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最鐘情的味道
宋珂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戒指也不肯收。他覺得這樣求婚分明是兒戲,一輩子的事哪能開玩笑?
可陳覺當時就急了,說你是不是還得家長同意才肯點頭啊?行!我這就回家告訴爸媽去,我跟他們說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我三媒六聘要過你!誰要想把我跟你拆開,辦不到!
想想也真是好笑。那時他們還不懂得,有時命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一對深愛的人分開,賭咒發誓根本不管用。
求完婚不到一個月,陳覺的爸爸陳宗義就死在牌桌上,是腦瘤,從感覺半身麻痹到徹底咽氣前後不足十小時。陳覺回家治喪那兩周宋珂整宿整宿睡不着覺,擔心他會離開自己回銘途去,擔心他們自此被隔開在兩個世界。所以後來陳覺順利留在睿言,宋珂大大松了口氣,以為最難的難關已經度過,此後再也沒有什麽能把他們分開的。
時過境遷,他跟他又坐在一起過生日,雖然一切純屬偶然,但聽到一句“對不起”也好過聽到一句“永別”。
宋珂緩慢地吸了口氣,薄荷煙的冷冽氣息頓時充盈肺葉,讓人感到一種值得回味的踏實。無論如何這是陳覺的味道,別的任何人都給不了他。
他十指交叉,無言地垂在膝間:“陳總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
陳覺盯着蛋糕上的煙,感覺它們一閃一閃的很有趣,于是身體往前湊近,低聲跟他開起玩笑:“假如把我換成陳念,這場景也許還挺浪漫的。”
宋珂靜了瞬,伸手将煙拔下來。
陳覺問:“怎麽就拔了?”
“我怕有人等不及。”望着面前的風衣兜,他語氣淡然而平靜,“陳總的手機已經亮了很久了。”
陳覺臉色微變,起身到窗邊去接電話。那是一個有些生硬的側影,背很闊,身形硬朗又挺拔,額鬓棱角分明。
“幹什麽?”他壓低聲音,“是我表達得不夠清楚還是你理解能力出了毛病,鐘文亭,我已經非常容忍你了,不要挑戰我的忍耐極限。”
宋珂挪開視線,目光落在杯子裏的煙蒂上。幾根煙都還剩很長一截,留着無用扔了又覺得可惜,他就把其中一根嘗試着送進嘴裏。
煙草的苦跟奶油的甜,交織在一起形成複雜難言的滋味,淡淡地在舌尖彌漫開來。
陳覺側過身,看到的就是這副畫面。
宋珂坐在沙發上,背深深地凹陷進去,嘴裏咬着一截剩下的煙蒂。他抽煙的動作比較生澀,夾煙的手指彎曲得也不夠自然,把煙拿出來的時候嘴唇會微微張開,然後慢慢呵出一團淡白的煙霧。
房間裏沒開燈,所以照明只能靠窗外那點微薄的月光。他坐在那裏仿佛身處靜潭中,五官眉目分明,神情卻頹廢而冷淡,周身散發着一種麻木的疼痛感。就好像被人用刀緩慢地割開靜脈,血淅淅瀝瀝地淌下來,人卻因為失溫、麻痹而忘了呼救。
他甚至不像是在抽煙,而像是在體會一種感覺,一種使人沉溺到不可自拔的感覺。
看着看着,陳覺神經又開始抽痛。
“陳覺你行!”電話裏在吵鬧,“真夠可以的你,寧願在醫院陪那個姓宋的都不來陪我,你是不是變心了,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了?”
話說得又響又急,不遠處的宋珂也能聽見。宋珂把煙掐了,披着衣服來到走廊,伏在盡頭的窗子那裏吹風。他想,要是昨天沒有訂那個蛋糕就好了。要是沒有,也許就能下定決心忘了陳覺。
不知道站了多久,再回去病房裏已經沒有人。桌上的蛋糕一口未動,杯裏的煙蒂卻又少了一截。
翌日出院,宋珂回去上班。
馬上就要到元旦,睿言陸續收到不少供應商的賀禮,都是一些應季的小禮品或是來年的日歷。按慣例他們也得給對方回禮,不過最近公司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接洽B輪融資,沒時間也沒精力去折騰這件事。
某個稍有空閑的周末,程逸安将他生拉硬拽到某高檔商場地下一層。
“這都好幾天了,你整天悶在設備房裏搗鼓什麽呢?我怎麽沒聽說公司最近取得了什麽重大科研進展。”
宋珂充耳不聞,眼睛盯着那個長長的購物清單。上面又是西洋參又是蟲草又是瓷器,單價還全都不低,看得心一陣陣滴血。
“問你話呢,別企圖用沉默逃避啊。瞧瞧你都瘦成什麽樣了,你這樣子公司怎麽能招得到新人嘛,人家還以為咱們這兒是什麽吃人不吐骨頭的血汗工廠……”
恰好旁邊有個造型古樸的紫砂擺件,他目不斜視地拿起來:“這個送給王董應該合适。”
“你——”
一擡頭,不遠處出現兩個眼熟的人。
大庭廣衆下鐘文亭挽着陳覺,導購小姐正在向他們熱情地介紹真絲四件套。鐘文亭右耳的鑽石耳釘尤為奪目,脖子上圍着一條細糯的羊絨圍巾,裏面麻花毛衣露出一小圈衣領,看起來就像一只清秀又驕傲的孔雀。陳覺還是老樣子,只是換了件宋珂沒見過的外套。
竟然遇見他們兩個,這算什麽,冤家路窄嗎?不過想想也是,這種高端商場和進口超市自己來得少,但有錢人也許當後花園逛。
一旁的程逸安低聲鄙視:“傷風敗俗。”
宋珂将車推向相反的方向,可有時老天爺也愛看熱鬧,結賬時他們四人又相遇了,并且恰好排在相鄰的兩個通道。
倒是鐘文亭先注意到他們。
隔着半人高的貨架,他越過陳覺看到後面的宋珂,目光輕輕一挪,朝陳覺努了努嘴:“再買兩盒那個吧,家裏的都被你用光了。”
陳覺問:“哪個?”
“就你後面那個啊。”
身後是放避孕套的貨架,陳覺轉身,伸手去拿才看到咫尺之隔的宋珂。
兩人四目相對,宋珂朝他微微點頭:“陳總。”
陳覺靜了一瞬:“嗯。”
自上周過完生日,他們整整一周沒有聯系,就連文字消息也沒發過一條。
“一個人來逛街?”
“還有朋友,拿東西去了。”
“身體怎麽樣,好點兒了嗎?”
“多謝陳總關心,已經好多了。”
很公式化的幾句問候。
“珂!”遠遠地看到這一幕,程逸安拎着牛奶緊趕慢趕地跑回來,“沒有你常喝的那種了,這個行嗎你看看。”
宋珂接過來放進購物車。
陳覺目光掃向程逸安,結果程逸安十分不友好地背過身,推着小車往前走了兩步。陳覺眯起眼,剛想開口問話卻被身邊的人打斷,“走吧,還沒吃飯呢,我都快餓死了。”
因為收銀員動作比較麻利,很快隔壁隊伍就甩開宋珂他們一大截。快排到的時候鐘文亭又擠回來,拿起兩盒避孕套後朝他們笑着揚揚手:“走啦,拜拜。”
“再見。”宋珂溫聲。
結完賬出來,程逸安對着那兩人離開的方向大發感慨:“他找新人我可以理解,找一個這樣的我是真不能理解。”
宋珂在寒風裏做了幾個深呼吸,牽起嘴角朝他笑了笑:“也許他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好處。”
“我是看不懂這社會了……走吧走吧,上車我送你回家。”
宋珂卻婉拒他的好意:“師兄你先走,我想打車回趟公司。”
程逸安說:“又回公司?你都連着熬了好幾宿了,今天非告訴我到底在忙什麽不可。是不是技術上的事?有事你要說,兩個人商量總強過一個人瞎琢磨。”
宋珂笑着搖了搖頭:“我想自我磨煉行不行?”
其實他在想辦法恢複手機裏那套語音程序。跟預想的一樣,舊電腦裏有陳覺留下的半成品,加以修複後就可以再次移植到手機裏。
拗不過他,程逸安只好眼睜睜将他送上出租車,臨走前還反複囑咐:“晚飯一定要好好吃聽見沒有?別又在裏面坐到廢寝忘食。”
他在車裏揮揮手。
夕陽拖着影子斜行,車漸行漸遠。回到公司他就一頭紮進設備間,從晚霞漫天一直忙到華燈初上。
晚上八點,街頭的路燈跟霓虹燈交織在一起。
跟鐘文亭吃完晚飯後,陳覺開着那輛邁巴赫往自己的公寓駛去。
那房子是他爸留給他的,美其名曰男人就得有個完全自由的空間。蘇醒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那留宿,連陳念也沒有那個房子的鑰匙。
從餐廳出來鐘文亭的嘴就沒停過:“那個宋珂跟你妹妹分手了?逛超市不跟你妹妹逛反倒跟一個大老爺們兒逛,他到底是直的彎的,不會是騙婚的吧。還有,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們倆買的東西?居然還有杯子跟碗,他們倆不會是同居了吧?”
這些話完全是故意說給陳覺聽的。說完他把眼角一挑,仔仔細細地盯着陳覺的反應,沒想到陳覺直視前方:“我妹妹的事你少管。”
他心裏氣不過,也不管危不危險,直接就伸手去捏陳覺的眉毛。
下一秒手就被拂開:“別動我。”
“幹嘛,不想跟我死在一起啊?”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每回讓你帶我跟你妹妹吃頓飯你都推三阻四的,我有那麽見不得人嗎?還有啊,上回跟你說想進銘途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啦?”
也許被他纏磨得分了神,車的行進方向漸漸偏離目的地,只是兩人都沒有察覺。
“我就不明白了,那麽大個公司憑什麽就讓你妹妹去管?她年紀比我還小呢她懂什麽?将來哪天她要是翅膀硬了把你一腳踹出公司你就——”
“我就什麽?”
陳覺眼鋒掃過來,一言不發地看了他兩秒。他心裏犯怵,後面的話沒膽子再吐出來。
“我再說最後一遍。”陳覺把目光正回去,“銘途将來是我妹妹的,也只會是我妹妹的。你要車要房我可以給你,要插手銘途的事,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兩排細白的牙齒咬住下唇,鐘文亭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極為不甘地提高音量:“你是不是就瞧不起我?憑什麽我只能陪你睡覺,我也是男的,就不能有點自己的野心?”
車裏的氣氛就此降至冰點。
陳覺連反駁的興趣都沒有,只是說了句:“你那不叫野心,叫貪心。”
真正的野心應該是眼前有目标,腳下有行動,從無到有一步步達成所願,長城再長也堅信自己可以一磚一瓦地壘成,而不是把眼光放在別人口袋裏,妄圖靠旁門左道一步登天。
沉默了一陣子,車被陳覺開出高速,最終停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發現外面不是自己去過的公寓,鐘文亭冷着臉回頭:“這是哪啊?來這兒幹嘛。”
陳覺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只是心裏煩,開着開着就到這裏了。
他掐緊額一言不發,鐘文亭卻以為這是在給自己擺臉色,心裏的怒火頓時燒得更旺了:“什麽意思啊你,剛才對着宋珂還噓寒問暖呢,到我這兒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是煩我了你趁早說,我不是那種纏着你的人!”
陳覺靜了靜,說:“你最好适可而止。”
語氣很淡漠,就像從來沒對眼前的人上過心。鐘文亭在羞憤與惱怒的夾擊之下瞬間就要下車離開,可是手剛一碰到邁巴赫特有的門把手,五指又立刻退縮回來。
不能走,一旦離開陳覺,再想找到一個這麽強大的靠山就幾乎不可能了。他閉了閉眼,咬牙調節好自己的狀态,背對着陳覺問:“你就不留我?”
陳覺沒有應聲。
靜默片刻,他轉身将人猛地抱住:“說話啊,我數一二三,再不吭聲我就真走了。”
陳覺還是沒說話,只是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鐘文亭嗡聲:“騙你呢,你趕我走我也不走,我哪離得開你啊。其實我知道……你說得對,我是有點兒貪心了,可我也是想讓自己長點本事,好長長久久地留在你身邊啊,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說着說着,就纏上去親他的喉結。
“這半年我對你怎麽樣你應該心裏有數吧,別生我的氣好嗎?你一生氣我就慌。”
陳覺微微蹙眉,臉向另一邊側開。鐘文亭卻又把上半身俯到他胯間,用鼻尖輕輕地、近近地嗅那裏。這種動作他們親熱的時候常做,是一種明确且積極的暗示。
“夠了鐘文亭,這是在外面。”
“你不想要嗎?”擡起頭來,鐘文亭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看,右手卻伸到旁邊去摸随身帶來的香水,“我想要,陳覺,我想讓你消氣。”
宋珂想得沒錯,鐘文亭有別人都比不了的好處。相處的這半年,他練成了一個絕活,一個能讓陳覺無限包容他的絕活。
不管走到哪裏他都會随身攜帶一支小小的香水走珠,那是陳覺最鐘情的味道,也是最把持不住的味道。他不知道陳覺為什麽那麽喜歡,也許跟初戀情人有關,也許跟最愛的人有關,那都不重要,可以為他所用就好。
就像現在這樣。
他把香水走珠塗到右手手背,然後低下頭,嘴唇印到上面輕輕地抿。劑量小,不會有事,效果卻立竿見影。
他就用這樣帶着香味的嘴去為陳覺服務。
安靜的車廂裏,嘶拉的聲音,那是他在用牙拉拉鏈。
車停得突然而随便,兩人都沒注意過這是哪裏。其實旁邊就是一個創業園,只不過因為今天是周末,所以附近幾乎沒有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