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七顆南瓜子
村田下午就陪那群小孩子們做基礎練習。
劍術基礎練習都很無聊, 小孩子們練了一會兒就開始拿着木劍追追打打——村田倒也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人人都要成為劍士,只是鍛煉身體而已嘛,開心就好了。
等到晚飯時間, 再把他們挨個送回家。
一群小孩排排站牽着條繩子, 村田走在最前面, 邊走邊點數。送完一圈人回來,外面天色已經黑了。
家裏早早做好了飯, 就等村田回來吃飯。進屋前村田貓貓虎虎的探頭往裏面一看:三姨不在。
眼看沒有被揪去表演祓除咒靈的風險了, 村田松口氣進屋,坐下吃飯。
村田家裏人不少,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外加兩個哥哥——他父親那一輩是獨生子,當了村田這一輩反而有三個孩子。
不過他媽媽其實最想要的是個女兒, 但是一直沒有,所以就特別饞別人家的女兒, 最大的業餘愛好就是邀請鄰居家的小姑娘來府上做客吃下午茶。
下廚的照例是二哥和母親,除了他們之外,家裏其他人都只有打下手的份兒。
村田幾口扒拉完飯, 拿出手機一邊回信息一邊回屋。他剛站起來,就被父親不滿的叫住:“你今天怎麽回事?下午練劍的時候也總是看手機,我不是和你說過嗎?”
“拿着刀的時候就不要想別的東西,分心會影響你出刀的速度!”
“今天晚上不準吃宵夜, 訓練加倍。”
村田慢吞吞回完伏黑惠的信息,頭也不擡:“因為我在給戀愛對象發信息啊。”
父親一愣。他眼神呆滞了一瞬,茫然到不知道自己筷子裏的飯該不該塞進嘴裏。偏偏這時候, 村田還停下腳步, 擡起頭:“老爸你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回房間和惠打視頻了。”
他态度自然又理直氣壯, 好像在說‘你說完了嗎?說完了我就回去睡覺了’一樣自然。父親放下筷子,幹巴巴擠出一句:“你才多大就談戀愛?談戀愛影響你的劍道怎麽辦?”
村田聞言,詫異的擡起頭:“談戀愛怎麽會影響我的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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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只有一只手,就算右手拿刀左手牽男朋友,還剩下嘴巴也可以叼朵花拿回來送給媽媽呢。”
父親瞪大眼,表情錯愕得五官管理徹底失敗。夏紀眼疾手快按住父親的右手:“爸你聽我說!你聽我給你解釋!”
千嶼迅速會意按住父親左手:“爸你別生氣!你聽大哥解釋!”
父親緩過神來,震怒,把兩個兒子的手都揮開:“你們兩個滾開!什麽男朋友——男朋友?你還交男朋友?村田理奈你給我過……”
他剛站起來,又被村田夫人面無表情的按回椅子上。這對夫妻互相對視了三秒,父親逐漸心虛,語氣變得溫柔:“咳咳,理奈,你給我過來,過來解釋。”
氣氛因為村田夫人那一按,陡然回溫。村田把手機往自己口袋裏一扔,又坐回飯桌上了:“解釋什麽?”
父親眼睛一瞪就要生氣,氣還沒有生出來,他察覺到身邊妻子幽幽的視線——于是父親強迫自己把眼睛變回原來的大小:“當然是解釋男朋友!”
“談戀愛就算了,怎麽……怎麽還是和男的談戀愛?”
村田覺得有點詫異。他歪着頭,看向奶奶:“奶奶,你喜歡男孩子嗎?”
奶奶笑眯眯:“當然喜歡啊,小奈是奶奶最喜歡的男孩子!”
村田眼眸一彎,又理直氣壯對父親道:“奶奶也喜歡男孩子,我為什麽不可以?”
父親:“……”
父親突然意識到什麽,環顧左右。大兒子和二兒子在他視線掃過來的瞬間,低頭心虛的扒飯。
而自己爸媽臨危不懼穩如泰山的吃着飯,他親媽還對村田豎起大拇指誇村田邏輯能力好,更離譜的是他妻子,一雙眼眸裏明明白白的寫着:你再兇我兒子一句試試?
父親郁悶:“怎麽只有我在做壞人?”
他原本很生氣的,但發現好像只有自己一個直男在家裏格格不入。難道這世道開始流行起男孩子和男孩子談戀愛了嗎?
村田夫人瞥了他一眼,不滿:“阿理就談個戀愛,又沒有知法犯法,這次期末考還全都及格了,你到底還對我兒子哪裏有意見?這孩子多聽話啊,都這麽大了才談第一次戀愛,又不是跨越種族的不倫之戀,你憑什麽不讓他談戀愛?”
“他談戀愛又不是你談戀愛,你幹嘛還要有意見?!”
“再說了!我們阿理戀愛了都還記得給媽媽帶花回來,你跟我結婚這麽多年也沒有送過我花吧?”
眼看戰火要燒到自己身上,父親心虛,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結、結婚那天明明有送了……”
村田夫人冷笑:“是哦,從我的捧花裏面抽出一束花來送我了,你可真用心呢。”
父親:“……”
他低頭安靜如雞的扒飯,不敢再說半句廢話。
但是一口飯進嘴不到半分鐘,父親又忍不住發言:“我不是對阿理的性取向有意見,我是怕阿理被騙。現在的人都鬼精,萬一他只是看中了阿理的錢怎麽辦?”
夏紀舉手。父親十分有威嚴的睥睨他一眼,颔首:“你說。”
夏紀發言:“首先,我見過阿理男朋友,是個不錯的孩子。其次,就算他是圖阿理的錢,這不也挺好的嘛——反正阿理一兩百年都不會破産,這樣他們就能長長久久了。”
父親:“……”
我和你們格格不入得仿佛不是一家人.jpg
村田倒是因為夏紀的解釋而感到惆悵起來,心想:惠要是真的圖我錢就好啦——
好看的皮囊會老去,優秀的劍術會因為肉體的衰敗而減退,但是只有銀行卡餘額,只會變多不會減少。
可惡!惠為什麽就不能圖我的錢呢?
村田夫人重新把村田的空碗推給他:“談戀愛也要吃飯,至少再來一碗,吃完再回去打視頻。下次呢,有機會就把人帶回來吃飯吧,男孩子飯量大點,我到時候多煮點。”
奶奶在旁邊附和:“你要記得問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最好問問他有沒有過敏的食物。不管是和男孩子還是和女孩子談戀愛,都要細心一點才行。”
村田對家人的妥協一點也不意外,笑眯眯的應下:“好哦。”
他清楚知道這并非自己家人足夠開明,而是因為他們足夠愛自己。
或許我無法理解男生為什麽會愛上男生,但因為你是我至親至愛,所以我可以接受你身上我不能理解的事物。
正是因為有這樣包容他而愛他的家裏人,才會讓村田也同樣對普通人帶有憐愛和保護的心态。
因為每一個普通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能讓村田看見他家裏人的影子。
晚上回到房間給伏黑惠打視頻,村田視頻撥出去沒多久,就看見屏幕上出現了伏黑惠的臉。
伏黑惠好像在外面,穿着黑色的高領毛衣,外面是深藍色連帽外套,額發下深綠色眼瞳望着攝像頭。因為伏黑惠臉貼得近,所以村田看不清他身後的背景,只能看見他藍色連帽邊緣一點白色的落雪。
村田有點意外:“你在外面啊?”
伏黑惠眨了眨眼,長長的眼睫毛上也沾着一點雪花:“嗯,在外面。因為今天晚上有煙花。”
村田:“是之前那種煙火大會嗎?”
伏黑惠搖頭:“就是普通的煙花而已,每隔一個小時會放一次,然後一直放到晚上十二點。”
“年年都有的寒假活動而已。”
村田吹口哨,不自覺彎着眼眸輕笑:“那不是每年都能看見煙花?很好啊。”
伏黑惠:“可能就是因為年年都能看見,所以反而覺得沒什麽新奇的吧。”
村田想了想,點頭:“有道理哦……啊對了,想給你聽這個。”
他從床上爬起來,随便拿了件黑色外套披上,出門。
伏黑惠在校操場上坐着,只看見手機屏幕上晃過一片黑暗,接近着村田的臉就不見了。
大概是村田調整了攝像頭,他的手機屏幕上閃過大片深紫色的塗抹交錯顏色的綠,讓人錯覺是在什麽花園裏面。
村田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紫藤花,我老家特産,一年四季都開。等到冬天下小雪的時候,一點薄雪積在花串上,還挺好看的。”
伏黑惠驚訝:“冬天也開嗎?”
村田歡喜雀躍的聲音傳過來:“開啊,冬天也開的。”
“啊,到了。”
手機屏幕上已經是一片全然的黑暗,伏黑惠不知道村田走去了哪裏,大概是外面。他耐心等着村田要給自己看的東西——等了大概有五六分鐘,忽然手機裏傳來漫長而古樸的鐘聲。
是寺廟特有的鐘聲,綿綿悠長的餘韻回蕩,蓋着細微的樹葉相撞的沙沙聲,還有河水流動的聲音。
伏黑惠在小鎮上生活,很少聽見這種寺廟的鐘聲。
光是聽着,就好像有種讓人心靈都安靜下來的力量。
鐘聲一共敲了九下,等到最後一點餘韻散完,村田的聲音才混雜着夜風,在手機那端響起:“結束了,剛好趕上最後一波呢——看來今年我們都會運氣很不錯。”
伏黑惠:“你家附近的寺廟嗎?”
“說是寺廟,其實更像是托兒所這樣的地方吧……”
村田拍拍屁股站起身,慢吞吞往回走,不緊不慢的和伏黑惠聊天:“寺廟裏的悲鳴嶼大師經常幫大家照看孩子,還收養了不少孤兒。我小時候也在那個寺廟裏修行過一段時間。”
“哦對了,這個河!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老家那條河。現在這個季節沒有蜻蜓啦,秋天的時候湖面上會落很多綠色的蜻蜓,很好看。”
村田将手機攝像頭對準了河面。因為鄉下的夜晚要遠比城市更黑一點,攝像頭收光效果甚微,伏黑惠只看見了水面折射的破碎月光。他努力辨認了一會兒,然後又無奈放棄。
雖然看不清楚,他卻能大概想象出村田的模樣——穿着便服,或許還沒有帶他那把寶貝的日輪刀,捧着手機不緊不慢的逛在河邊。
即使不認識路了,也優哉游哉的,講到自己高興的事情,梅紅色眼眸明亮得像星星一樣。
伏黑惠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笑了。他好像不需要去看見那條河,光是聽村田這樣眉飛色舞的講話,也會感受到快樂。
他道:“等會放煙花的時候,我也拍給你看。”
村田原本是不緊不慢的沿着河邊散步。
這個季節的河面當然不會有什麽蜻蜓,小路上安靜的只能聽見風和水的聲音。不遠處的鐘聲已經停下,要等過幾天正式過年的時候才會再次敲響。
在這片寂靜中,他忽然升起一個念頭。
村田興致勃勃的問伏黑惠:“那還有多久會炸下一次煙花啊?”
伏黑惠看了眼手機時間,估算着上一次炸煙花的時候,答:“大概還要四十分鐘。”
村田:“我知道啦!那我先挂了!”
伏黑惠還想問村田知道什麽了——但是村田挂得太快,等伏黑惠想問的時候,屏幕已經黑了。他茫然看着黑掉的屏幕,腦子裏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村田轉頭就給隐神打了個電話。
電話沒響兩聲便通了,隐神那邊傳來各種雞飛狗跳的吵雜聲音。他道:“村田啊?新年快樂——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村田:“我想去埼玉縣,你的車可以借我騎嗎?”
隐神詫異:“你還沒有駕駛證吧。”
村田理直氣壯:“就是因為沒有駕駛證,所以才找你借車的。”
隐神:“……”
“你現在在老家?你也別折騰了,我開車送你吧,我剛好在這附近處理事情——你要去哪?”
村田報了地名,兩人約好在村門口見。他提前到了村門口,等到隐神開着摩托車過來。
後座上還有戴着大大安全帽的日下夏羽。日下夏羽隔着安全帽與村田打招呼,聲音被安全帽捂得沉悶:“新年好,村田。”
村田坐上去,環抱住日下夏羽的腰:“喲,瘦了。明天來我家裏吃飯吧,我奶奶可喜歡你這樣的小孩兒。”
日下夏羽乖乖的,點頭,頭盔砸到前面隐神背上。
他點頭點得很用力,所以撞上去力道也不小,砸得隐神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他扔了個頭盔給村田,怒道:“快給我帶好頭盔,少忽悠小孩!”
村田聳肩,利落的戴上頭盔,同時為自己申辯:“我沒有忽悠小孩,我說真的啊,晶和織也可以來嘛,我媽媽很喜歡織的。”
隐神懶得和村田争辯,和他說話說多了容易傷脾。
他發動摩托車開了出去,呼嘯淩厲的風刮過頭盔,卻無法隔開隐神的聲音:“你去埼玉縣幹什麽?咒術師寒假也有任務?這都快過年了吧。”
村田把下巴擱在日下夏羽肩膀上,懶洋洋的:“不是任務。”
“是去找男朋友看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