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燭正沒好氣,并不理人。
那廂許久沒有聽見車裏有人應答的聲音,便聽見一人對另外一人道:“是這裏嗎?你小子別是記錯了地方了吧。”
“怎麽不是?”剛剛那個來借點心的人趕忙朗聲道:“姑娘,方才是在下多有冒犯。我回去時,已經被責罵了。現特地前來致歉。還請姑娘恕我唐突之罪。”
來致歉的?
阿燭滿腔氣憤稍稍平息,默默得想:那,還算可以原諒。
于是便隔着簾道:“沒什麽。”
外面停了一會子,又道:“方才承蒙姑娘不棄,願賜點心救濟,在下感激不盡。一點鮮果,聊表感激之情,還請姑娘一定笑納。”
阿燭想,這便是賠罪禮了嗎?若不受,似乎也不大好。
可是收他的賠罪禮,便又要掀開簾子。便是剛才那個人不怕,說不定也會吓到他旁邊的人。
正猶豫着,外面又可憐巴巴的道:“姑娘若是不受,便是仍舊不願意原諒我了。”
阿燭聽不得這樣可憐兮兮的話,明知道那人有賣慘的之嫌。卻還是忍不住又掀開一點簾子。
卻見外面除卻方才那人吊兒郎鈴铛的單手拿了個蘋果之外,一并站了三四個人,都偷笑着打量着她。
一見她,都不約而同的露出驚豔卻又惋惜的神色。
這一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阿燭氣的臉色煞白,手上幾乎要拿不住簾子。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一股子邪火,她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将簾子掀開來,直直的看着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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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不遮不掩的行事,不想反而把那幾個人看熱鬧的看的不好意思起來。
便是那個拿着蘋果,笑的最吊兒郎當的那人,都不由的收斂起了自己的表情。
阿燭沉聲問道:“諸位,看夠了嗎?”
那幾人似乎是到了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對于一個姑娘來說到底有多侮辱。
拿蘋果的那人上前一步還想說什麽,阿燭已經重重的把簾子摔下來了。
直到這時,周府的馬夫才看到此處的不對,趕緊過來嚷嚷道:“你們幹什麽呢?”
似乎是驅散走了那群人,馬夫隔着簾子問道:“阿燭姑娘,怎麽樣?剛才那群人,是不是冒犯姑娘了。”
“沒有,我沒事。”
大概憤怒真的會讓人頭腦清醒吧!
比起她剛剛想通的事情,那些人的冒犯又算什麽呢?
恍然大悟之後阿燭并沒有一種撥開雲霧見青天、一切都迎刃而解的感覺。
相反,阿燭怔愣在馬車上,一時不知該做出什麽表情才好。
外面車夫依舊在問:“姑娘真的沒事?”
阿燭收斂起自己的心思,淡淡的道:“沒有,你去吧。”
阿燭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馬夫便也不好再多問——何況問了又能怎麽樣呢?也不過就是多幾句嘆息罷了。
聽聲音,馬夫似乎也走了。
阿燭獨自伏在馬車的小幾子上,偏着腦袋看周清清為她準備的點心——每一樣都是她喜歡的。
可是,何必在對我好的同時,又這麽喜歡折磨我呢?
阿燭陷入沉思,不知多久,外面第三次響起了三聲敲擊聲。
阿燭眉頭一皺:又是誰!
“姑娘。”外面又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聽起來稍沉一些,不似方才的少年聲音。
只聽他道:“在下賀聽言,方才我的兄弟們行事不當,冒犯了姑娘,我在此帶他們和姑娘致歉。”
又來!
泥人還有三分氣性呢!
這幫子人,拿她當什麽!
外面的人卻并不知道她此時的怒氣值已經到了極點,仍舊低着頭道:“自然,姑娘不願意原諒也是…”
話尚未說完,一杯茶水迎面潑來。
和茶水一起順帶着砸在臉上的,還有一句壓抑着怒火的“滾!”。
“……”
“……”
“……大哥……”
馬夫總是慢半拍,此時才跑到馬車邊,心驚膽戰的擋在那一張死人臉的高大男人面前:“你們怎麽又來了,又要幹嘛?”
“阿燭姑娘,您沒事吧。”
“姑娘,教訓的是。”那人被人迎面潑了一杯茶水,居然沒有動怒,還能好脾氣的道:“原該如此。”
可是即便這樣,阿燭還是沒有一點好氣,只道:“請吧!”
“在下告辭。”
晉國公千金挑的這個宴會的日子其實很好,雖是秋日,可風和日麗。誰想翻過中午之後,遠望天邊,陡然滾出一條黑線。
不過片刻間,那黑線便翻滾傾軋,層層滾上碧霄。
這樣的來勢洶洶,阿燭只道不好。
怕是要做狂風暴雨了。
也不知道裏面宴會如何了。
她和周清清都沒來過這樣的宴會,自然也沒有別人家的主仆一樣有應付這般突然狀況的經驗。
阿燭一邊擔心風雨大做,周清清會不會被雨淋濕;一邊又擔心周清清今日穿的衣裳不夠暖和,怕受風寒;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進去為周清清送件衣裳去。
忽一眼見晉國公府側門裏出來了許多丫鬟下人紛紛回馬車裏,為主人添衣。
阿燭放下心來,只等着意泠出來。
誰知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影,直到那些陸續出來尋衣裳的人都已經快要回去完了,阿燭也沒有見意泠的人影,只好自己包了一件給周清清準備的厚衣裳,拿着傘遮着面,想混在丫鬟堆裏,随着大家一起進去。
她想,既然是宴會,姑娘們總該都在一處吧。
便是不在一處,她到時候尋個下人問一問,想來也不妨事。
可惜她忘記了一件事。
她本身就是個不太容易泯然衆人的人,混在人堆裏的這種事情,于她而言,不大适合。
從進門便有人盯住了她。
還沒随她們走到宴席之處,便已經被一個強壯的媽媽悄悄的攔了下來。
阿燭雖然意外,但也不怕。
她身正,如何怕影子斜呢?
果然,那媽媽把她帶到一個避人的地方,狐疑的打量了她幾眼,問道:“你是誰?戴着個面紗混在丫頭堆裏做什麽?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是向天借了膽子麽,敢往裏面渾闖。”
阿燭好聲好氣的道:“我是吏部員外郎周家的丫鬟,因為看着要下雨了,怕小姐冷,所以進來給小姐送衣裳來的。”
“這就胡說,周小姐今兒帶來的丫鬟我見過,和你根本不一樣。況且她已經出去拿衣裳去了,如何又要你來送衣裳?”
意泠竟已經出去了嗎?阿燭想:那我怎麽等了那麽許久也沒有見到人,難道是錯過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實在是因為一直沒有看見她,又擔心小姐冷,所以才自作主張進來的。”
“既然是周小姐的丫鬟,如何上午沒有跟着一起進來,你現在又戴着一個面紗遮遮掩掩的跑進來做什麽?!”
那媽媽說這就要過來扯阿燭的面紗,阿燭忙邊退邊道:“我面容醜陋,怕貿然進來驚吓到姑娘小姐們,所以帶個面紗遮一遮。”
那媽媽一下沒能摘掉面紗,冷笑一聲:“又是扯謊,周小姐好好的赴宴,為何要帶一個面容醜陋的丫鬟來?大家小姐如何能如此失禮?可見你就是個騙子,說的謊話前言不搭後語。來人,給我拿下。”
她帶着阿燭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有國公府的粗使婆子跟了過來,此時一聽說拿下,自然團團圍了上來。
阿燭如何能敵得過這麽一群人?
況且鬧得大了,也難免叫人嘲笑周家下人不知禮數。
于是連半點反抗都沒有,直接束手就擒。
“不必拿下,我不跑。”阿燭一點反抗的意願都沒有,反而叫那虎視眈眈要上來拿人的心存了些猶豫——這麽坦蕩,別真是人家小姐的丫鬟吧!
見不反抗有效,阿燭接着道:“媽媽若是懷疑我,可以悄悄找意泠問一問便知了。”
那媽媽卻不似旁人,一點也不買她的帳,冷笑道:“你倒是會讨巧,小姐們都在宴會廳裏,丫鬟們自然也是在裏面伺候的,現如今如何能依着你,把周小姐身邊的人叫出來?打擾了周小姐的雅興,你擔待的起嗎?”
見實在說不通,阿燭只得道:“那我便在媽媽這裏等着,等小姐們散了我再找我家小姐,這樣總行了吧!”
“誰有空陪着你這樣的等?”那媽媽眼珠子一轉,兇聲惡煞的道:“你既然咬死了是周家小姐的丫鬟,那就随我一起去小姐們面前辯個清楚吧!”
阿燭被她猛地一扯,幾乎站不穩,手裏的衣裳差點散了一地,踉跄着随她走去。
只餘得後面的人面面相觑:“周大娘今兒,是瘋了不成?”
哪有把這種小事鬧到姑娘小姐們面前的?
只是她們都是粗使婆子,并不想為一個不知道真假的丫鬟去得罪上司,便也由得她去了。
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天生的手腳粗苯,那媽媽下手很重,光是扯着胳膊都已經叫阿燭疼的微微皺眉。
只是她不知道這人到底打的什麽鬼主意,只好暫且忍耐罷了。
其實方才分辨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這個人似有無理取鬧之嫌。
周家雖然門戶比不得晉國公府,但也不是沒有宴請過官宦。
尋常赴宴,即便是對來人的身份存疑,也不能一口咬死了必定是心懷不軌之人。
畢竟一次筵席,赴宴者少則數人多則百十人。誰也不能打那個包票說每一戶來赴宴的人家帶的下人都能認識,況且又有像她這樣不随身伺候的。
官宦人家宴客,來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大小也都是官紳。你家這樣懷疑人家的下人,拿人當賊,豈不是打了人家主人的臉?
連累主人被人笑話小家子氣還是小事,倘或還有那小心眼的,更是平白找事。
她原以為晉國公府高門大戶,可能就是比她們這些尋常小官員家裏的規矩要嚴格一些。
但是當這婆子一邊說着不能打擾小姐們雅興一邊又自己打臉要帶着她去見小姐們的時候,她便知道一定是被人算計了。
只是不知,那人是要算計她,還是要拿她算計周清清去。
國公府不愧是深宅大院,只是她們去宴會之所這一段路,便走了有足足半刻鐘的時。
那翻滾的烏雲終于算是前搖完畢,片刻不耐的降下傾盆大雨來。
她被很粗暴的扯着走,踉踉跄跄的,沒走幾步便淋濕了衣裙。
阿燭默默抱緊了手裏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