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花果山下着小雪,也不知是數了幾九,雲卿從竈底下拿了煤炭,在石床挨着的地方又添了一筆,細細數來,穿越異世已有五個月零九天,如今,在華夏,應是除夕團圓之夜吧。
該流的淚,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已經流盡,該念的情,只能在每個特殊的日子,望着遙遠的東方,輕聲為他們祝禱,哥哥家的兩個熊孩子也在漸漸長大,失去了她,父親母親也不至于太過傷心。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在華夏,她已經死了。
“想出去玩了?”
猴子單手搭在她肩上,極其随意的語氣,仿佛那麽不經意。
她環住他的腰,頭埋在他脖子間,甕聲甕氣
“今天好像是除夕。”
“什麽日子?”
八月十五,她在他懷裏哭了一夜,她說,那日的月亮是一年中最圓的,在她的家鄉,會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月餅,賞月,象征團團圓圓,可是她回不去了,她現在只有他,寵了她十八年的父母,哥哥,她已來不及回報,血脈親情,怎能割斷,流盡了血,還有骨,還有肉。
“一年的盡頭”
“有什麽說法嗎?”
“和自己最親的人一起守歲,迎接新年。”
猴子手一招,床尾的狐皮大氅便飛到手中,他給雲卿披上,指尖穿過黑色的秀發,緊緊攏在她身上
“去鎮上看看?”
“好”
清水鎮只是花果山下最近的一個小鎮,人口不多,沒有大富大貴的人,只是些平民百姓,除夕的夜,城門大開,今日,取消宵禁,大街上十分熱鬧。
大紅燈籠高高挂,煙花爆竹聲聲響。
小孩子們手裏拎着各種動物樣式的燈籠,拿着糖葫蘆,糖人,精巧的小鈴铛等等,穿着新衣,在大街上亂竄,大人們的調侃聲,笑罵聲,各種擺攤小販的吆喝聲,在夜裏,竟是十分順耳,這裏,充滿華夏漸漸缺失的年味兒。
上了街,雲卿就是放飛翅膀的金絲雀,歡喜的不行,平日待在花果山上,與她做伴的,只有那滿山的小猴子,能與她說上話的,就只有這身後緊緊牽着她的猴子。
悟空本來是想等她玩夠了,再來接她回去,她偏要牽着他一起,他這猴子的模樣,怕是會吓到人。
“妖、妖怪!”
火光透過糊燈籠的紙,呈現紅紅的光,明晃晃照在那猴子臉上,撞上雲卿的小孩子,霎時被吓倒在地,原本喜慶洋洋的大街,頓作鳥獸散。
雲卿急了,她忙上前抱起摔倒在地的孩子,孩子母親在遠處怕的直哆嗦,腳步游離,向前也不是,向後也不是。
“哇!”
“別哭,別哭!”
猴子陰沉着一張臉,一些悠遠的思緒飄來,對于人,他着實沒有好感,他們貪婪,算計,殘忍,自私,還不如妖精來的直爽,說什麽,是什麽,從沒有那些彎彎繞繞。
孩子的哭聲顯得格外刺耳,雲卿不急不緩拍着他背
“乖,不哭不哭”
小孩子從來不判斷一個人的善惡,他們還沒有建立這種意識,他們往往是從外貌來感知,而雲卿,恰恰長了一張很讨小孩子喜歡的臉,再者她聲音又很輕柔,孩子果然很快就不哭了,只是還在輕微的抽泣。
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抹去孩子臉上的淚痕
“大哥哥是好人,你要不要親親他?”
小孩疑惑的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說的是真的嗎?只是他太小了。
猴子臉都黑了,雲卿抱着孩子走到他身邊,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在他臉頰落下一吻,心跳如鼓,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沖上大腦,紅了臉,比之三月春桃更嬌豔,只是那已經呆愣了的猴子,沒有看到。
雲卿強迫自己鎮靜,裝作若無其事對小孩道
“就像姐姐這樣。”
小孩扳着手指,似乎在細細打量眼前的猴子,忽而身體一傾
“吧唧!”
末了,高興的手舞足蹈“親親!親親!”
那些躲在門縫後,小車底下的人,都偷偷伸出頭來,雲卿放下孩子,他磕磕絆絆朝自己母親跑去
“娘親,親親!”
嘈雜聲再在大街上響起,雲卿裝作沒有看到猴子打量的目光,牽着他的手,如來時一般,在街上慢慢的走,遇見好奇的,或是好看的東西,便停下腳步,那些或小心,或大膽的目光,對于猴子,對于雲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一起,一前一後,在街上,慢慢的走。
淅淅瀝瀝的小雪還在下,花果山頂上,雲卿在雪地裏淺淺插着從鎮裏買來的煙花,拉了一根長長的引線到猴子身邊,撩起大氅,就地坐在雪地裏鋪就的虎皮上,一擦,燃了火柴,星星的火光快速在引線上燎起,她頭靠在猴子肩膀上,眉眼彎彎。
天空煙花盛開,沒有多彩的顏色,只有紅,紅的不夠徹底,紅的太過瑣碎,紅的太微弱,消逝太快。
她最喜歡是大片的紅,紅的熱烈,紅的燦爛,煙花太美,太短,她以前是不喜歡的,現在,她卻喜歡的緊,因為這個陪她看煙花的人。
零星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底,耳邊傳來輕微均勻的呼吸聲,他無奈搖頭,是她自己說要守歲到天明,看日出,現在卻睡的這麽快。
他小心挪動,把熟睡的女孩抱在懷裏,煙花還在盛開,他抱着人回了水簾洞,放石床上,輕輕的,解了大氅,蓋上棉絮。
她熟睡的時候,少了白日的靈動,多了份安靜,他摸了摸臉頰,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在慢慢生長,一天比一天多,他不明白,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