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顆南瓜子
伏黑惠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總之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答應了村田不會把這件事情往外說。
兩人沿着那條河往橋上走,伏黑惠一頭霧水。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村田:“為什麽不告訴輔助監督?”
“這種任務不和輔助監督報備的話,不僅拿不到工資,而且還會影響到咒術師評級。”
咒術師評級不僅僅是需要高階咒術師推薦就完事兒了。
評級咒術師自己祓除咒靈的履歷也同樣重要。
村田:“這種級別的咒靈換不了多少錢。而且說實話,評級啊工資啊什麽的,其實我也不是很在乎。一開始我連咒術師都不太想當的。”
“我讨厭咒術界,也讨厭高專那一套教學理念。啊當然,最讨厭的是咒術師家族——禦三家和他們的附庸。”
伏黑惠一愣:“……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成為咒術師?”
村田答得極快,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不當咒術師就要去國家隊參加劍術比賽了,不能住在家裏!”
“而且經常要出國參加交流賽,老是這樣遠離家庭跑來跑去,我會死的!”
伏黑惠:“……”
他把自己剛剛猜測出來的一些關于人性與底線的思考全部咽下去,假裝自己從未想過。
村田兩手抱着自己後腦勺,仰頭看天上的星星,嘆了口氣:“我家裏又不準我吃白飯當啃老族,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出來工作……上學實在是太辛苦了,感覺考高中也沒什麽希望的樣子。”
“我橫向對比了一下,只有當咒術師最好。既不是犯法職業,又有官方認證,工資也還勉勉強強。雖然經常要面對任務量是咒術師總人數三倍以上的悲慘現實,但只要我級別夠低,應該也不會被派很多任務。”
“而且我老師說了,不想接任務也可以拒絕!除了會沒錢之外沒有任何後續麻煩!”
伏黑惠:“……所以,為什麽讨厭禦三家?他們——和你當咒術師渾水摸魚的打算也不沖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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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就是很讨厭啊。”
村田掰着手指,把自己讨厭的原因一條一條搬出來:“都2017年了,居然還有家族堅持什麽嫡子庶子血統論,也太離譜了吧?現在連重婚都犯法了,為什麽還會有嫡子庶子這種東西啊?”
“因為家族成員沒有出色的術式就将他驅逐出去也很離譜啊,我們家道場世代相傳的水之呼吸到現在為止,能學會的人還湊不出一個巴掌呢。其他沒學會的學生出去說是我們家的學生,我爸爸也不會因為他沒學會水呼就不承認他。”
伏黑惠抿了抿唇,無法反駁。他輕輕開口:“劍術……和咒術師什麽的,也沒有可比性吧?”
咒術師。
劍士。
不管怎麽看都是完全搭不上邊的兩個職業。即使村田可以用刀法祓除詛咒,那也是因為他本身就有咒術師的天賦。
村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唔……既然是伏黑你的話,那我就說一點我的想法好了。我呢——從入行開始,就發現所謂咒術界,完全是爛透了的。”
“不管是離譜的家族血統論,還是高層對普通咒術師們的約束,從頭到尾,都爛透了啊。”
“我并不覺得咒術師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每個人承受痛苦的阈值不一樣,咒術師失去同伴會很痛苦,普通成年人買了杯冰可樂發現沒有冰塊也很痛苦。你是不是覺得這兩樣痛苦完全沒有比拟之處?”
“可是,我見過因為冰可樂裏面沒有冰,情緒全面崩潰直接跳樓的普通成年人。也見過失去同伴,自己調整一段時間後繼續快樂生活的咒術師。”
村田垂眸,道:“咒術師也好,普通人也好,本質上都只是生命存在的一種方式。如果按照現在咒術界高層的做法,為了避免恐慌而強制封鎖詛咒相關的東西,将普通人和咒術師完全分離,那麽一直被捂住的傷口只會越來越嚴重,最後腐爛流膿。”
“人與人的痛苦很難相通,如果咒術師群體執意要讓自己成為一小撮的特別者,而完全沒有做好将傷痛袒露給另外一個群體的準備,那麽不被理解不被信任,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他轉過頭,望着伏黑惠。伏黑惠聽得很認真,猝不及防和他雙眸對上,呆了一瞬;村田慢吞吞說出了最後一句總結:“如果說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那麽我存在的意義便是完全和咒術界的意義背道相馳的。所以不喜歡咒術界也很正常嘛!”
他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話題像跳跳球一樣彈走:“糟糕,今天晚上思考了好多東西,感覺自己腦子要燒壞了——”
“果然人就是不能太動腦子,腦子動多了很容易死掉的。”
伏黑惠還在想村田剛剛說的那些話。
他很少完全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來看問題,畢竟伏黑惠很小的時候就是被當做咒術師來培養長大的。他只是覺得自己和村田之間好像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牆壁,把兩人的靈魂完全的隔開。
很難形容那一種感覺,就像大部分人無法理解兔子和貓咪的關系一樣。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存在關系。
“完了完了,好像真的腦子動太多了。”
村田扶着自己的額頭,在就近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滿臉擰巴的表情:“頭好暈頭好暈,我得坐會兒。”
“伏黑,你要不要坐着歇會兒?”
伏黑惠在他旁邊坐下,擡手召回了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的玉犬。他還在想村田剛才的話,有點出神。
而村田則明顯腦子已經跳去了另外一個維度。
村田:“我老家鄉下的道場也有這樣的河,不過要比這條更大一點。每年到了秋天的時候,河面上會飛滿蜻蜓。”
伏黑惠順着村田所描述的,去看那條河。
河面倒映月亮,波光粼粼,揉碎了一片又一片的散落着。
村田就将日輪刀橫在膝頭,黑色刀鞘在月光下,烏沉沉的。伏黑惠因為好奇而去看那把刀鞘——他還沒有見過村田拔刀。
每次見到村田時,他的日輪刀都安靜的躺在劍鞘裏。
村田:“你喜歡我的刀?”
目光被對方敏銳的捕捉到了,伏黑惠感到幾分別扭。但他已經有點适應村田的性格了,點頭——猶豫兩秒,又搖頭:“是好奇。”
“正常嘛,每個人看見我都先好奇我的刀。”
村田露出一個與有榮焉的笑,好像刀被誇贊就是他被誇贊一樣。
他往伏黑惠那邊湊了湊,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伏黑惠:“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刀?”
村田滿臉都寫着期盼,手掌已經躍躍欲試的按在了刀柄上。伏黑惠一怔,随即又感到幾分哭笑不得。
他長長密密的眼睫往下垂,終究是少年的好奇心勝過別扭:“想看。”
村田将日輪刀拔出刀鞘——刀身是罕見的青碧色,初初出鞘時,仿佛将人間的一截月光也斬斷。
他将日輪刀遞給伏黑惠,眼巴巴的:“要摸一下嗎?蜻蜓也很喜歡你。”
伏黑惠:“……蜻蜓?”
“對!”
村田笑得格外燦爛,點頭:“蜻蜓是刀的名字。”
“你眼睛的顏色就和蜻蜓是一樣的。”
他第一次拿到刀,就是在鄉下道場的河邊。村裏最優秀的打鐵師父冷哼着把日輪刀遞給村田,村田将日輪刀從刀鞘裏□□——
寧靜美麗的青碧色,觸手卻滾燙。
一只純綠色的蜻蜓振動翅膀,落在了刀鋒上。于是碌碌無為的天才村田,在這個瞬間找到了令自己心動不已的事物。
他的刀。
他的蜻蜓。
點過河面,斬斷一切,無往不利的堅韌之物。
同樣的美麗的顏色,村田在伏黑惠眼睛裏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