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出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自己不像真的活着。
活着應該會開心，會流淚，會黯然失色，會驚慌失措。但對他來說，大腦像一個封閉的房間，而這些情緒都被關在房間裏面。感覺得到，無法表達。
林茜茜離開的那一天，秦出又加班了。
那是一樁連環殺人案，如果不盡快抓到兇手，将會有更多的人遇害。秦出還記得他答應林茜茜早一點回家，陪她看新找到的電影。所以進入解剖室之前他給林茜茜打了個電話，想說明一下情況，讓她不要白等。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機械的女聲毫無感情的在耳邊響起。以前從未産生過的想法，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油然而生。
原來給重要的人打電話，而對方已經關機，是會産生強烈的失望感的。那麽他每一次錯過林茜茜的電話，她是不是都會失落無助。
秦出反思了一會兒，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茜茜，我會回家晚一點。不用等我。”
但一直到這一天的深夜，這條短信也沒有的得到回複。
秦出不放心，本想再打一個電話過去，看了眼時間又放棄了。
他編輯了第二條短信。
“你先睡，不用等我。”
并不意外的，仍然沒有回複。她大概已經睡了。
秦出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來想案子以外的事情，一放下手機就接過了小吳手上的活兒。檢過的屍體似乎出了一些差錯，他不得不再檢一次。
這一拖，就拖到了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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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基本已經鎖定，剩下的就是抓人。秦出婉拒了徐溶溶邀請他一起吃早餐的好意，開車回家。路過樓下的超市時，還順帶買了一袋水果湯圓。他記得前兩天在電視上看到湯圓廣告的時候，林茜茜說想嘗嘗。
邁步進電梯，電梯的“叮”聲，空蕩蕩的房間，毫無溫度的床。這一切都變成了某種抽象的畫面，秦出在那天以後夢到過很多次那一天進門的情形。
手裏的水果湯圓落在地上，“啪”的一聲。
還沒有仔細确認過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卻好像已經什麽都猜到了。
秦出冷靜得自己都不相信，他順手撿起湯圓放進冰箱裏，接着打開衣櫃，裏面林茜茜的衣服已經不見了。
打開書房門，裏面裝着林茜茜舊物的箱子也消失了。
買給林茜茜的手機就放在茶幾上，是關機狀态。筆記本電腦就放在一邊，沒有密碼，沒有關機，屏幕亮得像是能給人帶來希望。
那是一個打開的word文檔，輸入狀态的圖标仍在一閃一閃。
“我總覺得該給你一個解釋，但又覺得你應該能猜到理由。你幫不了我，我對你失望至極。不要試圖找我，我從心底裏抗拒再見到你。五年前的我已經回不來了，對你的感情也是。”
眼前只是幾行黑色的字，秦出卻好像從屏幕上看到了林茜茜的臉。她被強奸時候的驚恐，她回到家裏以後的不安，她深夜抱緊他時候的顫抖，和他出門時，她安靜的望着他離去背影的眼神。
平靜得像深潭裏的水，裏面又像是藏着什麽更深的感情。
他将筆記本放好，打開林茜茜的手機，收到了自己昨天發來的短信。
“茜茜，我會回家晚一點。不用等我。”
“你先睡，不用等我。”
秦出後悔發這兩條信息了。他應該認真的對她說：“林茜茜，我現在就回來，你等我。”
你等我。
可是已經覆水難收。
秦出找遍了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一無所獲。
除了新換的手機號碼，他沒有其他能夠聯系她的方式。只有用來回憶被強奸細節的郵箱，但她大概也不會再用了。某天晚上，秦出從冰箱裏拿出一瓶麥卡倫12，喝了一口，然後開始一封接一封的給她發郵件。
“我回來了，你說的電影是收藏夾裏那部嗎？你失誤了，這電影一點也不好看。”
“跟我鬧什麽脾氣，你哪次提出要求，我沒有滿足你？”
“手機也不帶，你出門沒手機受得了嗎？”
“身上還有錢嗎？想回家的時候還記得路嗎？”
“我請了年假，你想去哪裏我都可以帶你去。”
……
“林茜茜，如果你回來，我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只要你回來。”
一直到林茜茜離開的一年後，秦出也沒有停下這種被從前的他所不齒的行為。
他找不到任何林茜茜還留在川城的痕跡，也很清楚，如果林茜茜想躲，他是找不到的。和警察談過戀愛以後，她清楚他能夠動用哪些手段，自然也就能輕松避開這些手段。
除了工作，秦出一無所有。然而到後來，工作的壓力也使得他的胃出現了嚴重的問題，簡單的吞藥似乎已經不能夠止痛，他不得不開始注意飲食規律。
這一天，局裏破了一樁大案子。董局給他放了半天的假。
徐溶溶和小吳強行拿走了他的手機，逼迫他一起去街尾的一家西式簡餐店吃飯。
徐溶溶走在最前面，小吳和他走在後面。
門上的風鈴叮叮當當作響，秦出漫不經心的擡起頭，整個人忽然像是被雷擊了一樣震住。
他直直的盯着櫃臺後那個低着頭的人影，雙唇極艱難的開啓。他聽見自己的嗓音是幹澀低啞的。
“林茜茜？”
********
從聽見徐溶溶和小吳的對話開始，林茜茜整個人就已經身體僵硬。
她低低的垂下頭去，希望将自己這張不屬于自己的臉孔掩藏在陰影裏。
但秦出卻仍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茜茜覺得自己的嗓子裏好像含了塊兒冰，努力的吞咽了好幾下，才露出個标準的營業笑容，看向了走在最前面的徐溶溶。
“來了？今天是三位嗎？”
徐溶溶“啊”了一聲，神色有些複雜的推了推秦出的手臂。
“老秦，你瞎喊什麽呢。你看清楚，這是林小姐嗎？”
林茜茜于是跟着她的目光，光明正大的看向她身旁的人。目光相觸的瞬間她的心尖一顫，像電流經過每一條血管。他瘦削的臉，和因為胃病而蒼白的臉色，都讓她覺得心口酸痛。她努力的舒展容顏，生害怕被他看出來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而秦出看着那張明豔得像枝頭花朵的臉，雙眼中燃起的火焰漸漸地熄滅了下去。
身形和低頭的角度很一模一樣。
可她不是林茜茜。
他對林茜茜微微點頭，走向了窗邊的位置。
徐溶溶沖小吳使了個眼色，小吳趕緊找林茜茜要了杯溫開水，也跟了上去。
只有徐溶溶還站在櫃臺旁邊，對林茜茜解釋道：“你瞧，我這位朋友最近工作壓力有點大。估計認錯人了。”
林茜茜強迫自己露出個微笑，搖了搖頭：“請坐下稍等，我馬上拿菜單過來。”
徐溶溶擺手。
“沒事兒，就上我平時打包的那幾樣就行。另外再多加三碗白粥，我們剛好養養胃。”
林茜茜看着徐溶溶在秦出的對面坐下，和小吳開始聊天。而秦出則是靠在座位上，疲憊得似乎再不上菜，他就會立刻睡過去。
朱聲聲和大廚去了外面買菜，按道理來說這時候是不應該做生意的，但林茜茜猶豫了一下，自己去了後廚，将現成的白粥和湯加熱了，又按照大廚教過她的做法，做出三份招牌意面來。
林茜茜把這些東西端出去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了，徐溶溶和小吳迫不及待先喝了一口湯，見秦出還閉着眼睛，拍了拍他的手臂。
“老秦？別睡了，先起來吃點東西。”
秦出蹙眉，雙眸中的光冷淡又疏遠。徐溶溶再三催促，他才拿起叉子，将意面送進嘴裏。
林茜茜見他吃了東西，心裏放心了一些，轉身正要回到櫃臺前，卻聽秦出低沉道：“面是你做的嗎？”
林茜茜轉身，沉默的對視後，她笑了。
“被發現了……大廚剛剛出門買菜，我看三位好像是很趕時間，所以自作主張自己煮了面。”她想了想，又故作緊張的補充道，“怎麽了？很難吃嗎？”
林茜茜問出這個問題，但自己早已知道答案。面上桌之前，她自己已經嘗過。
“老秦你舌頭這麽靈的嗎？”徐溶溶倒是有些意外，她咬下一大口意面，費力的咀嚼了一會兒，“這面……不管怎麽吃，也沒有感覺到和以前相比有什麽不一樣的。”
秦出沒說話，望着林茜茜的一雙眼深得像是結了冰的深海。
林茜茜也沉默了一會兒，見對方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了，她道了聲“慢用”就回到了櫃臺前。
一直到結賬的時候，林茜茜也沒有再看向秦出的臉。
三個人推開玻璃門走出去的時候，朱聲聲和大廚剛好從正門走進來。彼此擦肩而過。
“倩倩，我們回來了。”
林茜茜眼皮一跳，下意識擡起頭去看走出門的三個人。秦出果然停住了腳步，他回過頭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像是審視一個即将畏罪潛逃的犯人。
隔着被陽光照射得有些晃眼的玻璃門，林茜茜只能夠硬着頭皮對他略點了點頭。
秦出看着她，也點了點頭，視線卻仍然沒有移開。
徐溶溶像是了解他在想什麽，看了眼林茜茜對他搖了搖頭說了句什麽。秦出眼睫微微垂下，終于轉身上了車。
朱聲聲誇張的把買到的新鮮蔬菜向林茜茜炫耀，林茜茜心不在焉，只能假笑附和。
就在她的心思完全飛到九霄雲外的時候，朱聲聲卻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
“倩倩，你猜我剛才在外面碰到了誰？”
“嗯？”
“我碰到了店長！我跟他說我新招到一個可愛的小姐姐，他說這兩天可能來店裏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