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絕色 這也是宋代的東西?也太好看了吧?
彌月就算聽汽車喇叭聽不出什麽,看到秦照的臉色也明白了。
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的本子鉛筆,一邊撈起大毛抱在懷裏,打算趁着老虎聞着味兒尋摸過來之前先溜了。
沒想到他動作快,女人的腳程更快。他這邊剛抱着猴子站起身,就聽身後噠噠噠一串高跟鞋的聲音,一陣香風已經飄了過來。
秦照倒是坐着沒動,但看到彌月這副着急忙慌要逃跑的樣子,他的臉更黑了。
彌月一轉身就跟走廊盡頭走過來的南唐打了個照面。
彌月就覺得心态這東西果然是很重要的。他之前覺得南唐蠻不講理,但有了菜館門口的提醒,再看南唐這張明豔張揚的臉,就莫名其妙的看出了幾分硬撐起來的氣勢,和幾分色厲內荏的倔強。
“南小姐。”彌月客氣的點頭。
南唐斜了他一眼,目光裏閃出不加掩飾的嫌棄,“你還賴着不走呢?吃定了我們秦照好說話,拉不下臉來攆人是吧?”
秦照忍不住呵斥她,“南唐你的教養呢?”
南唐冷哼,“那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彌月垂眸一笑,“你們慢慢聊,我先回房間了。”
“站着!”女人的清叱在身後響起。
彌月回頭,就見南唐挑着彎彎的長眉,滿臉都是不耐煩的神色,“我還有一句話沒問你,你是怎麽認識我爺爺的?”
彌月心頭恍然。
想來南唐在習家菜館門口出言提醒了他,但轉頭就想到了南會長會親口邀請他,搞不好這裏面有她不知道的交情,不管怎樣,總要問清楚了才能放心。
彌月越發覺得這女人看似招搖,實則小心,她在南家的處境只怕不如外人眼中看到的那般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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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南會長素不相識。”彌月微微一笑,也并沒有因為她的語氣就有什麽不快,“今天也是第一次見。”
南唐的神色微微一緩,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彌月掃一眼她身後秦照,見他仍是一副氣憤的表情,似乎很看不慣南唐這副做派,心裏就輕輕嘆了口氣。
也不知南唐看上秦照的說法是真是假。要是真的,這兩個人都有的受了。
因為事先哄好了家裏的兩只毛茸茸,轉天彌月很輕松就出了門,先去省博逛了大半天,又打車去了市區比較有名的私人博物館。
這家博物館建成也有五六年了,每天接待的游客人數都有限制,且需要提前兩天在網上預約。
彌月還是頭一次參觀私人性質的博物館,第一印象,環境不錯。建築設計、室內布置都極有特色。因客人不多,工作人員的服務、講解也都十分到位。
博物館的展品以瓷器為主,按照年代分門別類地陳列。明清居多,宋元其次。當然了,能被館主陳列出來的,自然件件都是精品。其中一件月白釉柳葉尊,長頸、溜肩、造型纖巧,釉色勻淨,立于暗色的絲絨之上,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這裏是不允許拍照的。彌月站在柳葉尊的前方,默默盤算要怎麽去搞一張它的照片。
身旁又有人走過來,跟他一起打量玻璃幕罩後面的柳葉尊。過了一會兒,忽然沒頭沒腦的問彌月,“這瓶子是真的嗎?”
彌月被這外行的說法給震了一下。但他們周圍并沒有其他人,這話确實是在問他。
彌月有些無奈的答道:“是真的。”
“哦?”衣冠楚楚的青年挑眉看着他,眼中微蘊着好奇,“怎麽看出來的?”
彌月覺得這樣一個很有派頭的年輕人,很有文化品味的樣子,站在這裏不是欣賞展品的美,反而在琢磨真假的問題,挺違和的。
“器形、釉色,”彌月簡潔的說道:“清早期的精品。”
年輕人做恍然狀,大大方方的笑着說:“我是不懂這些門道的,只能看出好看不好看……偏偏正在追的女孩子很喜歡這些,還建議我多來這種地方熏陶熏陶。”
彌月莞爾,覺得這人性格倒是不錯,被女孩子含蓄的挖苦也不生氣。
展館裏人不多,兩個人又剛剛閑聊幾句,十分自然的就一起往下一個展館走去。
宋代展館。
這個展館面積略小一些,燈光和展櫃的布置卻更加周全細致,顯然館主對這個展廳的重視程度更高一些。
年輕人湊近彌月,小聲問他,“這裏的東西是不是更值錢?我怎麽覺得沒有剛才那些好看啊。”
彌月聽的好笑。但這人神情坦蕩,倒也不讓人覺得讨厭。
“宋代瓷器凝重、大氣,在瓷器的發展史上有着無可超越的地位。”彌月笑着說:“除了工藝方面的革新與發展,當時的文化水平、審美水平也都保持了很高的水準。”
年輕人笑着說:“我就知道宋代的瓷器貴得不行。拍賣會上但凡出現,必定要拍出天價來。”
彌月心想這位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普通人可不會說起拍賣會就跟逛超市似的那麽随意。
彌月笑了笑,說:“藝術品有價值,是因為它們體現了所處時代的文化與思想。宋代是公認的農業文明時代的巅峰,是其他時代的文明所無法超越的。”
年輕人未必真有興趣聽這些,彌月覺得他若是真的想聽,預約登記的時候直接勾選一個講解員就足夠了。哪兒有那個閑心去跟別的游客打聽呢。大概還是一個人閑逛太無聊,所以才随機的組個團吧。
至于他懂不懂這些東西,彌月其實不在乎。世界這麽大,每個人的愛好都各有不同,不懂也沒什麽。
跳出特定的小圈子,彌月自己也不過就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尋常人。
彌月停在了展館深處的玻璃櫃前。
這是一個一米見方的獨立展櫃。白色的展臺中央擺放着一只紅釉小碗,一角還帶着明顯的破損。
“怎麽是破的?”年輕人叫了起來。
他轉頭去看彌月,卻見彌月雙眼發亮,好像看到了什麽絕色美人。
年輕人結巴了一下,“很……值錢嗎?”
他湊近一些去打量那個有破損的紅碗,發現它的釉色是一種很奇特的緋紅,雖然歷經千年,卻依然保持着一種仿佛嬰兒肌膚一般的鮮嫩。
離近一些,就能看出這個小碗的底色原來并不是粉色,而是一種柔潤細膩的白。
在這一層寶光瑩瑩的釉色中,又漂浮着一道一道緋色的細紋。有的細如發絲,有的像溪流中随波飄蕩的水草,有的又像是燒制過程中順着器物表面緩緩流下的釉痕淚滴。顏色也并不完全一樣,有些細紋色澤淺淡,接近瑩白,有些呈現出深深淺淺的粉色,有些則更深一些,接近玫瑰紅。
不要說彌月,就是那位不大懂古玩的年輕人也看的目眩神迷,結結巴巴的半天才問出一句,“這……這也是宋代的東西?也太好看了吧?”
那時候的工藝這麽牛掰的嗎?!
年輕人左右看看,整個展廳不見有同樣的展品。也難怪這麽一個殘破的小碗,會被館主安排了單獨的一個展位。
他轉過身,帶了點兒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敬畏,小聲問彌月,“這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血紋瓷。”
年輕人表示沒聽說過。
彌月的一雙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展臺上的瓷碗。他圍着展位走走停停,不停的變換角度來欣賞它的美。
“這東西存世極少,”彌月輕嘆,“館主能得到這麽一件,就算有殘損,也已是極難得的機緣了。”
年輕人又問,“也是宋代的?”
彌月點點頭,“是宋代的。但這東西出現的年代不大光彩,後世的藏家對它也是又愛又恨。”
“什麽年代?”
“金人南下,占據了中原的半壁江山之後,扶持起了兩個僞政府,并冊立了兩位所謂的‘皇帝’。一個是金兵占領汴京之後冊立的大楚皇帝張邦昌,另一個是原來在山東做官的劉豫,金人封他為大齊皇帝,定都于河北大名府。”
年輕人聽的似懂非懂。
彌月只好長話短說,“僞齊政府後來遷都汴京,施行與南宋相似的制度,以招攬中原一帶的民心。人活着,就要從事各種營生。血紋瓷就是這個時期的北方窯工燒制出來的。”
年輕人恍然,“這是窯變嗎?”
“算是吧。”彌月說:“曾有人猜測這個時期的瓷器能産生這樣奇異的窯變,跟當時的原料有關。金人南下,還有不少大宋的工匠被迫北上,這就導致當時的窯工有可能接觸到北方地區一些較為少見的瓷土,或者釉料。于是,在這種種機緣巧合之下,燒造出了血紋瓷。”
南北宋的歷史,讀過書的人都知道。年輕人于是不再追問瓷碗的來歷,而是關注起了另外的問題,“它值錢嗎?”
彌月撓了撓下巴,“血紋瓷燒造出來之後,主要是作為貢品送去巴結讨好金人,所以中原地區的文人對這東西是沒有好感的。再說劉豫的兒皇帝也就做了那麽幾年,血紋瓷的産量又不高……”
年輕人點點頭,不受重視,便少有人收藏,傳世的數量自然就少。
“有傳說,元末明初的富豪沈秀,也就是民間故事裏常說的沈萬三,就非常喜愛血紋瓷。民間藏家對血紋瓷的關注,大約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吧。”
年輕人做恍然大悟狀,“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彌月笑吟吟的看着他,坦然的接受他直白的吹捧。
兩人相視而笑,年輕人伸出一只手,“沒想到被人攆來受熏陶還能遇到這樣有學問的朋友,真是榮幸。認識一下吧,我叫封橋,小生意人。”
彌月與他握手,“彌月,在外地的博物館工作。”
兩個人來回說了幾句“幸會”之類的客氣話,又都笑了。
宋代展館的外面就是一間售賣紀念品的商店。彌月找到賣畫冊的櫃臺,把每一本畫冊都翻了一遍,發現這裏的畫冊有四五種版本,都是不同時期刊印的。其中有兩本新出的紀念冊裏有他喜歡的清康熙月白釉柳葉尊,但是每一本都沒有血紋瓷。
作者有話要說:
血紋瓷什麽的,不必當真啊,就是故事啊故事~~~
§ 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