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赤瑛仙子想到了姜玄衣, 仍不覺心中一悸。她心中生出了幾許譏諷,卓雲藏看似寬和卻極富心機,如今更防着他師兄。
只是, 如今姜玄衣看似無害, 卻可能比神藏真君以為的聰明得多了。
他告訴自己這些事時, 應無烈還沒有來。
姜玄衣這樣閑話家常, 仿佛真的只是為了調解家庭矛盾。
這一切當真這麽巧嗎?可若說姜玄衣算到應無烈出招, 赤瑛仙子也覺得不可思議。
或許,姜玄衣覺得這種不堪猜測是屬于綠泫的弱點吧。
所以姜玄衣率先出招,替綠泫弭平了這個短板。
他這般用心, 是有何圖謀?
但赤瑛仙子已經無瑕去細思姜玄衣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了。
這幾日赤瑛仙子內心之中已經被灼熱的情緒所填滿,甚至連入定都很困難。
因為她太過于憤怒了!真相擺在自己面前時候, 赤瑛仙子就好似被打了幾巴掌,只覺得自己前半生都散發可笑氣息。
那時姜玄衣仿佛什麽也不知道,這樣子侃侃而談,順道感謝自己:“阿泫那孩子,乃是炎蝶族遺孤,當時她全族已隕, 只活下一個女孩兒。我機緣巧合, 尋到了這個孤女。只是那時候我有任務在身,故而将他托付給令主。”
“——這些年,仙子對阿泫也是關愛有加,寵愛非常。”
當時她聽到這些話,已經震懾得不能動彈。
她那手指悄悄的,輕輕的顫抖。
那孩子,那孩子難道不是——
“非我刻意隐瞞,只是當初炎蝶一族為了聖域犧牲, 這固然受人尊重,可也難免被許多魔修記恨。這塊玉佩,便是藏于阿泫襁褓之中,是她貼身之物,乃是炎蝶族傳令信物。承蒙仙子照顧多年,這枚法器便贈予仙子,想也應該。”
那時她不敢相信,難道當年自己是有所誤會?
不,若是如此,這個誤會怕也不是誤會。
姜玄衣這麽說,她仿佛也是從日常中尋覓到些蛛絲馬跡。比如阿泫天生火屬性強些,修行火系功法也是事半功倍。這倒确實像是炎蝶族人的體質,純火屬性的少女這方面可謂如魚得水。
她甚至還想到了神藏真君那位情人水湄,那女郎天生陰脈,修行的是水系功法。
父母決定不了孩子的天賦,但是功體屬性多少會有影響。
自己不是曾也生出好奇,綠泫緣何是個火屬性的孩子,通身上下也尋不到水湄柔柔弱弱的痕跡。
當然姜玄衣一番話,赤瑛仙子只是将信将疑,她畢竟是個謹慎的人。後來她用了些法子查探,終于也也證明了姜玄衣所言。
那個真相刺激得赤瑛仙子近乎心神失守,也使得赤瑛仙子這幾日困于雪音殿中,未曾出去見人。
然而碧水宮所發生之事,赤瑛仙子也是心知肚明。
她手指輕輕抹過了鬓發,想着如今碧水宮傳開的流言,想着那怯生生跟着應無烈的阮珠,她驀然冷冷一笑。
赤瑛仙子瞧着手指間這塊炎玉,她驀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本來這件事情,她已經準備跟神藏真君算了。
她已經跟神藏真君和離,而且水湄已死,那些舊事仿佛也已是過眼雲煙。修行的道路很長,她應該是去追逐更廣闊空間,而不是再計較這些俗情。
可原來那孩子竟不是阿泫。
神藏真君竟撒了這個大謊,包括那個孽種,竟将她如此戲弄。
這麽想着,赤瑛仙子眼中終于升起了一縷冰冷的恨意。
既成心魔,她總需解之。
又或許自己這些年的寬容,終究是太過于縱容神藏真君。
她本與神藏真君站同一陣線,又一并有三個子女,無論如何利益相同。作為神藏真君同盟,碧水宮也一向與神藏真君共同進退。
甚至那阮珠染指碧水宮,過度窺探,她也默默無視。赤瑛仙子知曉神藏真君有意籠絡東荒應無烈,也是忍了。
現在想來,當真是好笑。
那怯生生的女郎倒是确實有死去水湄的品格,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性情,只是更陰狠無恥罷了。
自己身承師命,發誓要護住碧水宮。碧水宮乃是萬源之地,觊觎的人不少,所以赤瑛仙子從前方才想要借神藏真君之勢。
可笑她終于察覺,神藏真君才是真正想要吞了碧水宮的惡狼。
赤瑛仙子慢慢放下手中玉佩,她已經恢複了冷靜,甚至已經下定了決心。之前自己雖跟神藏真君不是夫妻了,但因為利益,也談不上真正的決裂。
那麽到了現在,赤瑛仙子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也要給神藏真君送上一份大禮了。
至于孩子——
神藏真君這樣的人,孩子總是在大業之後。
赤瑛仙子甚至擔心,神藏真君為了計劃只怕不會顧忌孩子。他的撮合下,元夷整日和阮珠厮混,而阮珠卻又不似綠泫那般心無算計。這樣想着時,赤瑛仙子心中厭意甚至更濃了幾分。
走廊上的風鈴聲被吹得叮咚作響。
自從綠泫乃是私生女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元夷幹脆也是破罐子破摔了。
華珠明面上支持綠泫,這件事情像是一根刺似的紮在元夷心裏。
無論如何,元夷也不願意華珠跟綠泫太過于親好。
其實這個秘密元夷隐匿于心中多年,所以他初聞別人提及,是驚大于怒,甚至有些無措。
是小珠陪着他,她甚至還替綠泫那厮說了幾句好話。
然而阮珠再善良,終究是不能替綠泫将邏輯補全,小珠臉上終于也透出了一抹關切:“若是旁人也還罷了,可是華珠姊姊對她那麽好,視如親妹。難道,她就不能對華珠姊姊說實話,竟辜負華珠姊姊一片真心。”
“她當真對華珠姊姊有什麽情意?我若有這樣好一個姊姊,定會好好對她。”
說到了這兒,阮珠臉頰也浮起了幾許嫉意。
元夷知她一直仰慕華珠,當然不滿綠泫這樣子不知好歹。正因為小珠不善隐匿情緒,方顯真實。
而這女孩兒幾句話,頓時讓元夷浮起了一層冷汗。
他忽而覺得,若華珠對綠泫毫無提防,說不定會吃虧。
如今元夷尋上華珠,他只盼華珠對綠泫生出提防,也不會被綠泫算計了去。
就好像如今,元夷到了這兒,對華珠進行勸說。
“這些謠言也許并非無因,阿姊,你也不可太信任阿泫了。”
一個人若明明是父親外室之子,卻藏得滴水不漏,是何等可怖。
想到綠泫平日裏的嘴臉,元夷臉色都忍不住要更加猙獰了。
他不信華珠真的毫無芥蒂。
阿姊光風霁月,倒也不介意那孽種爬到她頭上去炫耀。
可華珠這樣子的人,難道不介意綠泫張口說謊?
她不就是因為小珠有所欺瞞,故而對小珠生出不悅,乃至于不待見她?
可阮珠之後也含淚向他解釋,這一切乃是應無烈有意依附父親,故而為難她這個女孩子。
她甚至指天發誓,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對不住碧水宮的事。
元夷也信了,畢竟阮珠只是個弱女子。這樣子的女子,自然被應無烈控制,絕不能違逆應無烈的心意。
更何況這些也不是重點。
那綠泫處心積慮,混跡于華珠身側,不知有什麽心思。
華珠瞧着他,只嘆了口氣,然後輕輕搖搖頭。
元夷看着她不上心的樣子,更是生出幾分灼熱的焦急。
“阿姊,你提防她一些。你知道她說什麽,指我遠不如她,更是不行。若她對碧水宮有幾分敬畏,這些話就絕不能說出口。”
華珠:“相争無好言,争執時的話,也不必記在心上。元夷,扪心自問,你說出的話難道就十分悅耳。她從沒記得你那些話,你又何必記得?”
“相反,若她眼裏有高下之別,察言觀色,将這些規矩記在心裏,處處溫柔小意,将感恩戴德挂在嘴上。那麽你說的什麽話,都能深深印入這個人心裏面,就沒那麽容易過去。也許你無意間一句話,也能讓這個人深深記住,并且覺得受到傷害。”
這麽說時,華珠腦海裏掠過了阮珠的影子。
然後華珠安撫狀:“當然她口無遮攔,我自然也會加以提點,你大她一些,正好給他做表率。”
元夷自然不肯用力挑撥離間,他面頰浮起了一層愠怒:“阿姊,你當真不懂她是什麽樣的人,她當衆叫我牲口,許多人都聽見。她長于碧水宮,當真沒有半點感恩之心。甚至,都沒有顧忌你。若我是牲口,又将你置于何地?”
元夷在這裏上綱上線,從一句話中窺出綠泫極惡劣涼薄的本性。
哪怕華珠是一潭沉靜的水,元夷也是想要激出華珠骨子的火氣。
可華珠只是瞧着他,不動聲色:“不過是小孩子吵架——”
元夷簡直要氣得裂開了,阿姊根本是什麽都不懂!
虧母親那般信任倚重,阿姊心裏竟沒半點成算。
若換成自己,他早把綠泫逐走。
華珠手指頭慢慢的敲着輪椅,心忖可惜你不是。
其實元夷就算不說,他跟綠泫争執始末也有人繪冊配文,送到了華珠的案頭。
綠泫究竟怎樣說那些話,華珠也是清楚。
所以任元夷如何上綱上線,她也知曉是怎麽一回事。
她手帕捂住了唇瓣,輕輕咳嗽了兩聲。
元夷聽到她咳嗽聲,面頰頓時透出了擔切之色。他這個姐姐從前練功走火入魔,炎氣損及了筋脈,不但雙腿殘廢,而且還留下了禍根。這病時不時發錯,有幾次甚至頗為兇險。
若非如此,華珠也不會困于碧水宮。
眼見華珠如此,元夷自然也是非常之擔心。
可元夷旋即面露遲疑,懷疑華珠是故意轉移自己注意力。阿姊一向頗有手段,很會裝糊塗。
然而元夷看到華珠将捂嘴的手帕納入袖中,他忽而覺得不妙。
元夷面色一邊,忽而伸手奪出那塊手帕。
手帕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令元夷面色大變。
華珠拿回手帕,手指一動,這怕帕子頓時化為齑粉。
“不過是舊疾發作,沒什麽要緊。”
說到了這兒,華珠眼中透出了一抹亮光。
本來她這病一直是紀衡調養,紀衡一手神脈針法能替她調順理氣,緩和傷勢。
如今紀衡在碧水宮,本來請來也很方便。
從前大家也還算合作愉快,紀衡脾氣雖傲,但是對碧水宮也是有幾分敬畏。再者他每次為華珠施針,碧水宮也不會虧待了他,總是會給予不菲報酬。
但這一次紀衡人在碧水宮,華珠連請兩次,紀衡居然都婉拒。
這位紀神醫只說自己身子有恙,而施展神脈針法又是個體力活,恕他不能為華珠施針。
華珠第一次聽到這種毫無誠意的推脫之詞時,簡直是驚呆了,也算開了眼。
早知道紀衡喜歡自擡身價,但她也沒想到紀衡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到紀衡第二次拒她,華珠已經覺得可以對紀衡采取一些措施。
但是這些話兒,也是沒必要說給元夷聽。
華珠安撫元夷:“紀神醫如今就在碧水宮,我自然會請到他為我施針。”
她慢慢的将喉頭的鮮血咽下去,免得顯得駭人,可唇角仍是滲出一點血污。
元夷此刻已經顯得十分乖順了,他伸出手,用手帕擦去華珠唇角的血污:“阿姊,你就是太操心阿泫那臭丫頭的事了,所以才無瑕顧忌自己的身子。”
華珠都忍不住想要吐槽了,也不知元夷跟綠泫結了怎麽樣的仇恨,這都能拐彎抹角算在綠泫頭上?
她忽忍不住笑出來:“你這都能怪阿泫,你不如讓我少操心——”
可她這麽笑時,卻忽而嘔出鮮血,縱然華珠以手捂住,鮮血也順着她指縫滲出。
元夷都呆住了。
素蘊快手快腳将華珠扶住,飛快喂了華珠幾顆藥丹,替華珠順氣。
“這幾日華珠少主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特意去請那位紀神醫,可人家卻是諸多推脫——”
華珠從來不做沒根據的猜測,可素蘊卻控制不了自己情緒:“那日華珠少主拒絕了阮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如此,紀神醫竟這般做派。”
誰都知曉,紀衡對阮珠甚是愛重,十分在意。阮珠溫軟做派令紀衡十分受用,故而對阮珠十分照拂。
若非如此,很難理解紀衡竟如此拿喬。
元夷驀然擡頭,面頰浮起了森森怒意。
“他若不醫阿姊,我便殺了他。”
此刻元夷甚至對阮珠生出遷怒,他雖對阮珠一向憐惜,可涉及華珠,他立馬覺得阮珠很不懂事。
所謂親疏有別,元夷愛惜的永遠是真正親人。
素蘊趕緊勸慰:“如今華珠少主身子要緊,還請元夷少主不必節外生枝。不如再去請紀神醫,說明此間情況——”
她提醒紀衡怎麽說也是個技術型人才,不是發怒時候。
元夷也稍冷靜些,他伸出手掌,替華珠調理內息。
一旁素蘊已經前去請紀衡。
素蘊憂心忡忡,可又隐隐覺得不對。阮珠或許會包藏禍心,不似她表現的那麽柔順。可這位阮姑娘一向心思極深,當真會因一時之氣,将這些事情做得這般明顯?
這仿佛也不符合阮姑娘這柔和謹慎的性情。
不過事出緊急,素蘊也無瑕細思許多,總需請來紀衡替華珠醫治才是。
要不怎麽說醫修是卡脖子的職業,你便是脾氣再大,有求于人時總是要聲音低些。
素蘊匆匆請大夫之際,元夷卻也伸出手将華珠的手掌握住。
他面色陰狠,玄力卻是柔和,如此替阿姊溫養筋脈。此刻元夷腦子也微亂,他一直對阮珠頗具好感,只覺得阮珠溫順知恩。可華珠待旁人都厚道,偏生不喜歡阮珠。
還是阿姊終究是對的,小珠終究是包藏禍心。若阿姊當真有什麽不是,他是不會原諒自己,甚至會親手擊殺罪魁禍首。
華珠此刻脈息殘碎,處境亦是十分危險。
也不多時,紀衡已匆匆趕來。
元夷脾氣暴烈,可他素重親情,此刻竟生生忍耐住脾氣,并未發作。
可見一個人脾氣也不是不能約束,只看他想不想。
元夷就像是一只嗜血的猛獸,面頰凝結一縷冷怒。
不過紀衡也不似元夷以為的那般讨厭,只見紀衡臉色大變,面頰之上透出了關切之色。
他悲聲:“華珠少主情況甚是危急!我也顧不得了,無論如何,我也是要救她!”
紀衡這麽一副姿态,倒是令元夷微微一怔,感覺有什麽事情跟自己想象得不一樣。
紀衡仿佛也不是故意拿喬,而是另有隐衷。
可元夷也顧不得他有什麽隐衷,紀衡若不能救華珠,他定不會幹休。
什麽你救不了她,便送你去死的劇本,那也是可以有的。
只見紀衡手指之處套了一枚玄衣指套,指套指甲尖尖,方便挑藥,又适合充作武器。
紀衡卻将這枚銳物刺入了肩頭穴道,只見他面頰忽而變得血紅,旋即又變得雪白。
如此變化幾次,紀衡眼中也透出了銳意。
他手指彈開了針囊,旋即取出了銀針,要替華珠治療。
這一系列的操作,頓時讓元夷不明所以了。
阮珠是個有故事的人,如今也不免開始講故事。
她眼中含淚:“紀仙師身負重傷,本來已無法施展神脈針法,欲修養一些日子。可是醫者仁心,此刻他寧可強提真元,損耗身軀換來一時施針之機。所以醫者仁心,就是這般了不起——”
阮珠眼眶已經紅了。
這一記反轉搞得元夷都震驚了。
不錯,之前紀衡是說身體不适,不能給華珠醫治。可那時候,華珠只以為那不過是紀衡的推脫之詞。
就連元夷聽到了,也只覺得紀衡不過是自擡身價。
可是現在,紀衡居然是當真身軀有恙,這身子不很好。
如今紀衡更犧牲自己,給華珠醫治,搞得很偉大很悲壯。
紀衡更冷笑說道:“阮丫頭,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這樣子的人,哪裏能有什麽醫者仁心?不過華珠少主身份尊貴,而且又比旁人要清雅高貴,所以她值得我損身以救。我這個人,最自私不過。”
所謂同命豈能同價,紀衡這些話果然是很自私。
可元夷聽了,竟并不覺得多反感,反而顯得紀衡真性情。
那人總是有一種感覺,真性情的人乃是不會說謊的。
就好似現在,元夷覺得紀衡這個人實在,看着說的是實在話。
不然以紀衡平日裏的品行,吹他如何的大仁大義,元夷也覺得這人設怕是有點兒假。
自家阿姊,自然是要比旁人值錢些。
紀衡玄脈之氣透入金針,使金針頓成玄光之芒。若綠泫在此,必定會生出驚訝。當初姜玄衣給寧寂醫治,就仿佛是施展的同一種手法。不過紀衡卻自信這乃是自己的獨門秘技,旁人難及。
以此技藝,紀衡也擁有了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地位。
不過紀衡看似狂傲,卻是個聰明人,終究不會去搞要挾碧水宮之事。
至始至終,紀衡準備草的就是為了碧水宮少主殚精竭慮的人設。
甚至此刻身軀受損也不是假的。
只見紀衡鬓發間竟漸漸染上了幾許銀絲。
而華珠脈息也漸漸和順,蒼白得好似白玫瑰的面頰上終于也增了一抹血色。
元夷以手探其脈息,本來冷冰冰的臉蛋上也不覺透出了一抹笑容。
阮珠的淚水就好似斷線的珠子順着面頰一顆顆的滴落,如此模樣更是可人。
她也看到元夷面色由雨轉晴,心忖時機差不多了。
若元夷心思都在華珠身上,那麽自己縱然說幾句挑撥之語,只恐元夷也沒心思聽。
“紀仙師,你何必這麽說。你今日之所以受傷,還不是被人故意傷之。若非你途徑流月國,我不知你為何添了傷勢。”
她仿佛為紀衡抱不平,為了紀衡不甘。
紀衡心中心思流轉,終究沒有反駁阮珠的話。
他想到應無烈許的好處,還有自己負傷醫治華珠少主的人設,以及,應無烈那位新晉東荒霸主的威脅。
是應無烈将自己擊傷,那時應無烈猶自笑盈盈:“紀神醫,我有個計劃,要委屈你了。”
一旁阮珠又在那兒軟語道歉,又替應無烈說話。
那時候紀衡方才發現自己可笑,阮珠又豈是個柔婉可憐之人。
可現在,這些事情都沒辦法停下來。
紀衡沒有反駁,只是不鹹不淡說道:“阮丫頭,你胡說什麽?”
他終究給自己留了餘地,至少,這些事情不該由自己說。
可紀衡這副姿态,已經是一種默認了。
但元夷面頰已經凝結了一抹寒霜,眼中有幽火流轉。
流月法宮?單單這個詞,都讓元夷想到了那個可惡的養女。
阮珠凄然:“這些話,我原不欲說。只是,我當真擔心阿姊。我知道紀仙師性子怕是,是有些不好。可是流月主修知道阿姊需要紀仙調理,她竟然——”
元夷厲聲:“她有什麽不敢?衆目睽睽之下,一個碧水宮養女,都能稱我為牲口。她什麽時候對碧水宮有敬畏之心?”
答案自然是沒有——
他很大聲,嗓音也很尖銳。
華珠眼睫毛也輕輕顫抖,仿佛聽到了。
阮珠也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樣子,秀潤的面頰透出了幾許不安:“也許,也許流月主修也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脾氣上來,思慮不周,沒想那麽長遠,都忘記了華珠姊姊需要紀神醫的調養。”
她口中說也許不是故意的,但卻知道這番話落在元夷耳裏,便會是綠泫可能是故意的猜測。
想到了這兒,阮珠甚至有些遺憾。
遺憾紀衡之前居然繞道流月法宮,過流月法宮而不入。
若寧寂的病沒好,綠泫為了籠絡人心,則必定會邀請紀衡入流月法宮。
到時候阮珠再施展挑撥離間大法,兩人必定是會撕起來。
那麽眼前這一場構陷,也就會更加的真實有趣。
可惜綠泫帶回一個姜師叔,姜師叔将這一切都毀了去了。
姜玄衣就像是個混亂音符,總是出現于不和諧之處,打亂了故事的節拍。
不過阮珠雖求盡善盡美,這點兒手段對于元夷而言卻已然夠用。
只見元夷面生忿怒,一言不發,向外掠去。
他必定是去解決阿泫!
這樣想着時,阮珠面頰之上也是不覺生出了興奮的紅暈!
正在這時,華珠卻發出聲響。
這個力圖讓元夷跟綠泫和諧相處的阿姊面露不贊同之色。
只是華珠剛剛醒來,連說話都有些吃力。
阮珠湊上去:“阿姊,你還是要當心身子。”
她看着華珠話語堵在了無色的唇中,眉頭凝結一抹怒色。
當然阮珠也知曉華珠不喜歡自己喚她阿姊。可現在阿姊孱弱如斯,又能做什麽?她又能阻止什麽?
紀衡給人治病時候喜歡清淨,故而侍女紛紛退下。
現在只有阮珠湊在華珠跟前,而紀衡也是跟她站在同一邊。
阮珠握住了華珠發顫的手掌,忽而生出一個念頭,若是割了阿姊的舌頭,是不是她再不能說什麽?
華珠本名卓珠,如今她也不怎麽用這個名字了。明明兩人名字裏皆有一個珠字,命運卻是天壤之別。
水湄那時候心懷不甘,也挑了這麽名字,只盼孩子能如珠如寶。
可自己與之比較,什麽也不是。
那縷酸意湧上了阮珠心頭,她姓阮也是随了外祖父,随了母親俗世之姓。
自己名字裏有一個珠字,便事事與華珠對比,那麽自己人生則總是被籠罩于一片陰雲之下。
小珠終究是被華珠比下去。
華珠的手掌在她手掌中顫抖,或許華珠并不願意被自己握着,可是卻無力掙脫。
阮珠一陣歡喜,內心升起了一縷近乎發顫的愉悅。她一向謹小慎微,處處察言觀色,生怕別人不喜歡。如今機緣巧合下,卻有一種華珠性命操于自己之手感覺。
啊,阿姊性命在我手裏。
一股惡意流轉,竄入了阮珠的心頭。
當然應無烈本來沒這個計劃,阮珠本也沒有。阮珠想,我不過是想想,包括剪了她舌頭,也只是心裏惡毒念頭罷了。
可室內九竅香爐透出了縷縷青煙,除開紀衡再無別人。
華珠輕輕閉上眼睛,仿佛也不願意看她。可能華珠也瞧出自己有意挑撥,她自然有些看不起自己。
不,她一直都看不起自己!
阮珠心尖兒好似被針刺了一下,那股銳痛不斷加劇。
正在此刻,華珠輕輕的睜開眼,這般凝視阮珠。
阮珠:“阿姊!”
阿姊可是怕了,阿姊怕什麽?
那調子微微扭曲,那情緒已經失控。
然而華珠雙眼如清清深潭,就如兩面小小的鏡子,映着阮珠身後的身影。
來客一身雍容華貴,面頰清光似雪。
阮珠身軀僵了僵,渾身發寒,她飛快松開了手,飛快退開。
赤瑛仙子親至,自然是對華珠關心擔切。
阮珠輕輕垂頭,瞧着赤瑛仙子衣角繡的精致牡丹花。
自己那聲阿姊,是不是已經被赤瑛仙子聽見?是不是能從這一聲輕呼中窺出幾許古怪?
一瞬間,阮珠就仿佛被人窺見了心中隐秘,身軀輕輕一顫。而現在,赤瑛仙子不發作,只是講注意力放在華珠身上罷了。
這麽想着,她瞧着華珠對赤瑛仙子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然而旋即阮珠狠狠握緊了手掌,飛快擡頭:“仙子,元夷少主懷疑是流月主修害的華珠少主受傷,故而前去為難。只怕,會出什麽事情。”
這些說辭自然存有一些微妙的誤導。
只要赤瑛仙子也誤會綠泫,那麽這位流月主修在碧水宮再無立足之地。
赤瑛仙子慢慢側過了面孔,豔麗的面頰之上頓時凝結了一層寒霜。
綠泫所居之地乃是風閣,亦是她小時候練功之處。
這風閣之中有一處風穴,常年有飓風流轉,綠泫便這麽揮劍斬風,以此修行。
阮珠趕到時,元夷将赤紅色的劍比在謝苒頸項之間,大聲逼問:“綠泫為何還不來,當真不怕我殺了她的人!”
阮珠原本惱恨元夷效率低,可她很快留意到圍觀群衆越來越多。
周圍陸陸續續有吃瓜的修士掠來,顯然是被碧水宮的狗血劇吸引住全副心神。
人言可畏,就算是綠泫這樣子沒心沒肺之物,也會沾染些浮躁之氣。
若矛盾激化,元夷再殺了謝苒,那麽這件事情必定是不死不休。
随阮珠而來的,還有步鸾音這位碧水宮主管。
她本為赤瑛仙子心腹,甚受倚重。赤瑛仙子要看顧女兒,便令步鸾音傳訊,使得元夷不要胡鬧。
這可能有礙阮珠的計劃。
不過,紀衡紀仙師也是到此。這位醫修做賊心虛,可能不能肯定綠泫會說什麽,故而到現場控場。
也許紀衡一開始也不想說謊,可騎虎難下,他終究會徹底站在應無烈那一邊。
謝苒面頰之上也禁不住浮起了幾許凝重之色。
方才元夷一來,就說什麽華珠病重,是綠泫所害。
周圍修士已經是議論紛紛,這樣子指指點點。
這些不相幹之輩的言語本沒什麽打緊,只是若赤瑛仙子或者華珠因而對阿泫生出嫌隙,那問題就大一些了。
一來阿泫在碧水宮的處境會更加艱難。再者,阿泫是個重情的人。
她可能不會在意元夷,但會在意華珠,在意丹辰,更在意赤瑛仙子。
而元夷看着失控,可他卻自認沒有失控。
現在他盛怒之下,是否要不計後果驅除綠泫,讓他借勢發瘋。
只要自己做出什麽不可挽回之事,那麽就算華珠阿姊不計較,終究也不得不做一個選擇。而自己,總歸是有血脈關系的親弟弟。
可不知怎的,元夷心中終究還是有一絲猶豫之情。
他內心伸出扪心自問,當真相信綠泫竟有如此心機?
不在于什麽證據,也不在于狗血的背景,而在于內心本能。
信,還是不信?
然而這時候步鸾音略顯嚴厲嗓音卻在元夷耳邊想起:“還請元夷少主住手,仙子有令,令元夷少主不可沖動無禮。”
她這麽幾句話,使得阮珠禁不住看了這位步總管一眼。
阮珠是了解元夷的性情的,元夷性子剛烈,吃軟不吃硬。步鸾音雖奉赤瑛仙子之令,但這麽說只是讓元夷情緒更加激動!
是不知,又或者是故意?
無論如何,這番話是對阮珠有利。
而阮珠對元夷的了解果真是深入級別的。眼前的少年驀然面頰浮起了一層血紅,眼中透出了些兇狠之意。
一如小時候那樣兒,元夷發覺自己每次跟綠泫争執,母親都是站在了綠泫一邊。
有時候固然是自己不是,但有時候也是綠泫不對。
但母親每次都偏向綠泫,對阿泫溫言軟語,冰冷中透出了幾分柔情。
自己難道不是赤瑛仙子親生兒子?
而到了現在,一切一如往常,竟還是如過去那般。
縱然是華珠姊姊受傷,母親仍然一如既往的站在綠泫那邊,替那丫頭說話。
這算什麽?
一瞬間元夷心中殺意暴增,他有意殺死謝苒。
殺了這苒公主,想來綠泫那張傲氣的臉總會透出了幾分錯愕之色。
一念至此,元夷感受到了莫可名狀的誘惑,英俊的面頰也是微微扭曲。
他已入魔障,渾身發顫,雙瞳也是流淌了幾許猩紅。
元夷眼中殺意吐露,赤劍一揮。
謝苒是個機敏的人,她留意着元夷臉上的細微表情。當元夷面頰之上透出了兇怒之意時,謝苒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謝苒當機立斷,只見謝苒手指一動,驅動法器月傘。
此物乃是流月國世代相傳的法器,唯流月皇族可持。謝苒得此寶物,已經昭示她必定是流月女帝。
而這月傘攻擊力并不算是很強,強在防守。
月傘其名為傘,驅動開來卻是一道淡銀色的氣罩。
此芒流轉間,挨了元夷赤劍一擊,頓時發出了急促的清鳴,宛如編鐘敲急了一般。
只此一擊,月傘光芒大減。
這便是世俗皇族與碧月宮少主的差距了。
那月傘雖然是流月國世代相傳的寶物,卻在元夷一擊之下瀕臨崩潰。
此刻元夷再來一擊,就能擊碎月傘,在衆目睽睽之下斬殺謝苒,讓這風閣染上一抹鮮血。
然而就在這個時,一縷鋒銳的劍氣掠入,竟将元夷生生逼退。
與此同時,謝苒身軀被向後提去,隔開一道安全距離。
綠泫從風穴之中掠出,一身綠衣翩翩,豔麗的面頰之上卻浮起了冷怒!
從前綠泫是不喜歡元夷,兩人總是反複争吵,彼此只見并無好感。
然而綠泫心大,那些龃龉并沒有真的放心裏去。
可到了如今,綠泫真的生出真正憤怒!
方才元夷殺意凜凜,他竟當真準備殺了苒公主?
虧她一直以為元夷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只是任性不懂事罷了。
可元夷顯然并不是個孩子,他的心思當真是如此的惡毒,竟想做出這樣子的惡毒之意。
綠泫也催動真怒,豔色的臉頰浮起了一層紅暈,使得她那一雙眸子更不由得灼灼而生輝。
她長劍扣在了肩上,手掌亦是握住了劍柄。
綠泫的嗓音就似從天邊湧來,帶着幾分幽遠:“元夷,你在做什麽?”
她嗓音也不似之前的明媚可人,更與上次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