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來
“比死還要可怕的事情?”薄子夏怔怔望着袖姑娘,像是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袖姑娘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山階下有人喊了聲“袖蘿”,原來是得到噩耗的門人滿頭大汗地趕回來。袖姑娘便按着肩頭傷口,走下山階去迎那門人,不再理會薄子夏了。
薄子夏心情抑郁,疑窦重重。為什麽會說有“比死還要可怕的事情”?袖姑娘到底知道了什麽,卻不肯告訴她?她想着自己到底以前幹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的品行實在可稱高風亮節,就算尋仇也尋不上她。
也許,只有一個人說過恨她吧。那就是合德。其實合德在離開薄子夏之前,合德曾莫名其妙地對薄子夏發過一場脾氣,然而薄子夏甚至連她為什麽要生氣都不知道,自然就沒有太多理會。時過一年多,再去回想此事,薄子夏也只做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脾氣喜怒無常罷了。
薄子夏再度想起前日晚上的事情,手撫上嘴唇,那個夢太過真實了,合德的嘴唇貼上她時的感覺,似乎現在還記得。讓薄子夏忍不住去想合德是不是此時就在她的身邊。
至第二日晌午時,厲鬼道衆人的屍體已被檢查,勘驗完畢。死者是皆被一種細長而薄,形狀奇特的彎刀所殺,受傷處和力道卻不盡相同,大抵兇手有十幾人,不然憑借一人之力,也很難一夜就屠盡厲鬼道。曾經道主手下的護法淩修暫任道主,将死去的門人安葬,并着手追查滅門之事。
一時間,厲鬼道被滅門的消息弄得江湖上人心惶惶,各種傳聞謠言漫天亂飛,以至于連山下百姓都如驚弓之鳥,不待天黑就家家關門閉戶,宛若死城。
慘事已經發生三天了,薄子夏站在冰冷的泥地上,看到山後堆起的一座座新墳。紙錢被風吹起來,又被秋雨淋得落在地上。天氣确實涼了,雨絲飄落在面頰上,竟然冷得讓人難以忍受。
她這時候才記起來道主似乎承諾過,待她年紀再大些,就委以重任;她也記得有師兄送給她绫花,說要娶她的;有師姐跟她玩笑商量以後要一同行走江湖的。但是這些人全都不在了。
薄子夏木然看着霧岚從山頂上流淌下來,眼睛發酸,大約是淚水都流完了,此時也流不出來一滴眼淚。她轉過身,有一個門人從她身邊經過,跟她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鐘師兄是要下山?”薄子夏問道。
“嗯,”那人點頭,“護法……啊,不,道主命我下山查明一人身份,我明天就返還。”
“還請鐘師兄保重。”薄子夏說,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滿山的濃霧之中。她沿着山路走下去時,正巧看見袖姑娘站在路邊,好像是在等她。
“袖姑娘,你……”
袖姑娘一把抓住薄子夏的手腕:“你怎麽還在此處?我說過讓你趕緊離開的,走得越遠越好。”
薄子夏讷讷道:“我走了,道主那邊怎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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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姑娘咳嗽了幾聲。她自從受傷之後就總是咳嗽:“我若還活着,厲鬼道就絕不會追問你的去處。子夏,為防夜長夢多,你乘着夜色趕快離開吧,去哪都好,越遠越好。”
薄子夏悶悶應了一聲。她在厲鬼道中相熟的人都已經長眠泉下,此刻袖姑娘與要将她趕走無異,薄子夏竟然也毫無辦法。袖姑娘半句話又不肯多說,既不說她是如何受傷的,也不明說為什麽一定要讓薄子夏離開。薄子夏無奈,只得推脫道:“且讓我回城一趟,收拾些東西。”
夜色漸漸沉下來時,山上的霧霭反而都散去了,長明燈的火光反倒比星光更為瘆人,厲鬼道內彌漫着肅殺壓抑的氣氛。薄子夏沿挂着白色帳幔的山路離開了厲鬼道,也不知道該往哪去,想了想,索性返回自己在城中的住處。不論如何,先捱上一晚,其餘事情明天再說。
薄子夏在城中的住處是在一處偏巷,平時很少有人到這邊來。她正要推開門,忽然被人從身後拉扯住:“跟我過來。”
拉她的人戴着面罩,但薄子夏聽出她的聲音,是白天裏下山的那名門人。
“鐘師兄?”薄子夏驚訝道。
鐘師兄扯着她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才壓低聲音道:“你平常就住在那裏?”
薄子夏點了點頭。鐘師兄說:“你不留在山上,回來做什麽?”
薄子夏想了想,索性把袖姑娘祭出來:“是袖姑娘讓我回來的。”
鐘師兄鼻子裏哼了一聲:“白袖蘿,我早就懷疑她了。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果然厲鬼道滅門之事與她有關系。”
“啊?”薄子夏一愣。
“白袖蘿是第一個見到師父屍體的人,誰知道她見到的師父時就已經死了,還是師父見到她之後才死的。”
薄子夏仔細一想,頓時恐慌起來:“鐘師兄,難道是說袖姑娘殺了師父?怎麽可能,不要亂說話。”她雖然這麽說,但是心裏的不安卻在慢慢累積。她記得,當時袖姑娘一個人走進師父的書房查看師父的情況,袖姑娘出來時,袖子上沾了血,然後告訴薄子夏,師父已經死了……
她搖搖頭,不能再想了。袖姑娘是師父手下的護法,多少年來都忠心耿耿的,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情。于是她岔開話題:“鐘師兄,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道主命我調查的人,我一路跟蹤,見他和一個小女孩并行,推門進你的住處了。”鐘師兄說,“既然是你住在這裏,也許你認識那個小女孩。她穿一身怪怪的衣服,戴了一大串手镯。天太黑也看不清長什麽樣,個子不是很高。”
一提手镯,薄子夏馬上就想到了合德。她疑心是合德回來了,心情有些複雜,也不知是悲是喜,但是想着要跟合德見上一面,便說:“我可能是認識她的,讓我進去同她談談。”
她推門走進去,依然是小小的院子,因為有幾日沒回來了,滿地都是落葉。薄子夏走上樓後,冷不丁見窗前站着一個人,映着窗外星光,把她吓了一大跳。然而她認出了那個人影,也就不覺得害怕了:“合德?”
合德從窗前轉過身來,背着光,薄子夏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她覺得合德是在微笑着的:“姐姐,你果然沒有走。”
薄子夏喘了口氣,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合德果真沒有死,合德回來了。這麽說,那天晚上在廟中的一切都不是夢,合德也的确是吻了她。也偏偏是在那天晚上,厲鬼道被滅門了。
“你怎麽在這時候回來?”薄子夏問。
“我忍不住,想要見你一眼。”合德說,手臂一揮,手镯叮當作響,桌子上的一盞風燈忽然亮了,火苗慘綠色,映得合德的臉色看起來十分恐怖。
“我不想再等太久了。”合德輕輕說道,“礙事的,我就一個一個除掉。我已經不是合德了,以前合德做不到的,我都能做到。”
“你說什麽?”薄子夏皺着眉頭問。以前合德就愛說莫名其妙的話,但是沒有哪一次她說出的話,會像如今這樣莫名其妙得讓人心驚。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嘈雜的動靜,鐘師兄喊道:“薄子夏,要留神……啊!”他的話沒說完,随即便是他的慘叫聲劃破了夜空。
“鐘師兄!”薄子夏驚叫了一聲,急忙往樓下跑去,合德并沒有跟着她。
在院子中,薄子夏看到鐘師兄的屍體倒在地上,頭卻已經不見了,血鋪到滿地的落葉上,緩緩蔓延開來。溫熱的血從頭頸斷出噴灑出來,周圍卻早是空無一人。她倒抽口冷氣,又反身跑上樓去,果然合德早已不見了。
她的腿一軟,坐倒在地上,腦袋中一片空白。過了很長時間,才勉強站起來,從腰間抽出劍來,低頭去看地上斑斑點點的血跡,順着院牆一路滴到門外小路上。夜色并不黑,在石板路上看得也清晰,薄子夏心下一橫,也不管還有具無頭屍體就在自家院子裏,索性沿着滴下的血跡一路追蹤。
薄子夏順着血跡跑到了城中的河邊,血跡消失不見了。她四處打量,驚訝地發現此處竟然就是嚴玉樓的住處。
薄子夏心中又是一沉,難道嚴玉樓也不幸遇害了嗎?
她擡頭望着嚴玉樓所居住的地方,卻見着閣樓上有個窗口有燭光閃動,隐隐有琴聲從其中傳出來,和着流水聲,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