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的祖國
夏末初秋, 炙熱的太陽烘烤着大地。
村民們頭上帶着草帽,遮住了頭上的太陽,手臂卻裸露在外邊, 被曬了個通紅。
王桂花撐着鋤頭站起身,揉揉酸腰, 又擦擦額頭上的汗:“今年天氣有些邪門, 比往年熱了不少。”
旁邊人就笑她:“桂花你這話說的,啥叫邪門。老話說:熱在三伏, 冷在三九。這末伏才剛過, 哪能不熱?”
歲數大點的大娘嘆聲氣:“這天氣是有些過熱, 端看今年冬至冷不冷。如果是個大冷天,明年就又是個好年景。”
今年就不錯, 該下雨的時候下雨,該放晴的時候放晴。
瞧瞧金燦燦的稻谷,那腰彎的比往年都低。看來這災年,是徹底過去了。
張秀娟直點頭:“今年是個豐收年,該嫁人的都嫁人, 該娶媳婦兒的都娶媳婦兒。等明年,村裏就又得多添幾口人。”
這話其他人都愛聽, 無論什麽時候, 新生命的降生總是最讓人欣喜。
這一塊田地裏幹活的幾個人開始拉家常了。說說這家的閨女, 聊聊那家的兒子, 十裏八村的消息就在土地上傳播開來。
有人就問:“秀娟,你老閨女呢?啥時候能讓我們喝上喜酒?”
張秀娟立刻道:“我家曉敏還在讀書, 哪有這麽快。”
旁人就笑:“曉敏是要進城的, 這附近哪能拉出來和曉敏配的後生。”
“是啊是啊, 進城才好, 嫁去公社也得像咱們一樣幹活。”
這話說的……
張秀娟十分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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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得挺直腰板,老閨女曉敏條件可是難得的好,可不就是要吃公家糧。
天琳前一陣說了,說是要拜托她哥幫忙在部隊給曉敏找一個好的呢。
這讓張秀娟無比欣喜,當下軍人可是再好不過的對象。不過一定得是平和縣出去的,還得能随軍,要不然也不成。
張秀娟自己在心中慢慢琢磨。
一陣一陣熱浪刮過,人們身上的汗越冒越多。每次直起腰喝水時,總是最舒暢的時候。
正忙碌之時,遠方有一人匆匆跑來。
“隊長,村口有公社的人來找你,說是有大事兒!”
“啥?”
李隊長匆匆放下鐮刀,拍拍身上的雜草,從田埂上快速往村口跑。
只是還沒跑到村口,就見到迎面有一輛自行車駛來。
他疑惑:“是小陶啊,啥事兒?”
幹事小陶着急道:“市裏有領導來看秋收,還有好幾個記者呢!擡着相機!”
李隊長一個趔趄,吓得眼睛都忘了眨:“啥?什麽領導?”
小陶直拍腿:“市裏的,也不知道咋回事兒,啥消息都沒透露,好端端的就來了。”
按理說離市裏最近的,也不是他們平和縣,領導怎麽就會選擇來他們這呢?
李隊長倒是猜得到,約摸是因為他們平和縣有火車,交通方便。
他冷靜下來又問:“這會兒到哪兒了?”
“在公社,我也不曉得領導會不會來你們李家村,怕萬一,所以主任讓我來提醒你們。”
說着,小陶慌忙蹬起自行車,朝李隊長揮揮手:“不說了,我還得去上坪村。”
“哎——”
李隊長伸出手,他話還沒問完呢。
到底是哪些領導?有幾個領導?
這都要十點了,他們村要不要給領導準備飯?
最關鍵是,他們要不要裝作啥也不知道的樣子啊?
“唉!”
李隊長大氣,心急火燎又跑回去。
村民們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瞧見隊長匆匆跑走,又匆匆跑回來。
回來時那臉色是緊張中又透着興奮,看得人好奇極了,隊長臉上啥時候有過這種表情?
“隊長隊長,什麽事?”
“咋啦,誰來了?”
許多人匆匆忙忙圍成一團,緊緊盯着李隊長。
李隊長嘴巴張了又閉,仿佛十分糾結的模樣,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給勾了起來。
哪知他猶豫幾秒,臉色一板揮揮手:“沒啥事,幹活去。”
到底能講還是不能講他還沒決定好呢,萬一人家領導以為你在演戲應對他的檢查咋辦?
啥意思呢,大家夥不樂意了。
都到這個地步,你又不說,這不存心讓人心癢癢直惦記嗎?
“隊長,你就說說,我們保證不說出去。”
“真的,不給你壞事。”
李隊長心裏也沒底,給這堆人拱啊拱,還真有點想說的沖動。
他躊躇一會兒,咬牙低聲道:“市裏有領導下來視察,到公社了,公社的人提前來探個路。”
哦,原來如此!
在場人恍然大悟,什麽提前探路,分明就是通風報信。
不過,剛剛隊長說啥,是市裏?
市裏!
娘嘞,以前至多也就是縣裏,如今竟然是市裏領導。
“估計是災年剛過,市裏領導下來看看今年的秋收情況。”李隊長思考,“咱們村糧食種得好着呢,你們該幹啥幹啥。如果領導真有來咱們村,等會兒別一窩蜂圍上去,就待在原地。記着領導問話在說話,沒問話就別說話。說是還有記者呢,可別到時候讓人家看咱們李家村的笑話。”
說着,轉身沖遠處喊:“老馬,老馬帶上兩個人跟我去食堂!”
老馬就是村裏的大廚,平常遇到事兒了,都是喊他去食堂幹活。
老馬一聽這話樂得很,這種天氣,誰樂意待在太陽底下。
“兵子,大山跟我走。”說着,他大步流星地朝食堂走去。
李隊長這會兒可忙了,又是找會計,又是找隊裏的婦女主任。跑上跑下的,力保給領導留下最佳印象。
可幾個大人把什麽都考慮到了,偏偏就忘了幼兒園。
直至村口傳來聲音,李隊長穿着一身沾着雜草泥土的衣服打算去迎接領導時,才猛然恍過神來。
壞了!
他就說怎麽總覺得自己忘了啥?
這是忘了那群皮娃娃!
樹上知了猴叫個不停,村民們雖謹記隊長囑咐,可還是時不時擡頭瞄眼路上的這群人。
有人認真瞅了瞅,覺得這個領導應該是個好官。
瞧瞧這一身衣服,多方便下地。再瞧瞧這位領導的鞋子上,還沾着地裏的泥土。
就是不曉得這是哪位領導,村民們心中刺撓得很,十分想上去找領導問問您是誰。
路上,李隊長跟在領導旁邊回答他的問題。
“今年村裏的莊稼還不錯,估計能比去年多上一成。去年五百多,今年得有六百,比往年都多。”
“村民們主要吃的還是地瓜,說來有件奇怪的事兒,去年我們地裏發現另外一種地瓜,吃着味道要好許多,那是一個真真甜,甜得流蜜,吃着也不幹。”
領導好奇了:“種子還是一樣的?”
李隊長點點頭,他心中也困惑。
去年就發現了,但是數量不多。他吃了一口後,就立刻上報公社,還把這種地瓜從村民那裏收了回來,打算拿來做種。
公社讓他們村先種着,所以他們今年專門開一處地,掐着時間又種植兩波,數目這才稍稍可觀了些。
李隊長琢磨着,該不是曉敏說的基因變異吧?
一行人徐徐往前走,領導又問:“那隊裏每年的收益怎麽樣?到了年底,村民們大約能分到多少肉,多少錢?”
李隊長打起精神回答。
說到最高那戶能分到180,最低的每年還欠着隊裏的錢,不過他們生活有保障,數目也在逐年降低。
這話說的,不少人都覺得李隊長太過誠實。你說最高的和平均的就好了嘛,幹啥還要說最低的。
而且還連具體數額都講了出來,剛剛走過的村莊中,可就你李家村的欠錢欠最多。
但是這位領導卻面帶欣慰地點點頭。
他沿着田埂走到地裏,又跟幾位在地裏幹活的村民聊了聊。
同一時間,幼兒園中也正熱鬧着。
宋禾把娃娃們幾種在廣場上:“來,大家按照從低到高排好,等會兒小禾老師帶你們去做游戲。”
“做游戲”現在可不算是個殺手锏了,小孩們知道了許多的游戲,對小禾老師說的不感冒。
宋禾又道:“是到幼兒園外邊去做游戲哦!”
這下所有人乖乖聽話,自從上了幼兒園後,就無比渴望外邊的世界。
宋禾和二花幾人費了老半天勁,終于幫他們把隊伍排好。
“都主意過來!”宋禾拍拍手:“到時候就按照這個順序走出門,隊伍不能亂,亂了可就得回來曉得不?”
“曉得!”小孩齊齊回答。
鳥蛋好奇:“小禾老師,做啥游戲呢?”
“問得好,待會兒你們就知道啦!”宋禾把小花從隊伍中拉出來,“還記得老師教你的歌怎麽唱的不?你等會兒要像以前那樣,帶着其他小朋友一塊兒唱。”
小花羞澀地點點頭。
“那就好。”宋禾笑笑,小花的嗓子是學音樂的好嗓子,簡直是老天爺追着喂飯吃的那種。
她似乎一開口就知道怎麽唱歌,人家要花大力氣學的氣息,在她這根本不要。
什麽咽音,什麽頭腔共鳴,在她這裏就是理所當然。
宋禾小時候學過音樂,還是跟央音出來的舅舅學的。
不過她這人在這方面天賦不行,自身硬件也不行,還吃不了苦。所以學了三個月,舅舅就哭着想把她勸退。
“你想我活久點,就離舅舅遠點。”
她舅是這麽說的。
可她老媽硬是想把閨女培養成一個音樂才女,逼着她舅教了她三年,差點沒把她舅折磨死。
不過這三年她也不是沒有收獲,她雖然不會唱,但她會聽呀!
宋禾曾經在她舅那兒見過許多天賦好的,但沒有一個能比上小花。
小花放這個年代是真有些可惜,想走這條路恐怕得艱難許多。
她什麽都不差,就差有個老師引她入門。
曬谷場。
站在曬谷場上,能看到李家村的大部分風景。
最遠處是青山,近一些是條寬闊的河流,最裏面,就是廣闊的田野。田野上是金色的稻谷,戴着草帽的村民們正彎腰割稻子。
草帽把人臉擋住,汗水順着鬓角滴入泥土。
每日這個時候總是最難熬的。一是太陽最曬人。二是早上吃的東西已經消耗光,胃裏半點食物沒有,讓人有些難受。再加上他們幾個小時不停地幹活,整個人又無比疲憊。
突然間,似乎有聲音傳來。
在曬谷場邊上幹活的人們不禁站起身,順着聲音望過去。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此時地裏頭無人發出聲音,刺眼的陽光也無法抵擋他們的目光。
只見他們家的娃娃們站在曬谷場上,迎着太陽光站着,稚嫩卻又有力量的歌聲從曬谷場上傳了出來。
如炎熱天氣中的清風,把燥熱全部吹散。
如黑夜裏高高的燈塔,照亮前行的道路。
他們無法用語言文字描述此刻的感覺,只覺得心中酥酥麻麻的,然後擴散到全身。鼻頭又酸澀得厲害,眼眶慢慢湧上一層水霧。
他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好似被碰觸了一般。
沒什麽文化的村民們,此時不約而同的想到兩個字——
希望。
——
不遠處,李隊長一行人也站定在原地。
李隊長滿臉都是懵逼。
是真懵逼,腦袋空白一片無法思考。
旁邊同行的人反應過來後卻不由得望向他,暗暗想:好哇,原來你還有個這麽漂亮的後手,這個馬屁拍得一流,可你這會兒幹啥要裝得絲毫不知情?
緊接着又看看領導,領導早已熱淚盈眶,滿臉透着慈愛。
“咔嚓!”同行記者快速拍下幾張照片。
真是巧,宋禾原先還失落的畢業照,就這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