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爸爸
氣象新聞說,康城這一年的盛夏與往年不同——入梅早,将會是十幾年難得一遇的酷暑。
自六月上旬開始,雨水就沒斷過。
連日陰雨總是會讓人覺得哪兒哪兒都不方便,生出倦怠,不想出門。穆望舒也一樣,已經四五天沒有外出了。
十分鐘前,難得下樓拿趟快遞,還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白色棉布裙沾了一大片污漬,就連手掌也擦傷了。
髒衣服沒換下,穆望舒怕弄髒沙發座椅,站在餐桌前用碘伏處理擦傷。
正擦着藥,手機響了,她只得騰出一根手指解鎖屏幕,看到是顧千葦打來的微信語音,便按下接聽,順手點開免提。
“起床了沒?”
手機裏傳來顧千葦懶懶散散的聲音,穆望舒也語調散漫的“嗯”了聲,一邊上藥一邊随口說:“當然起了,誰像你。”
從小被她怼慣了,顧千葦也不在意,笑了聲,“那出來嗨呀!有朋友約我去KTV,一起去。”
“不去,外面還在下雨呢。”
“啧,小穆同志,你已經一個星期沒出來了吧,剛考完試那會兒,是誰豪言壯志的說暑假要談場戀愛的,你這整天宅在家裏,找誰談戀愛去?網戀嗎?”
“嚯,小顧同志,你整天出去浪,也沒見你有女朋友呀。”
“……”顧千葦哽了哽,“我那是不想,我要是想談戀愛,那不是分分鐘的事麽。”
穆望舒短促的呵笑半聲,語氣認真且敷衍:“嗯,對,沒錯。”
顧千葦:“……”
顧千葦提了口氣剛想回怼,又想起那件簽名球衣,收了人家的東西,忙肯定是要認真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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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吸氣,嘴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KTV在室內,淋不到雨的,一起去吧,就當是舍命陪兄弟我了。”
穆望舒:“我這麽說吧,別說是你了,就算現在沈一南在我們小區門口拍戲,我都不會出去看他,你覺得你比得上我家哥哥?”
顧千葦瞬間面無表情:“那你到底想不想談戀愛?”
其實她真沒多想談,只是高考剛結束時,總讓人有種可以放縱了的感覺,以前被壓抑束縛的那些——去網吧啦、去酒吧啦、早戀啦之類的事情,就總想都做一遍,以昭示着自己自由了。
然而,即便高考結束,她還是沒滿十八歲,酒吧網吧那些地方,還是不能去,就只剩下戀愛這件事。
可是,在和媽媽一起去了趟西藏旅游回來,又因着梅雨季來臨,她整天窩在家裏,先前那點想放縱的心思早消散了。
穆望舒把碘伏棉簽扔到分類垃圾桶,無語皺眉:“談戀愛和陪你去KTV有關系嗎?”
“沒有!”顧千葦立馬撇清關系,“我把你當兄弟的你可千萬別想泡我!別愛我,沒結果!”
穆望舒無語的想翻白眼:“您真是想太多!請您圓潤的離開去照照鏡子!”
顧千葦和穆望舒的交集源于兩人的父親,兩位父親在警校時是睡在上下鋪的兄弟,工作後房子也買在同一個小區,就連婚禮都是一起辦的,那時就約定好了以後互為對方孩子的幹爸幹媽,父輩并肩作戰多年,兩個孩子也不負衆望,長成了整天互怼的“親”兄妹。
顧千葦“嘁”了聲,“那我就放心了。”
穆望舒懶得理他,低頭看了眼髒兮兮的裙子,真心覺得自己今天運勢不佳不宜出門,誰知道還會遇到什麽可怕的禍事。
“我要洗澡,挂了。”
沒等他反應,穆望舒就撂了電話。
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中午了,她打開外賣app點了份漢堡套餐,備注時,習慣性用之前常用的快捷标簽——“別敲門,放在門口的鞋櫃上,謝謝。”
點完餐,便放下手機,邊往浴室走邊自言自語的嘀咕:“不是說今天出梅麽,怎麽還下雨……”
擦傷的手掌雖然貼了創可貼,可穆望舒還是謹慎的沒有讓那只手碰水,只用一只手洗澡就比平時慢了很多。
洗完澡出來再看手機,顯示外賣在十五分鐘前就已經送達指定位置,她也有些餓了,趕忙開門去拿外賣。
一梯一戶的房子,門前的電梯間設計成玄關,放着鞋櫃和觀賞綠植。
外賣的紙袋放在鞋櫃最外側,穆望舒蹦蹦噠噠的跑到玄關鞋櫃前拎外賣。
感覺到有風,她看了眼樓道的窗戶,沒關,但并沒有雨水滲進來,她便沒管。
轉身準備進屋時,忽然一陣風吹過,伴随着“砰”的一聲響,原本半開着的門現在關得嚴嚴實實。
“……”
“…………”
穆望舒拎着漢堡套餐,一臉懵圈的站在門外。
她父母念舊,非說太現代化的智能門鎖沒有插芯鑰匙鎖有儀式感和故事感,把家裏的鑰匙帶在身上,不管是在多遠的地方,看到鑰匙就能想到家,就能想到有家人在等你回家,很浪漫也很溫馨。
穆望舒是沒懂父母的浪漫和溫馨,她只知道她經常忘記帶鑰匙出門,很不方便。
特別是現在,她哪能想到就到玄關拿個外賣竟然會被鎖在門外。
“今天運勢不佳不宜出門”實錘了,她就不該踏出這扇門!
媽媽帶着康城戲劇院的演員在外地演出,得下周才能回,爸爸的單位這幾天也很忙,昨晚就沒回來,家裏也沒有備用鑰匙放在親戚家,她家小區的物業管理很完善,就連開鎖小廣告都沒有。
穆望舒一籌莫展。
她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在忙,不敢貿然打他的手機,就打了爸爸辦公室的座機。
如果座機沒人接,很大概率是爸爸不在局裏,應該也不方便接手機電話。
很不幸,穆弘毅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半晌沒人接,穆望舒坐在鞋凳上長長的嘆氣。
她劃到撥號鍵盤頁面,準備打110電話去問公安聯動開鎖的號碼,剛按下一個1,作為警察家屬的覺悟“叮”的一下覺醒了。
打110的電話會增加110的接線壓力,這麽點小事就不占用警務資源了吧,等晚一些再給爸爸打電話。
穆望舒吐了口氣,切換到微信頁面,點開顧千葦的對話框。
【我想通了,大好時光怎麽能宅在家,走啊,出去嗨!】
顧千葦說等會兒再過來接她,穆望舒就坐在鞋凳上吃外賣。
外面的雨聲大了些,她轉頭看向樓道窗戶,輕輕皺眉,嘆了口氣:下這麽大的雨,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在外面……
此時,穆弘毅正帶着一衆幹警驅車趕往郊區,準備實施布控抓捕。
此次布控抓捕任務原本是不需要他這個刑偵副支隊長親自過來的,只是,這夥犯罪分子是他到任副支隊長時經手的第一個案子的嫌疑人,當初逃竄了兩人,這些年一直沒有落網,近期收到線報,這兩人潛回了康城,連同幾名新同夥,就藏匿在郊區的一個廢棄廠房裏。
穆弘毅想親手抓住這兩個犯罪分子。
雨勢太大,能見度有些低,車子沒開警笛,呈包圍态勢,悄然停在廠房周圍雜亂的灌木叢外。
“注意,歹徒手裏可能有槍。”
“明白。”
利用嘈雜的雨聲做掩,身穿墨綠色雨衣的刑警從四周向廠房聚攏。
夏日落雨的午後,使人極易放松警惕,守門的是一個光頭男子,嘴裏叼着煙昏昏欲睡,直接被打頭的刑警制伏。
後方随即破門而入,呵斥震懾。
“警察!”
“不許動!”
場面一時混亂,槍聲響起,四散奔逃、追捕。
靠近柱子的躺椅上,一花臂男子翻身躍起,順着樓梯往二樓跑。花臂男子便是當初逃竄的歹徒之一,穆弘毅率先追了上去,後面兩個刑警緊随其後。
廢棄廠房的二樓牆壁半塌,四面透風,沒有圍擋,花臂男子往廠房漏空的西牆邊跑。
穆弘毅朝他腳下放了一槍喝止,花臂男子顯然是經歷過“大場面”的,并沒有被震懾住,徑直往前跑,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
西面靠近山林,地形複雜,往林子裏一鑽,很難再找到,穆弘毅心說壞了。還沒追到半塌的牆壁前,餘光瞥見身旁忽然閃過一道影子——
一個年輕的小刑警追了過去,沒有絲毫猶豫地縱身跳下,被雨水打濕的藍色警服粘在勁瘦的脊背上,能清晰的看見他躍下時背部肌肉的紋理,像只矯健的獵豹。
穆弘毅跑到牆邊往下一看,小刑警已經把人按倒在地,兩條粗壯的花臂被他擰在後背,正在上手铐。
動作利落,眉眼卻是冷峻又波瀾不驚,目光在重重雨幕中,冷寂且銳利。
“穆副支。”侯敬從樓梯的方向過來,“算上這個,齊活了,沒有漏網的。”
穆望舒到了KTV才知道,約了顧千葦唱K的朋友是徐然,還有幾個熟面孔。
徐然和她同年級不同班,對方在學校裏很出名,高又帥,成績一直穩居年級前三,大家都半調侃半真心的覺得他是“校草”,她和徐然在校慶晚會上一起表演過節目,很早就認識,但平時沒有交集,不怎麽熟。
高考結束後,徐然也約過她出來玩,但她之前去旅游了,最近又天天下雨,所以沒答應過。
看到穆望舒進來,徐然立馬招呼她坐下,幾個男生跟着調侃。
“稀客呀,穆同學終于肯賞臉了。”
“穆同學難約呢,之前然哥怎麽喊都不來。”
穆望舒笑笑:“之前有事。”
女生的關注點和男生不同,打量着她說:“望舒今天換風格了啊。”
穆望舒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笑吟吟的說:“嗯呢,今天是熱血青年。”
這件衣服是洗澡時随手拿進浴室的,她以前買的和爸爸的父女親子裝。
她的是紅色寬松短袖T恤和白色寬松運動短褲,中性風格,爸爸的是白T和紅色運動褲。
T恤的胸前印着一行文字“CHINA/中國”,運動短褲的右腿邊緣處同樣印着“CHINA/中國”。
就很根正苗紅,一身正氣。
不過,她爸爸倒是很喜歡這套親子裝。
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女生拉住穆望舒,跟着開玩笑:“哇,能把直男硬漢風的衣服穿成甜妹的,也就舒舒了,啊——我愛甜妹。”
穆望舒笑出聲,問她喜不喜歡,可以把鏈接發給她。
後來玩游戲,說話笑鬧間,不知道怎麽的,徐然坐到了穆望舒旁邊。
玩真心話大冒險抽簽,穆望舒抽到了“和你左邊的人擁抱一分鐘”,她左邊坐的就是徐然,大家開始笑鬧起哄。
穆望舒有些尴尬,這種全員起哄的時刻就得有不同聲音才行,她不動聲色的遞給顧千葦一個求助的眼神。
從小到大培養的默契,兩人悄默默的用眼神交流。
顧千葦:玩游戲嘛,抱一下又不會掉層皮。
穆望舒:我是不會掉層皮,但你會掉層皮。
顧千葦:?
穆望舒:三分鐘後,顧爸就會收到你那次打架的視頻證據。
“抱一分鐘,或者幹了這杯酒,舒姐選吧。”顧千葦吊兒郎當的開始反向起哄,“不過舒姐你今天風格這麽豪邁,不喝杯酒不合适啊。”
穆望舒沒再給其他人起哄的機會,直接端起面前的啤酒杯,“那我喝了。”
雖然有些失望,但大家也沒再起哄,繼續游戲。
啤酒而已,穆望舒以為沒什麽,過了會兒臉頰開始發燙,頭暈暈的,她才意識到是她高估了自己。
啤酒也能喝醉人。
從KTV散場出來,天已經黑了,雨也停了。
穆望舒仰頭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發呆,徐然看了眼小臉紅撲撲的女孩,笑着對顧千葦說:“望舒有點醉了,我送她回去吧。”
顧千葦:“她沒帶鑰匙,今晚估計得住我家。”
穆望舒暈暈乎乎的,聽到“鑰匙”倆字,揉着眼睛嘟哝:“等會我要找開鎖師傅……唔,換把電子鎖……”
女孩的睫毛纖長濕潤,眼睛濕漉漉,嘴唇是粉的,說話時抿了下軟軟的唇珠,很可愛。
徐然笑了下,“我幫你吧。”
穆望舒擡眼看他,一本正經問:“你會開鎖?”
徐然:“……”
他說的幫忙不是這個意思。
怎麽喝醉了比平時更會終結話題,徐然無奈笑了下。
顧千葦也沒心思管徐然撩醉酒的小拖油瓶,他滿心惆悵的都想點煙了,早知道不讓她喝酒了,就他爸媽把穆望舒當親閨女的那勁頭,她喝醉了,挨揍的肯定是他。
正惆悵着,忽然看見隔壁火鍋店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心下一凜,下意識脫口而出:“我爸?”
穆望舒“唔”了聲,揉了揉眼睛也順着顧千葦的視線望了過去。
火鍋店門口站着好幾個人,她暈暈乎乎的看到了顧爸,好像也看到自己爸爸了。
雖然爸爸背對着她,但她認出了爸爸的衣服,那件父女親子裝的短袖白T恤,左臂的袖口上還有她親手用彩筆畫的簡筆玲娜貝兒。
不會有錯。
就是爸爸!
“我爸爸也在!”
“?”顧千葦疑惑了下,下意識尋找穆爸的身影。
“我去拿鑰匙!”
穆望舒很開心,雀躍的朝着爸爸的背影奔了過去。
只是,才兩天沒見,爸爸怎麽好像瘦了呢……
好像還變高了一些……
穆望舒淩亂的步伐有些遲疑,是爸爸嗎?
她的視線又落到T恤的左袖口,唔,玲娜貝兒是不會騙她的,就是爸爸!
職業本能,察覺到有人徑直朝自己奔過來,程寂下意識轉身,但他沒有察覺到危險的氣息,所以只是轉身去看,并沒有刻意防守。
轉過身看到朝自己奔來的是一個陌生女孩,女孩周身不帶任一絲攻擊氣息,嬌嬌小小的一只,笑得眼尾彎起。
他遲疑了一瞬。
就在他遲疑的這一瞬,女孩熱情的撲到了他懷裏。
還雀躍的喊了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