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日
◎不記得他,也很正常◎
寒冬已過,三月花朝日暖。
翰林院內,正當散值時。
同僚們還在收拾東西,一位身着修撰官服的男子便欲踏而出。
衆人見怪不怪,收拾之餘議論着明日的賞花宴。
“二皇子辦的賞花宴定是熱鬧不已,恰逢休沐,我等定要去瞧瞧才是。”
“聽說公主們也會去……”
正要離開的男子腳步一頓,恰巧被交好的同僚喚住:“此番機會難得,謝兄去嗎?”
此言一出,周圍同僚停下交談,用戲谑的眼神看向門邊的人。
衆人皆知,謝青辭是今年的狀元,游街那日姑娘們投的花險些淹了半條街,比素來以俊朗為名的探花風頭更甚。
但這位狀元郎進翰林院半月有餘,除去公務從無半句閑話,散值休沐同僚們叫他去喝酒踏青,可他總是拒絕匆匆回家,久而久之謝青辭孤傲的名聲便傳開了。
想來這回賞花宴他也不會去的。
謝青辭微微側眸,一張冷峻容顏上劍眉微擰,似乎有幾分意動。
方才喚住他的魏元正是半月前被他搶了風頭的探花,好在魏元性子豁達,因游街之事與謝青辭打趣了幾句,便也因此成了謝青辭在翰林院內交流最多之人。
見謝青辭的神色,魏元挑了眉再接再厲勸道:“賞花宴常見,但二皇子辦的賞花宴可就非同一般了,二皇子結交人從不看出身,這可是所有賢才露面的機會,難道謝兄真要錯過這個機會?”
謝青辭自貧寒之家而出,家中妹妹出生便帶心疾,父母已逝,宗族幫襯了兩年便無能為力,謝青辭只能靠自己攢些銀兩給妹妹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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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了解一些他家裏的事,加上謝青辭平日衣着質樸,連多餘的配飾都不多,便想着同僚一場可以多勸慰一番。
男人擰緊了眉停頓了片刻,随後抿唇落下一句:“明日見。”
話落人走,也不知曉他急着趕回家做什麽。
魏元得到答複便露了笑,再想說些什麽人卻已經走得沒影,他只得無奈一笑,收拾好東西與剩下的同僚一同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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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皇宮祈月殿
天方亮,門口的宮女便欲推開門。
可她剛碰到門便被另一旁的宮女制止,那宮女壓低聲音道:“貴妃娘娘吩咐過,今日讓殿下睡久些也無妨。”
祈月殿住是乃是當今五公主,前些日子殿下受了風寒,花了好些日子才養好。
公主病的那些天,娘娘日日都要來陪陪殿下,若不是二皇子出京辦事去了,日日來祈月殿報道的人定要多上一個了。
昨日二皇子殿下回京,今日便辦了個賞花宴,若是其他幾位辦的定是要早早準備着,但二皇子特別疼他們殿下,貴妃娘娘便說去晚些也無妨。
宮女們噤了聲,周圍灑掃的人都放輕了動作。
太陽高照時,殿內隐隐約約傳出動靜,宮女們對視一眼,輕聲推開門。
“汀蘭…”
細甜的嗓音軟綿綿的,帶着沒睡醒的茫然。
推開門的汀蘭一聽,轉身做了個進的動作,門邊候着的宮女們跟在汀蘭身後有序進屋。
幔紗鎏金床上,青絲淩亂的女子睡眼朦胧,汀蘭撩開床幔她才緩緩睜開了眼。
肌膚白皙,纖長眼睫随着她睜開眼而顫動着,那雙含霧眸輕輕擡了擡,散亂的青絲随着她起身的動作輕擺着。
她擁被而起,眼尾微彎,慵懶而嬌貴。
“怎的今日這個時辰才喚本宮。”
顧雲音瞧了眼窗外透進來的光,嗓音微糯,一邊起身一邊問。
“娘娘昨日走時吩咐的,說二皇子殿下辦的宴席公主晚些去也無礙。”
顧雲音聞言無奈輕笑,“動作快些。”
皇兄與母妃知曉她大病初愈自然不會介意,可宴席上如此多朝中大臣,她若是去的太晚恐怕會落人口舌。
宮女們動作利落的伺候着她穿衣梳妝,待到她用過午膳時辰也到了。
“走吧。”
由祈月殿而出的軟轎晃晃悠悠出了宮門,又換上一輛精致華麗的馬車駛向宮外。
三月春回,鮮花盛開,午後暖陽自天際而落。
顧雲音進了園子便瞧見開得正好的花旁邊,三五貴女成群,暖光打在她們手中所持的缂絲團扇上,微微反着光。
不遠處行廊邊上,幾位大人并肩笑談,偶爾發出幾聲朗聲大笑。
顧雲音幾步開外,正聚在一起掩面嬌笑的貴女們瞧見了她,一怔之後,幾位貴女放下遮面團扇福了福身。
“見過五公主。”
貴女們齊聲見禮,周圍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這邊,在瞧見來人之後便也随着貴女們一同行禮。
她今日一身清雅襦裙,環髻半挽,發間花簪金步搖點綴,雙眸含笑着輕點了頭,随着她的動作步搖輕晃,可卻遮擋不住女子嬌貴美麗的容顏。
素聞五公主容顏動人,可她是容貴妃與二皇子寵着護着的人,除宮宴之外甚少露面,恰好這回賞花宴是二皇子所辦,這才讓許多人瞧見這位五公主的真容。
許多低品級的年輕官員在她走近行過禮之後,還是忍不住偷偷用餘光打量顧雲音。
偏角落的位置,魏元與一群今年的庶吉士們也在偷偷瞧着公主殿下。
忽然,有位庶吉士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魏元,魏元猛然回神,疑惑的看了回去。
那人朝右邊擠了擠眼,魏元下意識看了過去。
卻瞧見那個似乎對萬事不上心的謝青辭,此時卻毫不遮掩的盯着公主看。
他眸光深深,藏着化不開的墨色,目光是一點都沒偏。
魏元訝異的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在謝青辭皺起眉時他直接搭着他的肩調笑:“看不出來啊,我以為在謝兄眼裏除了公務之外,別的什麽都不在乎。”
謝青辭的才華毋庸置疑,連當今聖上都親口誇贊過他的文章。
目光中那抹倩影越來越遠,謝青辭收回目光,皺眉将自己肩上的手拍下去。
“我也是人。”
怎會沒有在乎之人。
魏元沒料到他竟會搭理自己,聞言一愣,随後想到他的家裏情況笑開了道:“我知道的,你最在乎的是你家裏的妹妹嘛。”
謝青辭眸色微動,卻并未解釋。
“等哪日休沐,我帶上好吃好玩的去找咱妹妹玩如何?”
魏元趁他現在搭理自己,提出想要上門拜訪的事。
謝青辭抿唇對上他笑嘻嘻的一張臉,想起家中總是虛弱乖巧的妹妹,沉聲應了下來。
妹妹知曉他進了翰林院之後,每日陪着她喝藥時都要問他有沒有交到朋友,魏元待人熱情,去也可以。
偏僻角落發生的事,與貴人們毫無關系。
顧雲音走過的地方多了許多面紅耳赤的年輕人,惹得二皇子不悅的皺緊了眉。
“見過皇兄。”
顧雲音輕輕行了個禮。
二皇子顧雲承負手含笑,“聽母妃說你病剛好,怎的不再多養兩日。”
他也是回來才知道妹妹生病了,母妃為了他能專心去辦差事,特地讓人瞞着。
皇兄眼裏的擔心讓她彎了眼。
周圍人都很有眼力勁的離遠了些距離,她便放輕了聲帶着些撒嬌的意思:“都躺了半個月了,再說皇兄辦的宴席我怎能不來嘛。”
顧雲承忍不住無奈一笑,“行行行,多謝咱們五公主賞臉了。”
她笑彎了唇,滿眼的嬌意。
沒等他們多聊兩句,顧雲承的貼身侍衛上來附耳說了兩句,顧雲承面色微變。
她唇角帶的弧度壓了下來,待侍衛與顧雲承說完之後便主動出聲:“皇兄先忙,本宮找皇嫂去了。”
顧雲承在她走之前提醒了一句:“這兩日有些忙,明日再給你送東西。”
往常他去什麽地方,都會在第二日給她送禮物,這兩日顧雲音都沒見着他,還以為他忘了呢。
她彎了眸語氣雀躍:“謝謝皇兄。”
顧雲承笑應了聲,快步與侍衛一同離開。
顧雲音甚少參加這種賞花宴,也不怎麽認識那些個貴女們,她索性直接去找二皇嫂了。
二皇嫂出閣前也曾是貴女之首,認識的人不少,顧雲音一去便随着皇嫂認識了許多人。
直到她嘴角笑意僵硬,這才被皇嫂放了出去。
賞花宴,顧名思義是來賞花的,但憂于貴人們賞花時累或餓,于是賞花宴上,特地設了一處支了些小攤,特地為貴人們提供吃喝玩樂。
顧雲音剛想朝那邊走,卻忽然瞧見剛剛與皇嫂交談甚歡,拉着她誇了差不多一盞茶功夫的夫人。
她心尖一堵,随意尋了個少人的角落快步離去。
“殿下是在逃嗎?”
終于到了無人角落,顧雲音松了一口氣,卻忽然聽見汀蘭忍笑着打趣。
她輕輕按着兩邊的嘴角,有些懊惱道:“還是宮宴好,不需要聽這些夫人貴女們奉承本宮。”
“有人誇您,您還不滿意呀。”汀蘭掩笑道。
顧雲音輕哼了兩聲:“誰知曉她們是不是真心的。”
若是将她換成另幾位公主,興許她們誇人的話都還是那幾句。
她與汀蘭抱怨着,在角落坐了一陣子。
“時辰過半,殿下不能再繼續躲了。”汀蘭掐着時間提醒着。
顧雲音垂了精致的眉眼,悶聲站起來。
汀蘭為她撫平衣裙上的褶皺,兩人不緊不慢的走回去。
回廊途中,忽然眼前多了個身姿挺拔的身影。
那人側站着,似乎在對着美景出神。
似乎聽見了動靜,那人微微側頭看了過來。
劍眉冷目,鼻梁高挺,男人一張俊顏卻因緊抿的唇多了幾分冷漠之感。
顧雲音腳步一頓,目光恰好相對。
他墨黑的眸微擡。
那一瞬間,她忽然無比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心驚了一下。
“下官翰林院編撰謝青辭,見過五公主殿下。”
男人一怔之後,朝着她低下了頭。
顧雲音眸子輕顫,無意識捏緊了手中團扇。
她聽見自己輕聲道:“免禮。”
待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轉身離開有一小段距離了。
繃着的一口氣倏然松了些,她放輕了手中捏着的團扇,輕輕遮了遮臉。
怎的面上竟有些發熱。
定是今日太陽太大了。
那抹窈窕身影逐漸遠去。
謝青辭松開身側握拳的手,收回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黯然。
他站在原地許久,最終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果然不記得他了。
無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如今,就算中了狀元入了翰林院,但與公主相比,終究是身份低微之士。
不記得他,也很正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