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道長
大山村。
因為離雙靈山距離較遠,村裏人并沒像十裏溝的人一樣引發騷動,只是将那些僵屍傳聞當作一件茶餘飯後的故事來講,直到周師爺派人來宣讀了調查結果,村民們就更是安心下來。鄉尹官衙對于他們來說就是頭頂的青天,既然連官差都說無事讓大家放心,那之前那些傳聞肯定就是以訛傳訛的故事了。
這一日上午,女人們正在村頭小溪旁洗衣服說閑話,忽見一名身後背着竹筐,手上拿着一個繡有“賽神仙”三字的錦旗,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的老者施施然走來。
在幾道好奇的目光中,老者走到下游處一塊大石旁,将竹筐錦旗放下,撩起道袍,俯身在那溪水中洗了洗手,又捧起一捧水要喝。
“哎呀,老道長,這水不能喝!”“對啊,不能喝,我們在這洗衣裳呢,那水不幹淨。”幾個婦人紛紛勸道。村人質樸,對佛道之人都有一種天生的尊重好感之情,見那老道長慈眉善目的,一身風塵仆仆,想必是那等傳道講義的苦修者,心中下意識就先升起了好感。
那老道直起身朝她們施了一禮,道:“福生無量,諸位慈悲。水從天上來,途經四荒八川,容納萬物,最後彙于無盡海,于老道而言,并無幹淨肮髒之分。”
聽他這一說,大媳婦小姑娘們俱都面面相觑,只覺得他說的話極是玄奧,定是一位道法高深的道長。
住在村頭的王大娘性子爽利大方,将手中衣服丢到木盆裏,站起身道:“道長說的這些我們這些個村婦也聽不明白,不過我一看道長就覺得您是個有大本事的。這水可喝不得,您等着,我回家給您倒碗糖水去!”說罷站起身就往家走去。
老道向着她的背景道了句“慈悲。”
水很快拿來了,老道也不推遲,舉着碗一飲而盡,将碗遞回給王大娘後,他看了王大娘一眼,道:“善人最近可常躺下時便覺得腦袋暈漲,背部有針刺痛感?”
王大娘拿着碗驚奇道:“道長怎麽知道的?難道您還是一位大夫?”
老道搖頭笑道:“善人贈我甜水飲,老道無以為報,我這裏有一顆對病痛有些奇效的丹丸,若是善人不棄,可服用試試看。”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倒出一顆青色丹丸遞給王大娘。
其餘婦人見到這情景,便立刻想到那些傳說中“仙人贈藥”的故事來,許多人立刻嘩啦啦圍了上來。
王大娘自然也聽說過這樣的故事,她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激動得一疊聲道:“是是是,不棄不棄,怎麽會嫌棄呢?神仙道長,這、這丹藥……”
“只是一些普通的草藥煉制,對善人身上的病痛有些作用罷了。”老道說了一句,又對衆人行了一禮,背起竹筐拿起錦旗便又朝反方向走了。
衆人立刻将王大娘團團圍住,眼睛盯着她手裏的綠色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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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娘将丹藥攢在掌心中,撥開衆人拿起木盆就往家走,一邊走一邊道:“你們都別看着我,這可是神仙道長謝我贈水之恩的,你們若也想要,自尋那神仙道長去!”
衆人都羨慕的看着王大娘的背影,羨慕的想:一碗水便能換一粒仙丹,這麽好的買賣,早知道我也回家拿水了!
又有一些妒忌的婦人道:“什麽仙丹,沒聽那老道長說了麽?不過是普通丹藥來的,就一顆,對身體有沒有效還不知道呢。”
然而不過兩天時間,王大娘吃了道長給的仙丹,身上舊疾立時全愈的事情便傳便了整個大山村。
衆人見王大娘面色紅潤,健步如飛,力氣也比往常大了幾分,又聽她不住口的說吃了那丹藥後整個身子輕松了不少,這兩天晚上睡覺頭也不暈了,背也不痛了,竟是比仙丹還管用!而這一切不過是她用了一碗糖水換來的。
就在衆婆子婦人羨慕得眼睛都紅了,紛紛到村頭小溪洗衣服時,那位賽半仙的老道長再次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
這一次,不用老道再說些什麽,衆人一擁而上。
“神仙道長,您還要喝水麽?我給您倒去。”
“神仙道長,您是要化緣麽?到我家裏去吃飯吧?”
“神仙道長,您在這附近也沒個住處,若不嫌棄,便到我家裏來住吧!”
“神仙道長,您這麽厲害,也替我們瞧瞧吧。”
老道見衆人圍着他不肯走,大聲念了一句道號,見衆人漸漸安靜下來,便道:“諸位善人無需焦急,老道此次遠游本就為造化蒼生、開難解惑,途經此地,感覺與這地方有緣,自會住上一段時日的,各位有什麽問題,每日辰時至申時到這大樹下尋我便可。”
衆人大喜,消息傳開來,就連村長也親自來見了一見這“賽神仙”,并請他到自己家裏居住,不過被老道長推辭了,他說他本為苦修之人,風餐露宿也是一種修行方式,并不用村裏人為自己費心準備什麽。
村長大為敬服,只得命人搬了一套桌椅放在村頭大樹下,給老道長當做落腳之地。
本來村長也只是出于對修道這人的尊重,并不太相信王大娘說的“靈藥”之事,可自從老道長第二天便治好了村中一名獵戶的腳疾後,就對他的本事堅信不移了。
而大山村來了一位“賽神仙”的老道長的事情,也立刻像長了翅膀的鳥一樣迅速傳遍十裏八鄉。
從第三日起,就開始有隔壁鄰村的人帶着吃食禮物,也有直接帶錢的,來到這位神仙道長看病問事。因為來的人多,老道長從最初的看病治病到後面連一些求財求子并福運氣道的疑問也幫着解答起來。
雖然這些問題需要長時間來驗證,但衆人卻是對神仙道長信服不已,無它,經老道長的手,已經治愈了兩名癱瘓在床的床人了!
這樣神奇的事情,即使是寧雪勤成天不出門,也每天都聽楊嬸念叨好幾回。
誰誰誰家的男人瘸了好幾年,吃了幾顆仙丹就治好了;
誰誰誰家的婦人被測出會有小財,這不,竟在路上撿到了十幾枚銅錢!
楊嬸還說,他們大山村以前只在天上看到過神仙飛過的蹤跡,如今可算是見着真正的活神仙啦!
寧雪勤本來對這件事情不是很在意的,因為在她的習慣中,還是下意識的将這些什麽賽神仙的老道士當成那種專門騙財的江湖術士,只不過村民多愚昧,才會被花言巧語蒙騙。
然而突然聽到楊嬸說可算見到真正的神仙,她才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臉色一下變得不好起來——難道這個突然出現在大山村的老道長,會是一個修仙中人不成?
這樣的念頭讓寧雪勤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自從那書生之事了結後,她這段時間過得安逸平和,駱珩默和楊嬸顧忌她的情緒,全都捧着她,而且整個村子也都風平浪靜的,日子如流水般平淡無波的過着,她竟然也漸漸放松下來,覺得不可能再有修仙者能注意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小鎮的。
可這次對那陌生道長的猜疑讓她的心情又糾結起來,她有點想偷偷跑去看看那道長究竟是怎樣的人,但又怕萬一對方真是修仙者,她這不就是主動送上門去了?
此時她有點後悔不該這麽快将那郝得厚的記憶光球湮滅掉。說來也是因為郝得厚生平做惡多端,他的記憶體中有着太多陰暗瘋狂的負面情緒在,她不過是無意間浏覽到他所做的一些惡事,當時就氣得直接把他的記憶球體給絞得灰飛煙滅!
不過,該知道的事情她還是了解一些的,比如跟郝得厚較親近的一些人的相貌脾性等等。
這一次來的那個老道,會不會就是郝得厚那位正在閉關中的師尊?畢竟郝得仁一死,郝得厚立刻就能感應到,還準确的到大山村找到她了。他們的師父只會更厲害,怎麽可能對自己兩個徒弟的死感應不出來?
寧雪勤想到這裏忍不住捶自己的腦袋,這樣重要的事情,自己居然到現在才意識到!?
把郝得厚弄死實在是意外中的意外,她根本不可能對抗像他們師父那個階層的修仙者的!如果被他發現她的體質的話……
她打了個寒戰,又立刻用力拍着自己的臉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對,如果真是他們的師父這麽牛逼的人,難道不是直接就打上門來了?而且從郝得厚的一些記憶來看,他們這些修仙者是十分看不起普通人的,要不是情況特殊,根本就不屑于跟普通人打交道,他那個師父這麽厲害的人物,又怎麽可能會跑到一個小窮村子□□除病?而且已經這麽多天過去了,那道長對他們家也沒有過多關注的樣子。”
她還是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先靜觀其變再說。
就這樣,寧雪勤吊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每天狀似不經意的向楊嬸問起那個老道長的事情。
楊嬸如今就跟其他人村裏人一樣,對老道長拜服得五體投地,更是每頓飯都會在寧雪勤耳邊念叨好幾回。
什麽老道長治好了某某多年的咳喘之症啦,什麽老道長說某某有小財運,某某便在路上撿了十幾文錢啦,什麽老道長一出手便讓癱了好幾年的人站起來走路啦等等等等,就連楊嬸自己也去問過幾回自家的運程,據說是福祿壽全、兒孫滿堂、世代豐足,使楊嬸在衆人隐隐羨慕的眼神中喜得舍不攏嘴。
就這樣過了幾天,寧雪勤漸漸放下心來,雖然她在楊嬸和春二妮的鼓動下堅決不去靠近這老道,但也覺得這老道肯定跟郝得厚沒有什麽聯系了。
這天下午,寧雪勤正在打掃房間,擦拭到駱珩默的一張舊弓時,便想到他再過兩日就要回來了,到時又是趕集的日子,他上次出門前就答應這次還會再陪她去集市的,想到他平日裏待自己的柔情似水,寧雪勤的臉上不由得浮現起笑容來。
就在這時,忽見楊嬸打開房門快步走了進來,二話不說拉起她的手道:“乖孩子,快,我們去讓那位神仙道長也算算,他前幾日算出楊東家媳婦有孕,真的算準啦!”
寧雪勤一聽,想也不想掙脫了楊嬸的手,“我不去!”
楊嬸一愣,看着寧雪勤道:“為什麽不去?孩子啊,那神仙道長算得可真準的!又不收我們銀兩,多難得的機會啊!”見寧雪勤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似乎還隐隐有些緊張,心思一轉便自覺了解了什麽,“你這孩子,你該不會是還在害怕吧?別怕啊,現在光天白日的,外頭人可多啦!而且我跟你說,今天就連幾個衙役也趁着休沐日趕來了,不會再有那等不三不四的人出現的。”
寧雪勤咽了下口水,看着楊嬸期盼的神色,突然間一扶額,“我、我、我突然覺得頭好暈!”一邊說一邊往椅子上靠。
果然楊嬸立刻緊張起來,忙搶上來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急切的問道:“怎麽回事?前段時間不是都好好了的嗎?孩子你怎麽樣了?我這就去找大夫來!”
寧雪勤一把拉住就要轉身的楊嬸,道:“嬸娘,不用麻煩了,可能是今天在院裏被太陽曬得狠了些,有點中暑了,我喝點水休息休息就好。”
“好好,你這孩子,大中午的日頭熱,你偏要洗曬什麽床褥被子,以後可不許這樣了!”楊嬸斥了幾句,又連忙到廚房給她煮涼茶水去,總算将剛才的事情揭過了。
寧雪勤輕輕舒了口氣,雖然騙了楊嬸有點過意不去,但她真的不想冒那個險去接觸一個有可能是修仙者的家夥。
總之那老道長聽說也不會長期逗留在這個地方,只要等他走了就好了。
……
半夜,夜黑風高,四周一片幽深靜谧。
大山村所有人已經進入了酣睡中,在這樣窮僻的小村子裏,連個守夜打更的人都沒有,村子裏十分安靜,只偶爾聽到一些家禽咕咕的聲響,又或是偶爾的一兩聲犬吠。
此時,自村頭外漸漸走來一個人影,這人影走路的姿勢極為怪異,僵硬且不太自然,此時村裏黑燈瞎火一片,也看不清其身上的裝束和容貌。
這人影走過一些養了狗的人家時,那狗本來聽到腳步聲要沖上來叫的,但突然間像是被什麽東西驚吓住了,迅速夾着尾巴竄回牆角中,一聲也不敢吭。
人影僵硬踉跄的走到一戶人家前,正是駱家,接着便在門外原地來回打轉起來。
這時,另一個身影忽地從天上落了下來,看着面前的房子,自語道:“便是這裏麽?這便是你生前最後來到的地方……”
若是此時有村民在附近,一定就能聽得出來這說話的人影正是這段時間在大山村大受歡迎的“神仙道長”。
只聽那道長看着那在原地打轉的身影繼續道:“哼,能将你一擊而斃,又收了你的魂魄,想來是同道中人不可了。只是,你的身體被我調養了這麽久,多少也是一件難得的鐵屍材料,那人為何只收取了你的魂魄,卻任由那起子愚民将你埋了?還埋得毫無章法,可惜了……”
那怪異的身影正是一個月前死在了駱珩默家門口的郝得厚,而此時這位正在自言自語的神仙道長,正是郝得厚兄弟倆的師父,三玄門長老吳啓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