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鼋 沒事了,我的同伴
彌月拿出手機查了一下,發現這原來還是一條挺有歷史的河。
在幾十年前,濱海市還只是一個普通的海邊小鎮的時候,唐家河只是一條遠離人煙的野河。它穿過荒原,養活了遠遠近近的幾個村子。
後來随着城市的規模越來越大,這條曾經位于荒野裏的河流就變成了市區裏的一條景觀河。河岸砌起了整潔漂亮的青磚,安裝了路燈,修起了花圃,還在草地中央安放了富有城市特色的雕塑。
唐家河兩岸被打造成了富有現代化氣息的城市公園。
彌月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過,直接将介紹唐家河公園的那部分內容跳了過去,找到了關鍵字:實驗小學。
如果乘坐公交車沿着河邊這條路從南往東走,實驗小學是非常重要的一站。公路從這裏拐彎,轉向北方,進入市區。而唐家河則繼續向東,穿過城外的大片荒原,最終彙入黃海。
從介紹上來看,實驗小學這個今年年初才投用的新建小學附近是非常僻靜的,離它最近的一個生活小區還在修建之中。尤其是中午這個時間,學生都放學被家長接走了,建築工地上的工人也都下班回去休息吃飯,路面上幾乎是看不到有什麽人的。
彌月越看就越是心驚。
車窗外,寬敞漂亮的公路右側就是人行道,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組綠植。人行道的右側是半人高的護欄:每隔數米立着一個圓形的水泥柱子,柱子和柱子之間以不鏽鋼圓管相連接。
這些不鏽鋼圓管做成了波浪起伏的形狀,從遠處看去,頗為賞心悅目。但彌月現在擔心的是這些欄杆他娘的到底結實不結實?!
彌月一把抓住封橋的手臂,“現在到哪兒了?”
封橋沒想到彌月突然間這麽大勁兒,吓了一跳,“這裏……前面就是實驗小學了……”
他話沒說完,就聽彌月對前座的司機說:“師傅你靠邊停一下,我暈車……你再不停,我就要吐你車上了了!”
封橋這個時候也開始覺得不對了。
正常的出租車司機聽到這種話肯定是會找個合适的地方停車的,至少也要減速,免得增加乘客的不适。但這位司機大叔一聽這話,反而一腳踩在油門上,忽的一下朝前直沖了出去。
而且為了防止後座上的兩個人撲到前座上幹擾他,他一邊加速一邊還讓車子左右搖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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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座上兩個毫無防備的人被他晃得東倒西歪。
“報警啊,”彌月沖着封橋大叫,“我是外地人!我不知道怎麽描述我們的位置!”
封橋如夢初醒,一邊艱難地控制自己的身體,一邊摸出手機抖抖索索地打電話。然而因為這段公路上太過清淨,司機的膽子似乎也變大了,車廂搖晃的幅度也越來越大,哪怕後座上的人抓緊了車窗上方的抓手,身體仍然被甩來甩去。
彌月撞了頭,覺得視野都有些模糊。眼角的餘光中,只看到路邊的景色飛一般向後退去,路面的灰白、樹蔭的綠色幾乎在他的視網膜上連成一片。
彌月腦海中一片空白。
在車子撞上不鏽鋼護欄的一瞬間,他覺得車速似乎降低了,車頭傳來的撞擊感并沒有他預料中的那麽劇烈——看上去非常結實的不鏽鋼護欄,就仿佛是豆腐幹擰起來的,車頭一撞上去就十分自然的斷開了。
這個過程中彌月甚至只感覺到了一下較為劇烈的颠簸,然後他看到前方的玻璃窗外面有一個黑影閃了過去。
司機跳車了。
電光火石間,彌月明白剛才感覺到的減速并不是他的錯覺。想必在這樣的速度和角度下,撲倒在河岸上這樣的動作或許存在危險,但并不會致命。
欄杆是有人事先動過手腳的,而這位司機,他想做的并不是撞死他們,而只是……讓他們落水。
似乎……唐家河的水位剛巧升高到了一個比較危險的高度……
他仿佛聽到封橋有些失控的喊叫,“……河濱路實驗小學路段……”
但是沒用,來不及了。
天旋地轉之間,彌月只來得及撲到前座上,他的手還沒有抓住駕駛側晃蕩的車門,視線就被大片飛濺起來的水花擋住了。
洶湧的水流撞進來,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彌月昏迷的時間并不長,或許只有幾秒鐘。
睜開眼的瞬間,只看到有什麽東西正從自己面前飄過,他下意識的伸手抓了一把,抓住了才反應過來是一條胳膊。
視線順着胳膊往上,是灰色和淺米色交織的細條紋衣袖,這是封橋的胳膊。
也許是撞了頭,也許是受到了水流的沖擊,封橋似乎也昏過去了。被他抓住了手腕,也沒有絲毫的掙紮。
眼前的世界只有一片渾濁的灰綠色。
他們被水流從車裏沖了出來,又被另外一股更為強勢的力量攜裹着,身不由己地前進。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連上下都分不清了。
彌月不知自己還能憋氣憋多久,他似乎聽到自己在腦海中瘋狂的喊叫着救命,但在這個幽暗的世界裏,卻沒有人會聽到他的求救。
彌月拽着手裏越來越沉重的身體,胸口憋悶得要炸開。理智在提醒自己要放松身體,盡量向上方浮起,但實際上,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放松自己的四肢了。
力量流失,眼前的景色也愈來愈模糊,彌月覺得他就要抓不住封橋了,就連腦海中無法喊出聲的呼救,也漸漸的沒了力氣。
就在這時,彌月的腦海中忽然間接收到了一種奇怪的波動,仿佛有沁涼的水波慢慢地漲潮,帶着某種奇異的韻律,溫柔的将他包裹了起來。
彌月有一種被什麽東西引導着前進的錯覺,仿佛意識都從原來的身體裏一點點抽離了出來。
他模模糊糊的想,這大概就是……要死了吧……
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腦海裏輕柔地起伏,帶着安撫的意味,又堅定,又從容。
彌月的腦海中莫名其妙的展開了一段關于大海的畫面:微弱的光線穿透了幽藍的海水,起伏的水流卷着魚群快速游過。
這一瞬間,他仿佛變成了遨游在大海裏的某種生物,追逐着海水中跳躍的光線,一點一點向上方漂浮。
彌月混亂的大腦也終于開始慢慢平靜下來。
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下方托住了他的身體,連帶着被他抓在手裏的封橋,一起向上方移動。
彌月的心跳越來越激烈,懷疑他現在經歷的一切都只是瀕死的幻覺。
嘩啦一聲響,水面破開,刺眼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在了他的臉上。
彌月不由自主的呼吸,又被嗆得咳嗽起來。
與此同時,耳畔傳來了許多不同的聲音。有人在喊:“那邊,那邊……”
陽光太強烈,剛從水下竄上來的彌月根本就睜不開眼睛,但他知道這是有人來救他們了。或許是附近建築工地的工人,或許是封橋之前那個求救的電話終于被人接到了……
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耳邊大聲說:“兄弟,放松,放松,跟着我走。”
彌月想說他知道救人的人最怕被溺水的人死命抓住,那樣兩個人都會有危險。但他想說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勉強歪過頭,示意救他的人先把封橋帶上去。
周圍一片淩亂的水聲,有人從他手裏拽走了封橋的胳膊。然後彌月聽到有人驚呼,“這是什麽東西……這麽大……”
“多少年沒見過這麽大的鼋……成了精啦……”
“福大命大……”
彌月感覺到他被人放在了河岸上,背後是微微有些硌人的沙粒,它們已被太陽曬暖,将令人惬意的溫度隔着濕漉漉的襯衣傳遞到了彌月冰涼的皮膚上。
他眩暈得厲害,只好繼續閉着眼。
就在這時,他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冰涼如水般的波動,從河水所在的方向溫柔地蕩了過來。在那波浪一般起伏的音律之中,他感覺到了某種模糊的、溫暖的善意。
那是一種安撫的聲音,像綿長安詳的呼吸般一起一伏。
彌月着迷的分辨那奇妙的音律,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的從那起伏的音律中分辨出了一道醇厚的聲音。
“沒事了,我的同伴。”那聲音裏帶着安撫的暖意,緩緩說道:“你已經安全了。”
彌月強撐着坐了起來,旁邊有人扶住他,“你還好吧?”
眼前的景物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晰,彌月看到他正躺着河岸上,河水就在身前十餘米處,奔湧着沖向下游。
那個醇厚的聲音就是從那裏傳來的,而發出聲音的“它”,正順着水流的方向漸行漸遠。
彌月閉上眼,正午的陽光令他目眩神迷,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裏湧動,帶着熱辣辣的溫度。
這感覺有些灼人,卻溫暖的不可思議。
他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感覺既震驚又新奇,慶幸得無以複加。
“謝謝,我的同伴。”彌月在腦海中對着救了他的朋友道別,“希望以後能夠再見。”
“你朋友也醒過來了,救護車馬上就到,莫擔心。”把他拖上岸的男人十分慶幸的對他說:“要不那頭老鼋,你們倆夠嗆能救回來……哎喲,以前就聽老人家講過,說這河裏有成了精的老鼋,誰也沒看見過,今天可算是開了眼了……你們兩個真有福氣啊……”
大約是兩個落水的人都救了過來,大家的情緒都不錯。說起八卦來一個一個也都興高采烈的。有的說那只老鼋直徑已經超過了一米,至少也活了上百年了。
還有的說老鼋看到他們把人拖上岸才沉了下去,可見是通人性的。
“鼋……”
彌月心中仍然充滿了做夢一般不真實的感覺。
救了他的,将他稱為“同伴”的,竟然是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生命體。
作者有話要說:
新世界的大門大開了~~~
彌月終于發現他跟其他物種的交流其實并不是依靠語言來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