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水簾洞中,石床邊上那地方,記錄時間的線,已經停在了猴子走的那天。
是二月廿十七。
她每日都會去那最高的山峰頂上坐上半天,望着天空出神,思念如潮水般湧來,他什麽時候會回來看她一眼?
桃花開了,粉嫩的煞是好看,她折了幾枝編作花環挂在床頭,然而,不過一天,竟是枯了,她便再沒有折過花。
歡鬧的小猴子們,只有那一日才記得去了天上的猴子,此後,依舊不知年月,不知生死,滿花果山的跑,但唯有一樣,便是無論刮風下雨,總是摘了最新鮮的水果送到雲卿手裏,她知道,這都是猴子吩咐的。
秋來的菊花也開了,她過着規律又麻木的生活,擱在石櫃的白布已經泛了黃,當初她扯布時,是想在來年春天再給他做一身衣裳,做到最好,現在,她只是輕輕撫摸。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是多情的人,他是不動情的猴子,她是突然闖入的過客,他是身負大任的取經人。
楓葉紅了水簾洞下的河,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翻出針線,将那白布裁了五尺高,三尺寬,撿了煤炭作筆,細細在上面勾勒了四個大字
“齊天大聖”
從一開始,這個名號,他就沒有放在心上,他的野心,那時還沒有,可遲早會有的,她便替他先預備着。
春去冬來,依舊在一場寒風中迎來的第一場雪,比去年更冷,冷到心底,那只猴子,始終沒有回來看一眼。
雲卿咬斷了針線,指尖勾勒那四個嵌入她神魂的字,
“咳咳”
終是做好了這面錦旗,上面一針一線,都是她縫的,想到有那麽一天,他會身穿黃金甲,腳踩步雲履,頭戴紫金冠,鬧這天地一個颠倒乾坤,那是她曾仰慕的英雄啊。
外面大雪飄揚,她取了大氅系在身上,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咳聲,快一年了,每一日,無論刮風下雨,她都要去那最高的山頂等半天,她想,若是他回來,第一個,該是見着她。
突然一只白毛的猴子擋在她面前,歪着腦袋看着她,不明所以,似乎在問她,外面這麽冷出去做甚?
她輕輕摸摸它腦袋,便擡腳往外走去,如果人沒了執念,還能是活着麽?
那日從外面回來,她便病倒了,幾床的被子蓋在身上,也暖和不了從毛孔裏溢出來的寒冷,偏那體溫又高的吓人,整個小臉燒的通紅,她意識不輕的胡言亂語,但這水簾洞裏,只有那聽不懂人話的猴子。
迷迷糊糊挨了幾天,許是回光返照,她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不免自嘲,天災人禍,是躲不過,逃不了。
拿起剪刀,她要死了,可她不甘心啊,她還沒有告訴那只猴子,她心裏眼裏,都是他,她還沒有看到他最威風的時候,她還沒有做的事,太多了,到了如今,卻只有一件事,她放不下。
如果說,他注定是逃不了的宿命,她想,無論幾世輪回,那五百年,她也要陪着他。
也不知聽誰說過,一個人的執念太深太深,那這個人死後,這份執念會一直到來世,通過夢境,再知曉這份執念。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份執念,深深的烙印下來。
左手掌心,鋒利的剪刀劃過皮肉,血肉翻開,她神情專注又認真的一筆一劃,刻下一個“空”字,而後,重複的,一遍又一遍尋着最初的痕跡,加深這個字,她要把它刻入靈魂。
活着,與死去,多麽艱難,又多麽容易,她的生命脆弱的如那昙花,在最美的時候凋謝,快的讓人抓不住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