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碣石

第1章

2018年9月14日，晚上八點，游戲界面久久地停在“大吉大利，今晚吃雞”上，彈幕閃過一排又一排的666，主播卻離開了電腦前。

原因是謝荀的室友，程聞川程大佬洗澡忘記帶鑰匙，此刻正頂着盆在門外呼喚。

“我靠，你吓我一跳！”程聞川往後一撤，愣是沒敢進。

這不怪他。

謝荀直播的時候就跟地下黨接頭似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僞裝，黑色的鴨舌帽，黑色的口罩，連衣裳都是直播專用純黑T恤，左胸上意思意思地用白字寫了個“D.L”。程聞川剛進校的時候，還一度以為他的室友是個游戲代練。

後來才曉得，謝荀專業游戲主播，圈名“東臨”，是個賊厲害賊厲害的大佬。

謝荀開了門就回到自己座位，等程聞川越過他之後才重新打開了攝像頭。

謝荀是個主播，卻出人意料地注重隐私，自己的、別人的，他以前甚至不出鏡，還是被人質疑代打質疑得多了，才開攝像頭自證清白。不過後來又有人拿他不露臉黑他醜，他就沒理了。發了條微博說“我不用臉滾鍵盤”，再附上戰績截圖，實力圈了一波粉。

以至于之後“臉滾鍵盤”成為了東臨粉絲嘲諷黑子們的一杆大旗。

“老……”程聞川一見謝荀回頭，及時改了稱呼，“東哥，帶我上分呀！”

“行。”

程聞川和謝荀組排過不少次，不說別的，謝荀是他見過的最穩的隊友，基本上如果不是太倒黴，很難不吃雞。

謝荀在等程聞川上機的時候，随便挑了幾個彈幕回，還有人聽見程聞川聲音問是不是之前一起排的小哥哥，謝荀簡單地“嗯”了一聲，這時，一個組隊邀請發了過來。

“介意多一個人嗎？”謝荀回頭問。

“啊？”程聞川愣了下，“沒關系啊，人多好玩。”

謝荀當即同意了進組，一個妖豔賤貨驀地一下就跳了出來，然後YY裏随之傳來吧唧吧唧的聲音。

程聞川上來的時候，整個眼睛都被閃瞎了。

彈幕A：操，雙直播要卡死我了。

彈幕B：七神今天也很精神呢！

彈幕C：哦草，我怎麽發到東哥直播裏了啊啊啊雙開害死人啊！東哥你是我本命，真的！

彈幕D：前面的想拆cp噢？

彈幕E：cp粉麻煩圈地自萌好嗎？在直播間膈應你[馬]呢？

開局誰都沒說話，整個YY只剩下吃東西的聲音。

程聞川本來想和那位七神互相認識一下，誰知道謝荀沒有介紹的打算，那位也沒出聲，程聞川只好安靜如雞。

這把是舊地圖，一直到跳傘，謝荀只說了一句話，“機場，躲好”，而且程聞川發現，這還是專程給他說的，因為說之前，那位七神就已經心有靈犀地跳了。

即将降落的時候，彈幕已經炸了。

彈幕A：前方高能預警！

彈幕B：開始了開始了，指揮權争奪戰！

彈幕C：我已經不能呼吸了，一包辣條，我壓這把東哥勝！

彈幕D：兩包，東哥七殺！

謝荀直接落到C字樓頂，落地撿起一把AK就手快幹掉了同落房頂的兩個人，他也沒補槍，撿完東西就下了樓，過了一會兒，擊殺消息才顯示出來。

而這時，他已經又幹掉三個人了。

這場局，不算他們，跳機場的一共有五隊，二十個人。七神從上播以來就以剛槍著稱，槍法之快難以想象，謝荀在這邊耽擱一秒，那邊興許就能收好幾個人頭。

統共二十個人，能收幾次？

謝荀運氣不好，不知道人都避着他還是怎麽，除了剛開始快刀斬亂麻拿了五個人頭，之後一直等他清完C字樓都沒再看見人，最後還是用98k狙掉了兩個人頭。

對方是直接死亡，擊殺信息跳出來後，機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謝荀把按鍵說話改成自由發言，報了個數：“七。”

“七。”對方同樣回複。

“七？”謝荀懷疑對方在驢自己，“沒騙我？那還有六個人在哪？”

“我騙你做什麽呀？”

程聞川這才聽清楚，對方的聲音懶洋洋的，像是剛剛才睡醒，慢條斯理得和他淩厲的槍法完全不搭邊。

最關鍵是，他還好意思撒嬌？

剛剛就是這個人，為了一個人頭，差點殘害隊友！

程聞川涼涼地開口：“我這兒有倆。”

本來有仨，那個狗比……

所謂人賤自有天收，就在大家以為另外四個人已經被別人幹掉的時候，一記冷槍就打了過來，緊接着耳機裏就一陣兵荒馬亂，謝荀直接開鏡打掉了對面樓裏的老陰比。

直接死亡，機場這才空了。

他跳下窗戶，直接摔掉半條血，然後跑進了七神的位置，路上實在受不了他的鬼叫，把他禁言了。

七神又開了游戲語音，繼續鬼哭狼嚎：“水漫金山啦！”

剛剛發生了悲慘的一幕。

七神吃夠了薯片，正準備去拿可樂解渴，就看見對面房間裏有人冒了下頭，他第一反應肯定是要打啊，這一松手，可樂沒放穩，直接潑到了他的鍵盤上，然後他在同時中槍倒地。

一時“救我”和“救鍵盤”不知道該優先哪個，于是在YY裏吼出了一曲聲聲慢。

彈幕一堆心疼飄過。

七神這個人技術牛得一匹，可也有個毛病，他嘴裏總得叼着點什麽，不然實力就發揮不出來，所以當你走進他的直播間，第一眼看見的絕對不是他的臉，而是半個屏幕的零食。

粉絲都評價他說好好的技術流選手，愣是活得像個吃播。

“波派。”程聞川聽完七神的介紹，如是道。

“不要叫我波派。我叫七進七出，我還有個兄弟叫九淺一深，改明兒……”

七神剛剛才被放出來，轉眼又被禁言了。

他見怪不怪地重新打開游戲語音，淡定自若地接上了話頭：“改明兒拉出來給你遛遛。兄弟，剛剛搶你人頭，得罪了，主要是你們家東哥太野了，不不擇手段崩不住。”

程聞川已經從直播間裏知道了他們之間的游戲方式，兩個實力相當的大主播誰當指揮都有人不滿意，他們就約好了開局機場争奪指揮權，一來二去也算是直播效果了。

程聞川游戲年齡也不小了，各種游戲都會那麽一點，技術也還算過得去，但是他不太愛看直播，就自己玩。認識了謝荀後才開始了解這個行業，也才發現人外有人。

“不擇手段你也沒崩住啊。”程聞川樂了，他發現七神是個特別好玩的人，所以暫時原諒了他的狗比行為。

謝荀把身上的能量飲料都丢在七神他面前，七神不明所以：“幹嘛？”

“菠菜罐頭。”

七神：“……”

耳機裏終于清靜了。

沒多大會兒，對面傳來滋滋滋的聲音，彈幕也全程都在“哈哈哈”，還有直接讓謝荀去七神直播間“抓奸”的，謝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于是問：“你在幹什麽？”

話音剛落就被彈幕刷了屏，與此同時，那邊一本正經地說：“開罐頭。”

謝荀：“……”

謝荀面無表情地——有表情也看不見——把滿配的M416丢給七神，按他們習慣，謝荀指揮的話七神就打突擊位，反之則反。

謝荀懶得再和他廢話，把槍扔給他就準備走了。

“哎寶貝兒，給我個包，可樂喝多了殺精。”

謝荀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包，上頭明晃晃地挂着四個急救包，他面不改色地說：“沒有。”

“扯淡，”七神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我在你直播間裏，我看見了。”

他們的革命友情可能走到了盡頭。

程聞川為免禍起蕭牆，邊笑邊扔了他兩個急救包，和藹可親地說：“派派來，爸爸愛你。”

七神拿着M4，像個殺神一樣往前頭沖。

不知道是因為他吃了那罐金槍魚罐頭還是因為換了個鍵盤，他就跟脫胎換骨了似的，仿佛脫缰的野狗，見一個宰一個。

彈幕A：我敢保證，七神把敵人都當成了東哥。

彈幕B：也可能是室友小哥哥。

“寶貝兒，我怎麽覺得這把神仙這麽多呢？我還沒過去他們就知道我在哪了。”七神蹲在屍體面前，結算界面已經跳了出來，第一。

但這把真的不算輕松。

他走哪都好像被人裝了追蹤器，沖樓的時候對方居然能知道他從哪個窗戶跳進來，就這個決賽圈，他準備繞後突擊，結果人家早就在那等好了，直接一槍爆了他的三級頭。

“舉報吧。”七神道。

耳機裏突然響起了一道電流聲，緊接着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近乎悲憤：“神仙你大爺，你自己開了自由麥，還一直嘚啵嘚啵，不聽見才比較困難好嗎？！”

七神：“……”

謝荀：“……”

程聞川：“……”

彈幕ABCDE：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七神默默地打開設置界面，看見語音頻道寫着“所有”兩個字，眼睛一黑。

謝荀也一聲不吭地打開了YY，取消掉七神的禁言，兩個人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默契十足地開始了第二把。

這回指揮權落到了七神手裏，謝荀打突擊，程聞川依舊管後勤，隊伍內部沒有了內讧，一往無前。

一直到晚上十點，另外兩個室友回來了，大家才決定不玩了。

謝荀他們寝室分配很平均，兩個死宅，兩個浪子，沒人的時候謝荀就在寝室直播，晚上浪子歸家，他就下播，畢竟寝室不是他的私人領域，也得尊重一下共同使用人。

他關掉直播，準備去洗澡，這時七神問他：“你去玩《一點江湖》嗎？”

什麽？

謝荀一懵，這是什麽東西？

七神見他沒回話，突然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問：“不是吧？他們沒邀請你？暢玄游戲公司最新力作《一點江湖》，據說開發成本超十億，耗時十多年……”

謝荀眉頭一皺，好像想起來了點什麽。

他點開自己的郵箱，裏頭99封未讀，最上面一封俨然是暢玄科技發出來的邀請函。

“我看到了。”

他們今天下午軍訓結束，回來直接就開始了直播——這陣子太忙他的時長都沒播夠。加上他也不是個太喜歡看郵件的人，當時瞄了一眼就以為是垃圾郵件，沒放在心上。

郵件是下午兩點發來的，謝荀現在才看。

內容和七神說的差不多，簡而言之就是這款游戲要內測了，希望他能參加，價錢好商量。

謝荀一邊百度一邊問：“RPG？”

“嗯，”七神說，“好像是沙盒RPG，看起來還行。聽說游戲公司花了大價錢，基本上把每個平臺叫得上名的主播都請了。暢玄之前出過幾款單機，口碑都不錯，你看看吧。”

《一點江湖》雖然十幾年前就開始研發了，可是大規模的宣傳也就是從年前開始，謝荀那會兒正好在高三，又沉迷吃雞，所以沒太注意。

他從很早以前就不怎麽玩RPG了，本來想随便看看再想辦法回絕掉，可是看見《一點江湖》的官網後，他突然就有興趣了。

官網首頁是一個俠客剪影，穿蓑戴笠，旁邊是兩行大字：水滴一點，落成江湖。

字是蒼勁的毛筆字，整個官網的頁面也做的非常有江湖氣息，沒有太多花枝招展的東西，游戲內錄視頻點開也沒有明顯浮誇的風格，質感很強，不油膩，色調偏沉穩，沒有現如今爛大街的飽和度，單從畫面上來講，很和謝荀的胃口。

玩法上……沙盒武俠，是挺吸引人的。

謝荀最開始是玩RPG的，國産三劍單機版網絡版都玩過，後來之所以放棄RPG轉向FPS，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現在的武俠游戲很少有傳統的武俠風骨了。

“你什麽想法？”謝荀問。

“我？”七神笑了下，“玩玩也沒關系，我沒玩過RPG。”

“那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