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修) 雙更合一
開門做生意, 不可能因為幾句不中聽的話就将客人往外頭推。
周攻玉面不改色地收了銀子,擡眸看向這說話十分不客氣的‘貴客’。一雙綠豆眼,塌鼻梁, 嘴有些地包天的。一身藏青色的家仆衣裳, 漿染的色澤很鮮亮。相比武原鎮百姓的窮困, 這衣裳算是體面的。
他于是點點頭, 手下啪嗒啪嗒地撥弄算盤算起了賬:“樓上廂房六間, 樓下兩間大通鋪。廂房是一錢半一宿,大通鋪三十文一宿。食肆裏住宿與吃飯是分開的。熱水和茶水也另算。加上熱水,茶水, 平日裏食客的收入……包場的話,一日得十六兩一錢銀子。客官要住多少日?”
“十六兩一錢銀子!”一句話, 那仆從臉色瞬間一變。
他驟然扭過頭瞪向周攻玉,拔高嗓門怒道:“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你一日敢要十六兩?隔壁食肆才一兩銀子,你當我是冤大頭啊!”
周攻玉每當他是冤大頭,但也沒差多少。惡客雖然也是客,但趕走會少很多麻煩。
對他的怒火無動于衷,周攻玉眼睑低垂着, 白玉般修長的手指八風不動地繼續撥算盤。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我家食肆是做吃食生意的, 這十六兩還是按照每日最低收入來算。客官識字吧?菜單就在上頭,價格也給的很清楚。”
說着,那仆從順着他的指引看向櫃臺上空。
上空一條麻繩上墜了許多巴掌大小的木牌,每個木牌都刻了字。字體龍飛鳳舞,頗有幾分入木三分的意思。這是西風食肆的當日菜單。每塊木牌上頭明碼标價,葷素分的很清楚,左素右葷。那仆從從左到右一一看過去,發現這家食肆不僅僅住宿比旁人貴, 連吃食也比一般的食肆貴一半不止。
“你們這就是搶錢啊!”那仆從臉色十分難看,“就這種小地方,一條魚也敢要這麽貴?”
“覺得貴可以住旁邊。”周攻玉微笑,“旁邊便宜。”
那仆從噎住,頓了頓,他怒斥周攻玉:“生意上門你往外趕,叫你們東家出來!”
周攻玉這才從算盤上擡起頭,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面,從容得不像一個求着客人住店的小掌櫃:“不必,我就是東家。”
這人臉瞬間就青了,噎得。
“要住就給錢,不住就請。”周攻玉微笑,“別耽誤我店裏生意。”
武原鎮本就是個迎來送往馬車拉出來的小鎮,鎮子上大多商鋪靠的就是往來商隊的食宿讨生活。光西街這一條街上客棧就有五家,食肆有四家。旁邊就有食肆,且有不止一家。最近的一家就在隔壁,旺客來。出去,左轉,三步路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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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仆從被他這一句話給頂到了肺,臉色乍青乍紫的,半晌沒作聲。
原以為話說成這樣,這人定然轉頭就走。誰知這眼睛長頭頂上的‘貴人’硬生生将一口氣咽下去,黑着臉從袖子裏掏出一大錠銀子。瞧着至少得二十兩的分量,嘭地一聲擱在櫃臺上:“把廂房收拾出來,其他閑雜人等都給趕出去!”
周攻玉目光在銀子上落了落,擡眸看向仆從:“住一日?”
仆從哽了一下,冷哼一聲,扭頭就小跑着出去。
不一會兒,門外先進來兩個白臉的小厮,後頭跟着一個粉頭油面的公子哥兒進來。仆似主人型,主仆一個樣兒。趾高氣昂地走進來,那架勢不是來住店,是來拆遷。
周攻玉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幫人,端坐在櫃臺後面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那位油頭粉面的公子推開人群仆從走到最前面,走到周攻玉跟前。本想着說句什麽,結果站着跟周攻玉坐着一樣高,傲氣的臉頓時一僵。
兩人視線持平,周攻玉微微擡起一邊眉頭。這公子腫的跟饅頭似的臉噌地一下就漲紅了:“鄉野莽夫,誰準你直視本公子的眼睛!”
周攻玉十分自然地移開視線,從櫃臺後面站起來,仿佛一座高山。
“……”肥豬公子閉嘴了。
周攻玉起身帶路:“公子樓上請。”
二樓兩間靠南,兩間靠東,剩下兩間一個朝北一個朝西。這公子一臉嫌棄地将個個屋子都看了個遍,最終選擇靠西的廂房。那廂房在走道的最裏頭比較安靜。他一個人住一間兒,其他五間都空着。随他一道過來的六個仆從全部趕到樓下住大通鋪。
主子的架勢擺得很到位,周攻玉對此不置一詞。銀子給到位,其他都好說。
說實話,西風食肆創建之時資金有限,屋中一應擺設用得都不是最上等的料子。但周攻玉親自布置的,物盡其用之下也算得上雅致。但那位胖胖的公子進門張口便是一句‘寒酸’。從桌椅到擺設都入不得他眼:“這種地方也能睡?髒死了,來人,給本公子換!”
他一聲令下,後頭跟着的那幾個狗腿子仆從立即就這掀掀,那推推。屋子裏折騰得叮叮當當響。
“這到底是在幹什麽?”安琳琅聽到動靜趕過來,皺眉看着二樓。
老爺子也跟出來,身後的抱刀白臉小哥嘀咕了一句:“該不會是來鬧事的吧?”
安琳琅心中一凜,剛要上樓瞧瞧。
門口不知何時聚集了一批人,都是這條街上做生意的。在門口伸頭伸腦,十分好奇的模樣。說起來,西風食肆開業這麽久,安琳琅也沒怎麽跟附近的商戶打過交道。但這條街上大多數掌櫃的都認得她。畢竟這家男人長得跟天仙似的,有那寡婦老板娘每日都要來門口晃悠上一回。
這會兒門口就靠着個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年紀也不大,二十五六歲上下。
這人安琳琅面熟,一天來西風食肆門前轉三回。好似是旁邊不遠做布莊生意的。夫家男人痨病,她一個女子撐着生意。此時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撒花馬面裙,面上點了妝。一邊嗑着瓜子一邊杏眼滴溜溜地往門裏瞅。目光不期然與安琳琅對上,她鼻腔裏一聲輕哼,神色輕慢地與身邊一個中年男子聊起來。
聲兒也不大,就在說西風食肆生意這事兒:“你說這家吃食當真有那麽好吃麽?怎地一來客就往這家來?”
“誰曉得?”那中年男子眼睛就沒從她鼓囊囊的胸口挪開過,油裏油氣的:“吃食不就那麽個味兒?青菜蘿蔔還能做出花來?這麽多人吃,誰曉得菜裏頭是不是放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哎哎哎!你眼睛往哪兒看呢!”
那婦人嬌笑地推了他一下,“話可別亂說,得罪了人,指不定人要打上門來。”
那中年男子猥瑣一笑,陰陽怪氣道:“怕什麽?古話說得好,爬得高跌得狠。誰曉得這家食肆能開多久?”
兩人說着話,外頭圍了不少人。竊竊私語的,仿佛真有那麽一回事。
安琳琅的眉頭就皺起來,她這人脾氣不算好,聽這陰陽怪氣的話就十分冒火。安琳琅從櫃臺後頭摸了一把菜刀出來,冷笑一聲:“有的人吃食做的跟豬食一樣,确實沒人吃。”
話音一落,外頭笑得最大聲的那中年男子臉一黑,扭頭狠狠瞪過來。
正好周攻玉從樓上下來,外頭說小話的人聲音就是一靜。街上同為做吃食生意的,真吃過西風食肆的不算多。來西風食肆打尖兒的大都是住戶和商旅。他們日日看着大批的客人往西風食肆來,自家生意冷冷清清,自然就有那不得勁眼紅的。
此時見着周攻玉一副面帶寒霜的模樣,心裏不由怵了一下。早前這年輕人給食肆修繕,就有人來找他搭過話。他們心裏清楚西風食肆這東家看着清瘦,其實十分不好惹。
眼看周攻玉走過來,他們頓時就啞火了。
那靠着門檻兒的布莊老板娘倒是沒有怕的。她本身做的不是吃食生意,這人新店開業之前,還去她的布莊買過料子。此時不由忸怩地換了個姿勢,一雙眼睛若有似無地睨向周攻玉。
周攻玉冷淡的視線一掃門外看客,低頭就看到安琳琅手裏握着的菜刀。他眼中一瞬間溢出笑意,細細碎碎的發着光。
握着那只手将菜刀拿開:“你怎麽出來了?沒什麽事,就是樓上那‘貴客’脾氣不大好。嫌棄咱們食肆的鋪蓋不好,要換成自己的。”
“啊?”安琳琅還是頭一回見住店自帶鋪蓋的。
果不然,就看到這不知打哪兒來的貴客家仆來來回回地搬。搬了差不多十來趟,鄭重其事的模樣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安琳琅抓了抓頭發:“銀子給了麽?”
要怎麽樣無所謂,錢給了就行。
“給了。”周攻玉眼裏笑意似水一般,波光粼粼的,“二十兩。”
安琳琅眼睛一瞬間迸發亮光,亮晶晶地看向周攻玉。
周攻玉眼裏笑意繃不住,輕輕一笑:“怎麽了?”
“有前途。”安琳琅衣服孺子可教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張小臉都放了光。但還拼命壓抑住高興,故作鎮定地道:“短短時日就遺傳了我的天賦,不錯,不錯。”
“遺傳?”
“啊,那不然,傳承?”
周攻玉真的忍不住,輕輕地笑出了聲。
他目之所及也沒有別人,全部的目光就投注在自己身邊這個灰撲撲的小姑娘身上。笑聲如山間清泉,玉石相擊。外頭那婦人媚眼抛給瞎子看,臉上青青紫紫的。當即哼了一聲,推開搭在她肩上的肥手,腳步倉促地離開了。
她一走,旁邊的人絮絮叨叨的也走了。
周攻玉瞥了櫃臺下面那把菜刀一眼,目光不期然與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老爺子師徒對上。
兩人一副牙酸的表情,他單手拄唇咳嗽了兩聲。那把菜刀就放在他手邊順手就拿的位置。不知想到什麽,他輕笑着搖了搖頭,轉身坐回櫃臺後面。
被無視的老爺子師徒:“……”
這個時辰點兒是該吃午膳的。安琳琅那邊菜也都做好了,誰承想這幾個人趕在飯點兒來,還要求将所有的菜都上一份。安琳琅肚子咕咕叫,但是銀子不能不賺。只能将做好的排骨再焖一會兒,一家人忙起來,先給二樓那位貴人做飯。
既然是招牌菜,酸菜魚肯定少不了。除了酸菜魚,就是土豆炖羊肉。
是的,手上有資金以後,安琳琅已經将羊肉安排上了。跟餘大叔商議過,以後羊肉就從他手裏拿。餘大叔為人實誠,送過來的羊都是早上現場殺的。羊肉比外頭瓦市賣得要新鮮,且他的羊都是去山上放。各個肥瘦相宜,肉質極好。
桂花嬸子收拾了一通趕緊過來幫襯,她刀工不行,但勝在洗菜擇菜做的仔細。
安琳琅這邊有她打下手頓時就輕松許多。老爺子在外頭看着,聞着空氣中飄來的飯菜香味兒心裏就着急,嘀嘀咕咕地道:“怎麽還不用午膳?過了點再吃可不好。”
……倒是忘了這老爺子。
其他人能餓,這老爺子可餓不了。
安琳琅沒空給他盛,正好旁邊吊的那罐苞谷排骨湯已經好了。幹脆拿大缽給他盛了一碗,就讓老爺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吃。
且不說抱刀的白臉小哥跟進來,看自家老爺子捧着個大缽就在後廚吃的模樣多心酸多震驚。老爺子唆了一口湯下肚,臉上緊繃的神情立即就松開了。
苞谷這等東西往日都是平民百姓的口糧是用作糧食的。這還是他第一回 從湯裏吃苞谷。淡淡的甜味兒為排骨增色了不少,喝到嘴裏暖到胃裏,十分舒坦。
兩人一個對視,老爺子捧着碗默默地轉了個方向。
小哥“……不然也給我一碗?多少錢?”看老爺子喝的那麽舒心,他也忍不住嘴饞。
安琳琅這一盤青筍炒肉剛出鍋,直接讓他自己盛。
小哥覺得這食肆的小夫妻倆可真不一般,哪家做生意的都沒這倆這般随意。客人上門她不招呼人,直接給個碗讓人家自己盛。也不怕他手黑點兒給她湯裏的肉都撈光。心裏這般想着,小哥兒從兜裏掏了一錠銀子放到竈臺旁邊,自己拿個大海碗結結實實地盛了一大碗。
掌櫃的自己說的,可不是他手黑。心裏嘀咕着,他嘬了一口湯,美滋滋。
周攻玉收拾好魚過來,這主仆(師徒?)二人一人捧着一大海碗坐在後廚的小桌子的旁邊兒吃。他眉頭跳了跳,這估計又是琳琅幹的事兒。
想笑,又無奈:“魚片好了,放這兒。”
安琳琅忙裏扭頭看一眼,工具人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準,每一片魚都很标準。
應了個聲兒,她趕緊就讓後頭燒火的桂花嬸子将出鍋的幾道素炒給端過去:“先送過去,那邊的湯也給裝一盅帶上。送得快些,這菜冷了不好吃。”
桂花嬸子頭一回幹活兒有點手忙腳亂,但好在沒犯錯:“我這就去。”
菜拿個食盒裝好,又盛了一盅湯放在最上面。桂花嬸子趕緊就送出去。她的位置空出來,周攻玉回歸了本職,坐下優哉游哉地給竈洞裏添柴火。
那邊桂花嬸子小碎步地往大堂走,剛走到二樓樓梯這,就被大堂歇夠了的幾個仆從給喊住。
“做的什麽?”其中一個瘦長的仆從走出來,挑着眼角就要看裏頭什麽菜。
桂花嬸子哪裏見過這陣仗,村子裏呆了大半輩子的人,那高瘦的人一走過來她立即就腿軟了。當下反駁的話不敢說,打開食盒讓那個仆從看。仆從見裏頭都是些素炒,兩道眉頭倒豎起來。
剛想呵斥什麽,樓上傳來他家主子的聲音。他後頭的話也不說了,瞪一眼桂花嬸子,蹬蹬地小跑上樓去。
“還愣着幹什麽?沒聽見我家主子在喊?動作快點。”
被人呵斥一頓,桂花嬸子忙不疊地就上樓。
西風食肆的二樓本來也不高,木頭搭出來的建築,上樓也就幾十個臺階的事兒。桂花嬸子怕耽誤時辰菜涼了不好吃,趕緊就走到有聲音的那間廂房。
人在門口,廂房的門是開着的。她從牆角低着頭進去,也不敢直視這所謂的貴人,只悶聲不吭地往桌子上擺菜。
果然還是近身伺候的人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那公子一看都是素炒立即就叫了:“喂羊呢這是!”
“這,這些都是東家的拿手菜。貴,貴人不是說要拿手菜?”桂花嬸子吓得天靈蓋都是通的,磕磕巴巴地解釋道,“不如嘗嘗味兒再說。”
那公子憋着氣,這一看桌子上都是些菜葉子他心裏就來氣。不過也不知為何忍住了,筷子在菜色上轉悠幾圈最終停在雜了肉絲的春筍上。
吃了一筷子下去,那憋氣的動靜就沒了。
桂花嬸子拿着食盒心裏詫異,臨走之前悄咪咪地瞄一眼。肥豬公子腮幫子塞得滿,咀嚼得跟搶食的豬差不多。心放下來,她于是小聲地道了句‘告退’。
她拿着小托盤從廂房裏倒退着出來。退到門口的時候,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一個人。那人惡聲惡氣地剛叫了一聲立即住了嘴。想着裏頭主子在用膳,立馬壓低了聲音叱罵道:“瞎了眼了你個老婆子!爺爺站在這你瞧不見?敢往爺爺我身上撞。”
桂花嬸子本想道歉,結果擡眸一看,頓時怔住了。
這人就是化成灰她都認得,三年前,把她兒子屍體丢給她的那個縣裏的貴人。桂花嬸子的心裏咚地一下沉下去,腦子裏瞬間蒙了。
“還愣在門口作甚?”罵人的仆從看她木呆呆的,怕動靜驚動了裏頭的主子會挨罵。推推搡搡地把人推開,低叱道:“快去把剩下的菜都端來。耽誤了我們爺用膳,有你好果子吃!”
桂花嬸子如夢初醒,低着頭嗡嗡地說‘這就走,這就走’。
出了廂房,桂花嬸子的心口仿佛壓了一個重錘般壓得喘不過來氣。她佝偻着腰,拎着食盒匆匆回了廚下,也沒人留意到她一雙眼睛紅了。安琳琅這會兒魚已經做好。噴香的酸菜魚就放在竈臺邊上,桂花嬸子悶頭将魚裝進食盒,又給二樓那邊送去。
這般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後廚這邊才終于得了空歇息。
老爺子還沒走,惦記着那鍋還沒出鍋的排骨死活不走。小哥跟着他老師也喝了一碗湯下去,後面兩人幹脆臉皮不要,就這麽排排坐跟老爺子一起等吃的。安琳琅那個盤子将早早悶着的紅燒排骨盛出來,又炒了幾盤素菜準備吃午飯。菜很快就要上桌了。
桂花嬸子埋着頭,飯都沒吃就說累了,轉身回房裏歇息。
安琳琅忙到這會兒剛歇,自然也沒留心。只當桂花嬸子頭一回上工,忙累了。累了那就回去歇息,食肆裏的規矩也不嚴:“那給你留一份放鍋裏溫着,嬸子你得了閑再吃。”
桂花嬸子含糊地應了。
紅燒排骨悶了這麽久,肉軟得嗦一下就從骨頭上掉下來。骨頭也浸透了湯汁,嗦一下感覺比有滋有味的。這紅燒的豬肋骨別說家豬那股子腥臊味兒了,滿口都是鮮美。收汁兒也收得好,味道全浸透進肉裏,香得老爺子下筷子都受不住手:“這肉還有點甜味兒?”
“放了些糖。”安琳琅雖然做川菜出名,但燒紅燒排骨卻喜歡吃帶點甜味兒的,“提鮮。”
“提鮮好,提鮮好。”
吃了兩塊下去還不收手,悄摸地想吃第三塊。被安琳琅一筷子敲下來,“可不能多吃。這東西油重得很。”
老爺子狡辯說自己不怕油重,大夫都說好了。才一說就被吃得不停嘴的鴻葉小哥給拆穿:“老爺子大夫還沒找到呢,別好沒幾日就放縱。省得往後您想吃口什麽東家不給你做。”
老爺子瞥了一眼安琳琅,安琳琅揚了揚眉,他于是悻悻地收了筷子。
這一頓沒去外頭吃,後廚吃也別有滋味兒。吃完安琳琅也沒打算收錢,就是老爺子臨走給她竈臺上放了一錠銀子。先前安琳琅還沒發現,等後頭發現都已經天黑了。
樓上那貴人一頓飯後終于是不鬧騰了。但不消停的人還是不消停,吃飽睡足就嚷嚷着無事可做,而後帶了一幫仆從從二樓溜溜達達地下來。将櫃臺給敲得邦邦響,非要見大廚。
安琳琅不曉得他有什麽事兒,穿着破衣裳從後廚出來。
那矮胖矮胖的公子本以為會是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結果發現是個鮮嫩的小姑娘。那神情瞬間一變,嘴就這麽咧開了。
多虧了王大姑娘的藥膏子,擦了二十來日,安琳琅的臉上凍瘡早好了。白嫩得連塊疤都沒剩下。兼之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小臉兒白裏透紅,水靈清透的。哪怕一身破舊衣裳也難掩俊秀的面容。
“乖乖,竟然是個俊俏的小娘子!”這公子出口的第一句,安琳琅和坐在櫃臺後頭的周攻玉眉頭都蹙起來。
安琳琅沒覺得怎麽,只是問:“不知客人找我何事?”
那公子卻仿佛聽不見似的,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折扇。雖然是陽春三月,但沒熱到那種程度。他呼哧呼哧地扇個不停,人圍着安琳琅轉了一圈,那雙被肥肉擠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琳琅,上上下下的掃視。嘴裏啧啧地遺憾道:“……可惜,就是太瘦了。”
安琳琅的火氣沒被這句話點起來,一旁的周攻玉臉色變了。他清隽的臉上迅速敷了一層冰霜,從櫃臺後面緩緩走出來,大堂的空氣驟然就冷了下來。
他本就是個清冷長相,平素連笑容都顯得很疏離,不笑的一張臉更是極其的冷漠。此時那高挑的身材湊近來,冰霜的冷漠讓大堂嘻嘻哈哈跟着肥豬公子笑的仆從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啞了火。他們驚疑不定地看着周攻玉,不明白不過一個小地方的食肆掌櫃哪來這麽強的氣勢,比他們縣老爺還吓人。
肥豬臉上油膩的笑容僵了僵,也不看周攻玉,只問安琳琅:“你是這家食肆的廚子?”
“是。”安琳琅點頭。
“這家東家給你開多少銀子一個月?”油頭公子肥碩的臉一笑,兩頰的肉擠在一起都在發顫:“本公子給你雙倍,不如你跟着本公子?”
周攻玉冷笑,剛一動就被安琳琅就按住了手。她歪了歪頭,笑着問:“不知公子能出多少銀子?”
“五兩。如何?”
這年頭,在武安縣城裏縣令府裏最受主子看中的奴仆也才四兩。油頭公子對安琳琅會心動心有成竹。
“你若是能讨得本公子歡心,”他暧昧一笑,“本公子還能再加。”
“才五兩?”安琳琅詫異地張了張嘴,一臉震驚地看向他,“我們東家給開的二十兩。原以為公子如此富貴,開的必然會比東家開得多,原來才五兩?”
這人頓時就噎住。
他一雙腫泡眼瞪着安琳琅,一口氣不上不下的。興許是脾氣不大好,憋了一會兒臉色就變了。
“告訴你村姑!本公子給你五兩都是擡舉你了!”肥豬公子的自尊心十分脆弱,一句話說的不小心就激怒了他,“別跟本公子胡扯什麽二十兩月錢就武原鎮這個窮鄉僻壤的小鎮?就你這窮酸掌櫃的能拿得出手那麽多給你?他自己還穿得破破爛爛,二十兩?笑死人!”
安琳琅看了一眼周攻玉,衣裳雖然舊,但也不至于破破爛爛吧?
周攻玉回望了她一眼。
安琳琅:“……”行吧,抽個空給家裏人都換上新衣裳。
兩人不以為然的模樣,矮冬瓜更氣了:“你信不信,本公子一句話就能讓他這家店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