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婚禮
“關于農村兒童疫苗接種問題……”
宋禾微皺着眉, 寫個開頭就寫不下去了。
這篇文章和以往寫的有些不大一樣,需要用數據支撐,可她還沒開始調查, 哪能有數據呢?
夜晚,窗外高懸一輪明月。
為了平日寫作更加方便, 宋禾在今年年初時, 斥巨資把書桌前這面窗戶換成了玻璃窗。
窗戶半開半關, 此時是夏初, 還未到最炎熱的時候, 夜晚的風帶着些許清涼。
屋旁樹上蟬聲陣陣, 農村人并不覺得吵鬧,反而會想着找個時間去掏蟬蛹吃。
三個小孩已呼呼大睡。
如今床上鋪了草席,又換上兩床薄被子, 不冷不熱的, 倒是最舒服的時候。
宋禾思考半天停下筆。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自己好像慢慢成為一個“憂國憂民”的人了, 這是怎麽回事兒。
為什麽非要讓疫苗下鄉, 難道自己不能帶着三個娃去縣裏醫院補疫苗嗎?
她啥時候開始管得這麽寬了?
宋禾有些不可思議, 她壓根就不是一個“兼濟天下”的人啊。
“太離譜了。”
宋禾嘀咕一聲, 趕緊合上本子, 後怕地拍拍胸口, 利索地脫下外套躺床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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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或許是因為宋禾睡前惦記,她今晚就夢到李家村爆發了小兒麻痹症……整個幼兒園的小孩哭着喊她,哭着說自己好疼。
“草!”
宋禾擦汗驚醒。
第二日。
宋禾早上上班時有些心不在焉:“翠芬, 你打過疫苗沒?”
翠芬正躲着那群熊娃娃們啃地瓜呢, 好奇問:“啥是疫苗?”
宋禾:“……就是打針。”
“沒有。”翠芬快速把地瓜塞入口中, “我可不敢打針,生重病的才要打針。”
“不對,有的針是為了預防重病,比如說疫苗。”宋禾解釋,“有的疫苗從出生就得打,有的長大後還能打,打了好處多。”
旁邊的二花突然問:“是不是城裏的孩子都有打的針?”
宋禾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現在還沒普及開來,也許城裏的小孩有沒打的,也許鄉下的孩子有打了的。”
二花深深皺起眉頭:“那要是想打咋辦?”
宋禾:“大概得去縣裏的醫院吧?”
幾分鐘後,她實在沒忍住:“二花,咱們村打疫苗的小孩多嗎?”
二花擺擺手:“我沒聽說過有人打。”在他們鄉下,好些人生孩子都是在自家生,去醫院的默認是大病,打針更是。
大家夥都覺得自己不會生病,孩子也健康着呢,哪裏需要打疫苗呢。
宋禾沉默了。
中午,她拿着本子找到對村中大小事了如指掌的樹皮爺。
“爺,你曉得咱們村有幾個小孩打過疫苗不?比如說卡介苗,牛痘疫苗?”
樹皮爺正給大黑喂飯,他搖搖頭:“大些的娃娃肯定沒有,我瞅着報紙上說什麽‘突擊接種’、‘全面接種’,也不知道啥時候能突擊到咱們平和縣來。”
宋禾納悶,蹲在地上:“咋不能像掃盲一樣,到咱們鄉下來接種呢?”
她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好像有醫務人員進校幫學生接種,還好幾次呢。
樹皮爺無奈瞧她一眼:“這我咋知道,要不就是疫苗不夠,要不就是有人不願意接種。”
說着長長嘆聲氣:“還是積弊太多。”
宋禾從樹皮爺這兒大致得出數據,又去問了問隊長爺爺,最後才開始動筆。
話說她這幾個月也斷斷續續寫了好幾篇文章寄出去。可自從年三十那篇文章有回信後,之後的文章都像石沉大海似的。
眼下這篇她準備得最為充分,一個晚上的時間,恐怕是寫不完的。
第二日,大壯叔結婚。
作為災年以後李家村的第一樁喜事,這場婚禮十分引人注目。
宋禾在快速結束上午的工作後,帶着三個娃外加大妞直奔隊長家。
隊長家很熱鬧,到處透着喜慶。就連李隊長這麽常年臉無表情的人此刻都揚起笑容,笑容還一直沒放下。
此刻新娘已經來了,聽說是坐着自行車來的。拜堂也已經拜完了……不過這個時候,拜堂的形式換成對着主席拜,共同讀宣言。
宋禾來得晚沒趕上這一幕,她有些可惜。
新娘子穿着打扮都很好看,小孩子多少有些顏控,于是她周圍迅速圍上許多小孩。
宋禾仔細看看,新娘穿着一身當下十分罕見的紅色連衣裙,還是收腰款,特別顯身材顯氣質。
腳下是黑色小皮鞋,估計是真皮,還穿着紅襪子。
該說不說,這一身在當下真的很時尚,放幾十年後也能打。
她頭上甚至夾着發卡,梳的整齊,看着就利落清爽。
小妹和大妞看直了眼,嘴巴越張越大。
萬萬沒想到,這世上還會有這麽漂亮的衣服!
新娘子大概挺文靜的,周圍嬸子們的調笑讓她臉紅得都快要滴出血來。
“這身衣服可不得了,該是新娘子她哥嫂準備的吧?”
“這種布料得不少錢呢,而且紅色難買。這姑娘有個好哥哥,我瞧她張秀娟可滿意了。”
“哎你們說,往常只有秀娟和寧玉,這會兒又來一個,這不得容易産生矛盾?”
“我倒覺得沒啥矛盾,秀娟對兒媳可有一手。你們誰看過她和寧玉發生過矛盾沒?”
宋禾混在嬸子堆邊緣,聽了一耳朵的各種猜測和八卦。又看到有大姑娘通紅着臉,挪着小布慢慢走到新娘子身前,扭捏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她估計是在問這身衣服是哪兒買的,頭上發卡在供銷社能不能買得到。
有嬸子看到宋禾直勾勾盯着新娘的方向就忍不住調侃:“呦,小禾老師是不是也想嫁人啦?咋一直盯着新娘子看呢?”
宋禾趕緊搖頭:“不不不,我不想。”
是真不想,這個時代嫁人太恐怖了。
即使是李隊長家這種好家庭,宋禾都敬謝不敏。
據她所知,張奶奶和姑姑每日都需要做飯,誰有空就誰做,都有空就一塊做。
可在她倆都忙,而家裏其他男人都閑着時,依舊是等着張奶奶兩人做飯。
除此之外還有洗衣服、每日的掃地洗碗,宋禾想想就瘆得慌。
更別說其他的人家了,家暴在當下都是尋常事。
今天酒席就辦了四桌,菜色也不算太豐富,但勝在量大。
菜被一道道的端上桌,好些人就開始咽口水。
宋寧玉發覺侄女被調侃,很快走過來道:“大夥都快找位置坐下吃飯去,我家小禾才幾歲,哪能那麽快說嫁人的話。”
嬸子笑笑:“小禾今年也17了吧,咋不成呢?”
宋寧玉拉着宋禾回房間:“啥話啊這是,我家小禾46年生的,才十五,早着呢!”
她就知道一群人偷偷惦記着她家荷花了。
“小禾你和曉敏帶大娃他們坐房間裏頭來吃,我幫你端些菜來。”
說着,她急匆匆出門,又急匆匆用托盤端着好幾碗菜。
宋寧玉:“外頭指定坐不下,我瞧小禾你也不愛和外人一塊吃飯。這些菜都是從廚房鍋裏直接裝出來的,放心吃。”
宋禾點頭,“姑你可太懂我了!”
這會兒宋寧玉也沒啥事幹,幹脆坐在房間中休息。
“剛剛那些人的話你可別聽,咱們女人得晚些嫁人。做姑娘時才輕松,做媳婦就受罪啦。她們這都是家裏有和你同樣年紀的兒子,心裏有些想法呢。”
曉敏好奇:“有人看上小禾啦?”
宋寧玉嗔聲:“我家荷花當老師賺滿公分,她們眼紅着呢!”
宋禾斬釘截鐵:“那她們盯錯人了,我可不嫁。”
宋寧玉扶額:“小禾這種話在外頭可不能說。”
也不知怎麽的,小禾不像尋常閨女,半點不會害羞。她記着自己當閨女時,連那個來都得偷偷摸摸的。
哪裏像小禾,還會專門買個月事帶送給她。還好這閨女曉得私底下送,否則丢死人了。
曉敏十分佩服宋禾:“咋就不能講啦,我也不嫁。她們才不是想娶媳婦,這是想娶幫工呢。”
宋禾驚訝:“曉敏你想法真不錯!”夠智慧,夠先進。
“那是當然。”曉敏頭發一甩,“我在家都不幹活的,憑啥要嫁出去給他們家幹。他們家是養我了還是給我錢了,想得美。”
宋禾用力點頭!
曉敏頓時說得更起勁兒了,把周圍幾個小孩聽得一愣一愣的。
宋寧玉忍不住捂着臉:“你們現在的閨女可真是不得了。照你們這麽講,不得找個無父無母、無兄弟無姐妹的?還得有個好工作,性格好,長得要過得去,這世上哪有這麽合适的人?”
按她說做夢都夢不到這種的。
“沒有可以慢慢找嘛。”曉敏說道。
宋禾點頭附和,笑得都快沒法吃飯。
曉敏是真這麽想的,而她純粹是為了吓走姑姑以後為她介紹對象的念頭。
看樣子現在姑姑是當真了,臉色都略微有些凝重。
好半天,宋寧玉憋出一句:“咱們找對象前得先看看自己是啥樣,要不咋有門當戶對的說法。”
“不過,”她又急忙補充,“還得大人找,你們小孩家家的,可別被小白臉繡花枕頭迷了去。聽到沒?”
宋禾和曉敏齊齊點頭,誰看得上繡花枕頭啊。
兩人絲毫不知自己剛剛的那番話給宋寧玉帶來怎樣的大震動。
宋寧玉心想曉敏也就罷,公爹婆婆都還在,指定能尋摸出一個适合曉敏的男人。
可她家荷花呢?
不管再咋樣,還能比找親女婿還上心?
所以還得她來操辦,只是……宋寧玉深深嘆口氣,荷花真不好找啊。
說她條件好,但她帶着三個弟妹。說她條件差,她又能拿滿公分。
高的攀不上,低的別說荷花,她自個兒都不滿意。
宋禾哪裏曉得姑姑心中琢磨着什麽。
她沒在姑姑家待太久,吃個飯後趕緊帶小孩回去午睡,下午可還得去上課。
看過婚禮的小孩們在下午上課時十分躁動。
“狗娃子小同學,咱們坐下好不好?”
宋禾已經是第三回 說這話了。
狗娃子小臉皺着,趴在窗戶邊,悶聲說:“小禾老師,我想出去。”
宋禾過去把他拉到座位上:“出去幹啥嘞?你得先跟老師說。”
狗娃子捂緊嘴巴,使勁搖搖頭:“可不能說,說了就危險啦!”
宋禾無語,你這屁大點小孩,有什麽不能說的事兒……
鳥蛋大嘴巴:“小禾老師,他是想去搶親嘞。”
狗娃子大急:“鳥蛋,不可以這樣,你會害了翠蘭的!”
宋禾:!!!
才幾歲啊你狗娃子!
不過等等,翠蘭是誰?
鳥蛋猛地跳起來,沖狗娃子做鬼臉:“略略略,還說你是孫悟空呢,孫悟空咋會逃不出幼兒園。你再晚些,翠蘭可真要嫁給豬八戒啦!”
宋禾:……
大壯叔?豬八戒?
她憋住笑:“都坐好,不可以亂走動。兒歌咋唱的來着?‘好同學,要坐好,上課時,不打鬧’,你看看你們做到沒?”
鳥蛋立刻聽話坐下,挺胸擡頭:“老師我坐下啦。”
宋禾摸摸鳥蛋光溜溜的頭頂:“咱們鳥蛋真棒。”
哼!
狗娃子被鳥蛋氣個半死,奈何被宋禾那句兒歌給“封印”住。
沒人知道,在狗娃子心中小禾老師=觀音菩薩,那一句句兒歌,可就是觀音菩薩的咒語呀!
他是孫悟空,自然得遵守咒語,不可以違反的,否則鳥蛋就得竄位,搶了他的孫悟空。
照狗娃子看,現在鳥蛋這樣子就是在暗搓搓搶他的身份!
唉,當孫大聖好累啊。
狗娃子托着小臉,嘴巴撅着。
不行,他得自己想個身份出來。
于是狗娃子咬着筆,抓耳撓腮地進行創作,奈何寫作大業被堵在“不識字”這一步。
文盲的痛誰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