酒看的煙火更絢爛。
時空仿佛在這一刻凝滞,積雪上蘇小酒殘留下的血液消散速度變得越來越慢,整個院落都被籠罩在了一片難言的恐怖和溫柔之中。
龍珠一點點碎裂,寂歡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透明,他控制不住變出了龍尾,上面銀色的鱗片開始碎裂,和快要完全消融的龍角一起,帶起一陣陣無法忍受的疼痛。
陡然之間,寂歡仿佛看見了一片青色的草地,滿身是傷的蘇小酒倒在他的面前,對他說,“劍君,你能不能帶我走?”
可下一刻,回應她的,卻是他毫不猶豫落在她頸側的一柄長劍。
血液從她細弱的脖頸處流出,順着劍柄,染紅了他的雙手。
“對不起……”
寂歡下意識的道歉,可再一睜眼,滿是鮮血的手裏就連那件破損的嫁衣也不見了。
雙眸倏然睜大,那些壓抑的痛苦和麻木被打破,剛剛才從血祭中掙脫出來的意識在這一刻才徹底清醒,寂歡瞳仁劇烈的震顫着,眼尾卻只能淌下一顆顆血珠。
寂歡用力捏着龍珠,好像疼痛再激烈一些,他就能再次回到先前的“幻境”中,再一次看見蘇小酒。
他周身氣息越來越恐怖,強大的壓迫力讓院子角落裏的熊周五等人痛不欲生。
沉三和熊周五這兩個實力強大的鬼物不得不用盡全部氣力聯手防禦,而比他們弱小很多的其他人,別說抵抗了,連動都動不了。
可在所有人中,卻有一個人例外。
綠柳呆呆的站在原地,右手掌心裏突然多出了一枚儲物戒。
“小姐……”綠柳站在熊周五身後,看了看手裏的儲物戒,又看了眼寂歡的方向,擡手揉了揉紅彤彤的眼睛。
她從很早就知道,蘇小酒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蘇小酒”了,可她體內的蠱蟲卻沒有發現,依舊制衡着她和黃柳。
但就在剛剛,一縷熟悉的五行靈力混雜着一股奇特的能量,殺死了她體內的那只蠱蟲,而她的手中,也多出了一枚需要轉交給君上的儲物戒。
綠柳頓了頓,卻見儲物戒上纏繞的淺銀色能量越來越淡,頓時再也顧不上什麽了,一咬牙,将全部的靈力聚集在喉嚨,将戒指遞給了熊周五:“快,将這枚儲物戒遞給君上,這很可能是小姐留給他的東西。”
最嚴苛的天道誓約下,魂飛魄散的人不會在這個人世間留下任何的痕跡,除了記憶外,所有她曾經擁有過的無生命物體都将在極短的時間內和本體一樣,灰飛煙滅。
認出了那儲物戒上濃郁的天道之力,熊周五心口狂跳,頂着馬上就要被捏碎的壓力,低吼一聲,将那枚儲物戒朝寂歡的方向丢去。
铛!
儲物戒砸在了寂歡腳邊的石塊上,落到了一堆半透明的鱗片中。
寂歡指尖微顫,似乎在這一刻才注意到院落中的其他人。
他撿起了那枚儲物戒,麻木的擡起頭,一雙狹長的眸子裏蓄滿了鮮血,一滴一滴的滑落。
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可那已經凝成了實質的絕望和悲傷,還是在這一瞬間從結界內蔓延了開來。
深淵的海水被劈開,無數血雲取代了黑沉沉的烏雲,白色的龍塔暴露在了空氣中,像是天地孤獨的中心。
儲物戒裏安靜的躺着一封信,寂歡不斷去擦手上和眼尾的血液,想要幹幹淨淨的打開這封信,可他眼裏的血怎麽都流不完,落在地上,又升入空中,化成了一層層厚重的血雲,從深淵上空蔓延開,眨眼之間,綿延萬裏。
那些原先潔白的雲朵,也在靠近血雲的剎那,被染成了血雲,當美人魚公主終于拆開了那封信時,整個萬界都被籠罩在了一片血色之中。
“師兄,快看,今天鬼域的天終于不是黑色的了。”
一處偏僻的鬼域森林裏,謝刃披着黑色的披風,手裏拿着一串想來偷襲他們的鬼物,露出了一個笑容,“真是稀奇,怎麽會變成這樣?”
藍山月從一邊的巨木樹洞中走了出來,敲了敲他的腦袋,“這兩日沒人追殺你就放松了?”
他擡頭看了看天空,也忍不住道:“終于有一點亮光了,血色的天,也比純黑色的好。”
“……”溫寒止在兩人身後警戒,眉眼之間滿是無奈。
三師弟還好意思說小師弟松懈,明明前兩日他們與丹魚長老分別時,丹魚長老還囑咐過他們說鬼域的天變亮了不一定是好事,有可能是因為他們誤入了一些特殊的秘境又或許是被某一些實力強大的鬼物盯上了、進入了他們的‘域’,怎麽這兩個人都不長記性呢?
溫寒止正欲開口讓兩人警戒,卻見謝刃突然扔掉了手裏串好的鬼物,聲音啞了下來,“師兄……總覺得,這些血雲,特別的悲傷。”
他話音落下,綿延的血雲中閃過了幾道雷霆,一滴滴血雨像柔軟的雪花一般,以一種淺緩的速度飄落。
……
“喵嗚?”
春城崖底,兔兔貓叼起最後一塊新鮮的肉食,撲棱着兩條小短腿站在白蘿蔔樹前,大大的眼睛裏倒映着一滴距離它越來越近的血雨。
從那條紅眼睛的小人魚和飼養他的小人類離開後,它的日子就好過多了,吃喝不愁,也沒有什麽危險,除了要等待阿爺回來和給阿奶掃墓之外,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可是,最近它總是覺得有些不安,而且,小人類已經很久都沒有來看過它了,她是去旅行了嗎?為什麽還不來看看它呢?
滴答。
血色的雨水落在了兔兔貓的長耳朵上,像平靜的湖面上泛起了難以熄滅的漣漪,那一瞬間湧上來的絕望和悲傷,讓兔兔貓寶藍色的大眼睛裏頃刻間蓄滿了淚水。
“嗚嗚、嗚!”
連那顆巨大的白蘿蔔樹也像是被感染了,從樹幹上流出了一道道晶瑩的汁液。
血雨随風至,萬界恸哭。
無數小界外,一位位沉眠的界域之主蘇醒,彙聚在血雲之下,遙遙朝那座伫立的白塔望去。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默契的沒有言語,耗費大量珍寶開啓的通天境中,只能看見一個失去了角的深淵龍族幼崽,拼命用身體壓着一封快要消失的信,一口一口啃食着染滿了血跡不斷褪去的積雪。
無數斷鱗從他身上脫落,猶如血雨。
……
……
初冬的清晨很冷,明明是日出的時間,可自從兩百年前血雲出現之後,清晨就不再是捕魚的好時間了。
但即便如此,蘇小酒還是特地起了個大早,打算到海邊去碰碰運氣。
最多再過十天,深冬的暴雪就要來了,海面會被完全凍住,她沒有實力在冬季捕魚,若是在那之前沒有存夠過冬的食物和碳火,這個冬天就難熬了。
從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爬了起來,蘇小酒從破舊的絨被中摸出了一塊已經沒了任何溫度的暖石,将它們埋在了石竈下面,用火折子點了一些幹草,一邊煮熱水一邊給暖石“充能”。
暖石是一種能夠吸收儲存熱能,在寒冷的時候釋放溫度的石頭,其實在桑洲,大部分人都不會選擇在冬季用暖石取暖。
一是因為暖石價格不菲,二是因為如果沒有靈力的話,只靠日光和碳火吸收熱量,暖石釋放不了多少熱量。
蘇小酒也沒有錢,只不過她手裏的這枚暖石不是買的,是運氣好從海邊撿的。
将一小把粟米放入鍋裏,蘇小酒看了看快要見底的米缸,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些粟米最多還能吃三天,而她身上的錢要存下來買碳,難道接下來幾天只能吃那些挂在院子裏晾着的魚幹了嗎?
把煮好的米粥分成了兩碗,蘇小酒喝了一碗,将另外一碗放在了一個小草簍裏,又披上了一件厚重的足以遮住全部身體的鬥篷,這才提着出了門。
她現在住的地方是一個偏僻的棚戶區,位于鎮子邊緣最偏僻的角落裏,離海很近,離交易集市卻很遠,交易不太方便。
出門往前走兩步能看見一片稀稀拉拉的草棚,連磚瓦房都很少見,家家戶戶都用荊棘海草紮出了一個籬笆小院子,藤架上挂着一些鹹魚幹。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空氣中除了潮濕的寒氣還彌漫着一股股難聞的魚腥味,蘇小酒卻好像沒有聞到一般,踩着濕潤的泥巴地,快步走到了一間破舊的磚瓦房前。
咚、咚、
敲了敲生了苔藓的木門,蘇小酒在門外等了一會兒,聽到門裏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來了來了。”
木門被嘎吱一聲推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鑽了出來,壓低了驚訝的聲音。
“小酒,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是來找我一起捕魚的嗎?快進來。”
一頭淩亂棕發的小男孩眨着水藍色的眸子,赤着腳站在地上,一把将蘇小酒拉進了院子裏,又緊緊關上了門,見四周沒人,這才松了口氣,緊接着,又看見了蘇小酒手裏的草簍。
小男孩撓了下覆蓋着黑色鱗片的臉,“小酒,你真是的,是不是又帶粥來了?阿娘昨日醒了,告誡我們絕對不能再收你的食物了,阿娘還說你沒有錢,咱們不能占你便……”
他話還沒說完,尖尖的耳朵就被從他身後出來的一個瘦弱的少女掐住了,“顧小榮,你怎麽跟你小酒姐姐說話呢?”
“好疼,琳姐,我錯了嘛。”顧小榮連忙求饒,朝蘇小酒投來了求救的目光。
蘇小酒連忙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沒有生氣。
顧琳這才松開了掐着自家弟弟耳朵的手,“小酒,小榮他無禮了,你可千萬別介意。”
穿着一身破舊麻布長裙的卷發少女朝蘇小酒道了聲抱歉,枯瘦的臉頰邊漆黑的鱗片被扯動,露出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
蘇小酒搖了搖頭表示沒有關系,又從草簍裏将那一碗還熱乎着的粟米粥拿了出來,遞給了顧琳,有些蒼白的唇角彎起,做了一個吃的動作。
“不行不行,這次說什麽我們都不能收你的食物。”
顧琳認真道:“小酒,真的不用了,阿娘的傷勢已經快好了,而且阿娘受傷不全是因為你……冬季快到了,血雨也快來了,你只有一個人,還是自己多存點食物準備過冬吧。”
顧琳看了看蘇小酒手裏那小半碗粟米粥,又看了看她藏在鬥篷下細弱的四肢和手掌上細小的傷口,心口簡直五味成雜。
眼前這個明顯不屬于棄魔族的小啞女,是她和阿娘半個月之前從遺棄之地“撿”來的。
作者有話說:
最近疫情又嚴重了,大家注意防護啊!
◎最新評論:
【棒!每一本都好看】
【沒有關系的啊!一直都在看大大的文,從顧貓貓到龍先生還有大灰狼,一直都覺得寫的特別好的……這本剛開始也是這種感覺後面就覺得應該是有些瓶頸了……不過誰都有狀态不好的時候呀!加油加油!】
【沒關系的~咱們慢慢寫~愛你呀!寫的超棒的!】
【沒關系的大大,注意身體喲(づ ̄?? ̄)づ你更重要呀】
【摸摸大大,慢慢寫吧,先把自己的狀态調整好,才能寫出更好的作品呀,而且我個人覺得反正也蹲了挺久了,都快結局了,不想棄坑,再等一會也還好】
【搶前排!】
【沒事的,作者大大要注意身體啊,期待後續】
【好的,沒事,大大放松一下,很好看的,慢慢來嘛,遇到瓶頸很正常給大大澆灌營養液,會長出萬字大肥更咩?!】
【作者大大沒事的,記得照顧好自己】
【散花】
【滴滴滴滴滴滴】
【爪】
【沒事嗷,我也追了初號機那麽多好看的文了,能理解遇到創作瓶頸這件事,我會一直在的,畢竟美人魚小公主才剛和師尊修煉了一次咳咳,我還期待着後面的雙修呢!初號機要加油哦!一定會好起來的!】
【嗚嗚嗚忘掉前面的劇情了】
【沒事,先養好身體,調整好狀态,再來更新,給這篇文一個圓滿的結尾就行啦,加油大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