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長長記性
容淮和重錦走了, 講傳聞的人也走了。
但因藺其道而起的話題并未消下去,在客棧中,最不缺的是大宗之人, 這裏有的是活了幾百年乃至更久,帶着宗門弟子前來參加仙門聚會的資歷較深的長老們。
此處大多為一些沒有什麽經歷的年輕後輩, 正巧閑來無事,某宗門的一位長老捋了下胡須, 接着道:“縱然方才那小輩所講傳聞實屬荒誕, 但五百年多年前的修真界與如今的修真界可謂是大不相同啊。”
“長老,此話怎講?”長老旁邊的弟子聚精會神, 連忙追問。
一直以來, 修士堪破大乘巅峰之後, 再歷經最後的天道雷劫便可飛升。仙門中人飛升仙界, 邪道之人飛升魔界。
然而就在五百多年前,修真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修真界在劇烈震蕩之後,所有人再也不得飛升上界。自此,大乘巅峰修士悉數滞留于修真界。
因修士修為越高升, 壽命越長, 這些大能早有幾千年的壽命。有實力晉升到大乘巅峰,甚至能夠飛升的人天賦極佳。自然不是那些行将木就, 大限将至的大乘修士可以與之相比。
如此這般,修真界本就天賦極強的強者被迫滞于修真界, 本便為大宗的宗門越發強盛。在資源被瘋狂占領掠奪的情況下, 小宗越發孱弱。
至此,修真界呈現兩極端之勢。小宗不依賴大宗, 根本無法存活, 故而如今大宗分宗遍布各處。
不過這些話, 長老不敢說。憑借他們的實力,還遠沒到和排位前一百的頂尖大宗作對的地步,更不可能親自向這些看不清形勢的後輩揭示修真界現狀。
他講的是另外一些,是在五百多年前他親眼所見的,震撼修真界的天地異象。
有人猜測修真界異象來自于上界,也正是因為上界出了大事,從而導致飛升上界的通道關閉。不然為什麽修士早不能飛升,晚不能飛升,偏偏在異象出現之後才不能飛升呢?
五百多年前的天地異象,乃修真界這多年從未出現過的。
第一個出現的異象。
即便時隔這麽久,長老在說時,渾濁雙目中仍舊染上了恐懼。
天地崩裂,黑雲籠罩,蔚藍上空猶如瓷器悉數裂開。那時的修真界,仿佛成了一個密封瓶子,有人強行的敲碎它,硬要從上往下塞進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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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沒能塞下來,那場異象持續了幾天幾夜。遮天蔽日,天空如山河碎裂,靈氣各處逃逸躁亂,分不清晝夜,只有粘稠、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整個修真界都要完了的時候,黑雲散開,陽光重新普照大地。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無任何一死一傷。
可經過當初這第一個異象的修士,全莫名覺得自己逃過了一個死劫。
自那之後,等修士們好不容易緩和心中的驚恐,他們才發現他們不能再飛升上界了。
“哇!”七師弟聽着,發出一聲驚人的感嘆,不客氣地戳了戳楚漠的手臂:“欸,你見過沒有?你不是說你也活了挺長時間了嗎?”
楚漠白了一眼七師弟,啜了一口酒:“我又沒活五百多年,我怎麽知道?”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二師弟跟着不滿地嘀咕一句。
楚漠:“……”
這群沒大沒小的,有一點當他是師父的态度嗎?!
第二個異象,是在這個異象消失後的幾年發生。相較于第一個毀天滅地的異象,第二個異象就宛如回到修真界初誕,萬物再生之時。
若說第一個異象代表無法擺脫的死亡,那麽第二個異象就是生的希望。
在第二次異象發生之時,所有人,連着整個修真界仿佛都活了過來。
游離着的,體內的,法器內的……所有靈氣全部在歡愉跳躍,在慶祝,在朝拜。作為親身經歷過的長老再次回憶起那次時,陰蟄多年的雙目也情不自禁柔和了下來。
沒有人能在親眼見過那樣美好的盛景後,還能無動于衷。
百花齊放、千鳥齊鳴、萬獸朝拜。野草自荒蕪旱地之中長出,枯木複出新芽,紛飛大雪驟停,暖陽重照……億萬生靈全洋溢在漫天的心悅之中,宛如修真界在用畢生的溫柔恭迎它們尊貴的神明。
一般有天地材寶現世時,會出現靈氣暴增的異樣,再厲害一點的天地材寶會引來靈獸、靈植的共鳴。
可這次的異象是整個修真界!
但和上次第一次震撼修真界的異象一樣,這次的異象依舊沒能持續多久。
僅有幾日,靈氣沉默下去,陷入死寂之中。靈獸哀鳴,野草低垂。才複蘇的枯木新芽墜落,無聲地再次死去。翠茵遍地的荒地,草木漸而枯黃,暖陽消散,大雪繼而覆蓋。
和上次莫名逃過大劫的心悸一樣,這次的修士無端感受到一種揮之不散的哀傷,他們第一次同腳下的大地共有着同一情感。
“之後有查到什麽嗎?”能引起這等異象的,若真是天地材寶,不知道該是如何的驚世之物。
長老搖頭,眼中柔和已全然散去:“不知何起,怎能查之?”
這是所有修真界一道出現的異象,沒有在哪個特意的方向,故而根本沒有指引。在異象一過,前百大宗當即各處尋找,可惜只是無頭蒼蠅,最後全空手而歸。
“哎,老頭。”在一片沉默之中,稚嫩的少年音突然響起。
長老一愣,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身為前五百位大宗之中的一位出竅期長老,從未有人膽敢這樣對他不敬。
“老頭,這兒呢!”七師弟揮着手,嬉皮笑臉道:“這裏這裏。”
瞧見是靈玉門的人,長老臉刷地沉了下來。
正在喝酒的楚漠擡起眼,冷着臉教訓:“老七,叫什麽老頭?沒禮貌,換一個。”
“哦,好的。”被訓斥的七師弟應了聲,他瞅着長老,乖巧地換了稱呼:“小老頭。”
楚漠:……
他恨不得一頭紮進酒壇子裏,這一群人裏面除了小淮,就沒一個省心的。
為什麽他要做這些欠揍的臭崽子的師父?!
無視長老已經發青的臉,七師弟曾經在小鎮上用小幻術坑騙慣了小孩,早已經在那處地方臭名遠揚,只要有小孩見了他,一定追着他打。
如今來了這外面,又為了采取靈藥,經過将近兩年的在外歷練。可惜他沒有半點成長和收斂,他道:“兩個大異象,一個都沒查出究竟為何出現,那你方才說的話不全是一堆廢話嗎?”
“對啊對啊!”小十一連連點頭:“說了半天,一點有用的沒講,我瞧剛才的瘦竹竿講得兩神十尊還蠻有意思的,你給我們講講兩神十尊呗。”
一口被人一個小老頭的叫着,早習慣了高高在上,受慣了別人阿谀奉承的長老的臉色已然鐵青。
聽見小十一的話,他回諷:“那後生張口胡說,兩神十尊的傳聞指不定從哪兒杜撰的話本上看來的,只有聽得少了,沒見識的粗鄙之人才覺得可信。我乃正統大宗傳人,又怎會知曉這等荒謬滑稽之談?”
十一抹了把嘴邊的油:“沒意思,你這五百多年活得比我們師父長,卻比我們師父還沒用咧。”
楚漠:……
砰!
一掌拍在桌上,整張酒桌轟然化作齑粉,旁邊元嬰期的弟子直接被沖得滾到地上。長老氣勢全開,陰狠地盯着靈玉門一行人:“豎子,找死!”
小十一似乎讓這變故吓住了,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一眨,往旁一抓,抓住七師弟的袖子:“他生氣了,是你幹的,就是你先叫他小老頭,他才生氣的。”
“別扯我,”七師弟嫌棄地打開小十一滿手油的爪子:“還不是你說他比師父更沒用?你嘴欠,活該。”
說完七師弟直接把小十一往前對着長老的方向一推,大義凜然道:“要殺要剮,盡管放馬過來!”
“你不要臉!明明該老的先上!”
“滾,小的最沒用,你不死誰死?”
“你先招惹他的!”
“你惹生氣的。”
長老以及客棧觀看了全過程的衆人:……
什麽玩意啊?
要背景沒背景,要實力沒實力,要靈石沒靈石,做人又摳,嘴巴又欠,膽子又小又慫,關鍵是還起內讧。
靈玉門這十個弟子不僅沒用,還全是些什麽妖魔鬼怪啊?這真的是他們仙門的修士嗎?怎麽能有這麽丢人現眼的玩意啊?!
到最後,靈玉門的人自己吵了起來,長老只能暫時先忍住這口氣。
他端着架子,自诩大宗之人。先不說靈玉門的弟子一個比一個年幼,他資歷擺在這裏,若真出了手,欺負小輩這個帽子若讓對家扣下來,着實丢臉。
狗咬他一口,難道他還要自己再咬回去?
其實也用不着他動手,他所屬宗門在三百多名。想要攀附他宗的宗門數不勝數,靈玉門惹他動怒一事,要不了多久會就傳開。
區區一個僅有十三人的小門,一指便可碾死的蝼蟻,自然會有人替他出手,取來這些鼠輩的項上人頭。
夜晚臨近,見容淮沒再下來,因不放心容淮,楚漠他們又一一來看了眼。
方才還油嘴滑舌的一個個師弟師妹們,在重錦面前脊背直挺。
重錦同意他們進來時,他們一個字沒敢多說,不知道為什麽,分明重錦還是以前那個重錦,可只是這麽短短一段時間,他們好像比以前更怕重錦了。
這些人老老實實垂着腦袋,盡管重錦什麽都沒說,但他們還是膽顫心驚地給重錦行了禮這才小心翼翼離開,連關上門時都輕手輕腳的。
出去後,他們才敢低聲傳音:“重錦是不是變了啊?”
“好像是有這麽一點點變了。”
但他們說不出來哪兒變了,不過又一致覺得如今的重錦才是更真實的重錦,比以前更要對勁點,可是好像又還差一點。
嘶,真是奇奇怪怪!
靈玉門的人向來不喜歡這種想不通,需要動腦子的費勁事,反正重錦不會傷害大師兄,于是他們一致忽視此事。
夜越漸得深了。
外面的喧雜也逐漸小了去,暗色之中有什麽快速逼近,一道血色影子自酒樓屋檐上空閃過。
血紅琉璃似的眸子在感知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氣息後,猛地發亮,只是一瞬便已經鎖定。
越來越快。
就在即将靠近容淮所在的客房外時,一道更快的靈氣截住這血色痕跡。
轟!
瞬息靈氣裹挾血痕往客棧相反方向躍去,血痕瘋狂掙紮。兩道靈氣穿過無數街道亭臺,在一處暗巷時,從上砸下。
在碎裂振飛的石屑之中,紫袍飛揚,修長五指掐住一只手掌大,通體血紅的小獸。在即将捏斷小獸脖頸時,靈光一閃,小獸化成人型,正是白日中的顧绮。
“咯!”青筋暴起,腰側的護身玉佩已經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顧绮無力扭打着重錦扼住他脖子的手,看向重錦的血眸之中全是驚恐。
他知道靈玉門的人在客棧中得罪了排名三百多位的一個宗門長老。本來有人準備今晚除掉靈玉門所有人,讨好白日裏被冒犯的那位長老,以此謀求福利。
但他想和容淮契約,縱然靈玉門別人的性命他不在乎,但他莫名歡喜容淮,所以以靈宗宗主親傳弟子的身份,公然放話,說靈玉門中有他看中的人。
靈宗乃排名一百零九的大宗,在前一百位大宗均不在的此處,可謂是呼風喚雨。
借用宗門無形保護了靈玉門這行人後,他特意佩帶上能抵擋合體修士三擊的護身玉佩前來找容淮。
這個玉佩就是用來對付重錦,只要制服了這只麻煩的靈物,容淮不是手到擒來嗎?
他滿心勢在必得,可沒曾想,他引以為傲的護身玉佩只是一下,就被重錦擊碎了。
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靈玉門的人不是蠢,他們這麽肆無忌憚是因為他們有依仗!而他們的依仗估計就是眼前這個不知究竟是靈植還是靈獸的人。
“你到底是什麽?!”顧绮艱難吐字,目光緊緊看着重錦的紫眸,幾欲窒息的大腦中,思緒飛速運轉,可還是找不出化神期就有如此驚駭威力的靈物。
他身為血煞獸,血脈在靈物之中排名不低。但他在同為化神期的重錦手下,支撐不住一招!即便這人有可能隐藏了修為,可也是僅動用了化神的修為啊!
重錦沒有回答顧绮的話,沒有月光的照耀,這雙紫眸似雪山寒冰:“不長記性?”
右手靈刃幻化而出,重錦神色冷淡:“那我便讓你長長記性。”
“唔!”血瞳猛地睜大,幾欲瞪裂。
伴随着靈氣封住顧绮嘴,靈刃一揮,斷臂墜地聲同時響起,溫熱的血液濺到靈氣罩上。
靈刃消散,重錦冷眼撤回靈氣罩,身上滴血未沾。這可是容淮給他買的,萬不能沾了肮髒之物。
重錦一撤開,臉色慘白的顧绮痛苦地捂住齊肩斬斷的肩膀滑坐在地。縱然血煞獸能斷臂再生,但修為大損,而且斷臂之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紫眸微垂,重錦沒有半點憐憫地看着顧绮:“別惦記不屬于你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