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也應該要放下了。(劇情過渡章無感情線)◎
幾天後, 李樯帶着勝玉去赴宴。
古家說是要祭祖,但各處卻裝飾得既不清寂, 也不莊重, 反倒像是尋了個由頭,聚齊親朋歡樂一場。
勝玉坐在坐席中,看到了鄭元的身影。
這應該并非勝玉第一次見到他,或許小時候也見過, 畢竟當年太子是多麽風光的人物, 即便長得肥頭大耳, 也會被誇成人間蛟龍。
但現在鄭元全沒了那股貴氣了。
他甚至有些畏畏縮縮的, 站在古聶清旁邊, 甚至都不如古聶清挺拔。
大約這就是世人常說的人靠衣裝。
沒有了金銀和敬畏堆出來的金身,哪怕是皇帝嫡子也不過是泥人一具。
他當然不認識勝玉, 勝玉坐在角落裏,靜靜地觀察着他。
今天她沒有刻意隐姓埋名。
偶爾有一旁的客人問起她的淵源來歷, 她都回答, 自己姓傅。
因為她知道今天之後或許就沒有再隐瞞的必要了。
有人聽到這個姓氏有些吃驚, 但勝玉一切如常, 旁人也再不好追問。
只當與昔年的傅家毫無關系。
李樯是顯眼的貴客,當然不跟她坐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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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玉獨自靜靜地飲茶, 古宅已經許久沒有住人了,哪怕打掃得再幹淨,空氣裏也彌漫着一股嗆鼻的灰塵味,隐隐約約的黴味從房梁,窗角, 屏風上傳出來。
因此勝玉飲了兩口, 就放下茶杯不再喝了。
屋裏的客人都彼此說笑, 有人認得勝玉,拾了一把瓜子兒過來打招呼,叫她女東家,一邊恰啵恰啵磕着,一邊帶着點酸味兒和羨慕問她已掙了多少銀錢。
勝玉還當真心算了一下。
接着誠實地說:“一點薄産罷了。幾進小院,幾畝田契,還是買得起。”
旁人聽完,神色自然是更加異彩紛呈。
閑聊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
古聶清四處敬了一圈酒,帶着鄭元回到了上座。
過了沒多久,便招呼開飯。
古家招待得很是豐盛,人人桌上都放了一個小爐,一盤魚脍,再來一碗蒸鮮菌雞油飯,旁邊的碟子裏擺着牛舌、羊肚,都是已經用橘皮腌好去味了的。
勝玉聽到許多人咋舌的聲音。
尋常人這般姿态倒不稀奇,上首的鄭元也是雙眼發光,口水直吞,甚至腹中直接咕咕叫出聲。
底下的小孩不怕他,聞聲吃吃發笑。
鄭元也知羞慚,摸了摸肚子搖頭道;“古兄莫怪。父皇要我安于清貧,府上好些年不見油腥,整日挨餓。”
即便他已無太子名頭,卻也終究是皇子,一提起“父皇”,再無人敢随意顏色,都眼觀鼻鼻觀心。
古聶清直道他受苦了,将菜碟越發堆到鄭元面前。
勝玉默默垂眸。
鄭元窘迫到這種程度,也難怪如此自降身段,與古家走得這麽近。
除了貪圖古家現存的財富,或許還有把柄在古家手中。
古聶清又勸了幾句,鄭元本就難耐饑餓,面對這等美食更是饞蟲騷動,哪裏忍得住,沒矜持多久便提筷猛吃,那吃相比起村野農夫還要粗鄙幾分。
鄭元只顧享受,不斷對古聶清贊賞點頭。
“好吃!”
古聶清又讓人傳來葡萄酒,并細細介紹,這酒是去歲古家自家的果園裏采的葡萄釀的,葡萄品質極佳,釀的果酒香飄四溢,莊園的地窖全都塞滿了酒壺,還有許多擺不下的,最後剩下的那些葡萄扔了壞了,做果園來年的肥料。
鄭元雙眼迷蒙,只喝了一口,就已然隐約有了醉意。
也不知道這醉意究竟有幾分是因為酒,又有幾分是因為向往古聶清所描述的財富。
大片的莊園,塞滿的酒窖,堆得放不下的葡萄……
這與遍地黃金何異。
看到這裏,勝玉已然确定鄭元對古聶清也不安好心,或許時時刻刻想着侵吞古家的家産。
或許在鄭元心中,古家還與當年一樣,仍然是他的走狗,古家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想要,最後都能到他手中。
當年鄭元及他背後的那些謀士,就是這樣對待父親的嗎。
現在為鄭元“出謀劃策”的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剩下鄭元一個,死活也不聰明。
推杯換盞,酒意漸酣。
這時大門打開,一個小黃門捧着一卷文牒進來,李樯緊随其後。
鄭元已醉得稀裏糊塗,但看到那個太監模樣的人,還是大吃一驚,立刻就站了起來。
小黃門輕咳一聲,全場立時肅靜。
他拿出帕子淨了手,才從卷軸裏請出一道聖旨。
“皇子鄭元聽旨。”
鄭元吓得差點噎住,一片香嫩的牛舌堵在嗓子眼裏,險些讓他翻起白眼。
他趕緊舉起袖子擦了擦嘴,要湊近前去看。
此時李樯提醒道:“殿下,請勿妄為。”
這一聲把鄭元喚回了神。
他是躲難到這裏來的,父皇怎會這麽快就知曉?
難道是知道他又與古家厮混,所以這麽快下旨來拿他?
鄭元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心中七上八下。
因害怕杖罰,兩股顫顫,冷汗也流了一身。
雖然不論如何,父皇總不至于打死他,但偏偏每回被打得死去活來,難熬又丢人。
小黃門見他跪好了,才展開聖旨宣讀。
越聽,鄭元越是驚訝。
原來聖旨中并未有一絲責罰之意,反而是交代他一件私事。
皇帝在宮中有些趣味寡淡,知道嫡子來了金吾郡,便想起此地有一出名的特産名為好三金,金吾郡也是由此得名,名頭太響,也被成為金吾金。
此物既可調味,也可做妝钿,據傳還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聖旨中将鄭元封為“金吾使”,要他帶些特産回去,還關懷了幾句,頗有慈父之風。
這差使雖是随意指派,并沒多少分量,但鄭元聽着,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
他從被廢去太子之後,有多久沒見過父皇和顏悅色的好臉,又有多久沒有被父皇當做一個皇子看重過,此時即便只是一個小小的差使,也讓鄭元感激涕零。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好得讓鄭元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敢起身接旨,一再地重問。
但在看到小黃門身後的李樯時,心裏更加踏實了幾分。
本來鄭元還要懷疑一下,這聖旨怎會發到這裏。
但是李樯的叔父是太師,由他帶來聖旨,再正常不過。
好半晌,鄭元起身謝過。
并揮筆在敕令上寫下自己的大名,還拿出随身印章端端正正地蓋了印,意為接下此職。
小黃門拿出專用的印版,将鄭元簽下的字拓印備存,又仔仔細細卷起來收進了卷軸中,回京城複命。
鄭元當庭受封,自然是風光無兩,一時間敬酒者衆,乘着高興,本就微醺的鄭元喝得越發暈暈乎乎,甚至當場走下高階,樂呵呵地跳起舞來。
他如此歡騰,自然有人陪着他鬧,屋子裏的賓客都圍着他又唱又笑,說盡了吉利話。
擁擠熱鬧的人群之中,李樯走了過來靠近。
在一片荒唐裏悄悄牽住勝玉的手,輕輕捏了兩下。
勝玉擡頭掃了他一眼,在他眼底看懂了暗示。
便收回手,躲去了角落裏,靜觀其變。
到了傍晚時,賓客散得差不多了。
鄭元盡興之後便睡着,休息了一整日,慢悠悠地醒來。
醒來後,他便第一時間迫不及待地摸到了那張任命書,咋着嘴再度欣賞。
但看着看着,鄭元忽地定睛,看出一身冷汗。
他聚起兩只眼珠,定定地盯着任命書上的某一處,忽地擡手撥了撥。
那任命書上,竟幽幽飄下來一張小小的紙,與任命書的紋路顏色如出一轍,若不細看極難分辨,紙上寫着一個“巾”字。
而原先被這張小紙蓋住的地方,寫的是一個“金”字。
金吾巾和金吾金,雖是一字之別,卻猶如天壤。
前者是一郡的兵部,後者只是一道點心。
他簽下的這一份,被小太監拓印帶走,很快就要呈到禦前。
這代表什麽?!
皇帝封他來采買些特産,他卻大筆一揮,私改了聖旨,強行将自己封為金吾巾的統帥!
鄭元臉上飛快地浮現惶恐,灰敗,慘烈。
他當然是被算計的!
但是,字是他簽的,章是他蓋的。
這口鍋,嚴嚴實實地壓在了他頭上。
擅謀兵權,與平日裏惹父皇惱怒絕非同級。
他真要被剮了皮去——
鄭元幾乎是滾下了榻,扒着門框就要去求救。
結果剛踏出門,外面一片肅殺。
金吾巾的将領姓陶,此時一身盔甲,立得筆挺。
李樯身着朝服,也是負手而立。
還有古聶清、其餘平日圍在他旁邊的侍從……
一個個都堵在門前,見他出來,便喊道,聽殿下號令。
他已出不去了——
被逼到這地步,是被架着反!
鄭元喉間一聲尖嘯的悲鳴,眼白朝天翻着,如一截枯木滾落在地,腦門在臺階上砸出一個碩大的洞,血流如注。
衆人靜靜看着,沒人管他。
看了一會兒便散去,古聶清才出聲叫來一個小厮。
“上點藥,別叫他死了。”
勝玉旁觀了一切。
她知道,這便是李樯“大事”的開篇。
借着鄭元的幌子反,只是第一步,之後還要與各皇子鬥,與皇帝鬥。
但對于勝玉來說,這場鬧劇已經謝幕了。
她想了很久複仇的意義。
她發現,大約只是能讓自己快活很短的一瞬間。
鄭元該死,是因為他本就混賬豬狗不如。
他以及他所代表的皇室終究會垮臺,也是因為背後有實力雄厚急着上位的李氏。
世上并沒有什麽黑白分明的公平和正反,也不存在所謂的報應。
鄭元雖然栽了,但勝玉卻無法知曉,傅家的先祖是否已經能夠安息。
昔年傅家蒙受的冤屈,或許在許多許多年後可以大大方方地解釋,但是又有誰人會聽,誰人會記得。
時間如流水,将會帶走一切。
她如有執念,也應該要放下了。
勝玉站在院外,雙掌輕輕合攏,輕嘆一聲,秋風從葉間嘩嘩而過。
作者有話說:
卡了好久的劇情。勝玉現在沒有理由留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