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雖然蘇鷹知道他必須馬上帶着蘇青離開這個小鎮,換一個更安全的地方,但是他實在是飛不動了。
蘇青注入他體內的蛇毒讓他覺得五髒六腑裏仿佛有一根棍子在不停攪動,那種疼痛甚至蓋過了胸口被生生撕去一大塊皮肉的疼。
蘇鷹擡了擡快失去知覺的翅膀,将吃飽後靜靜消食的小蛇盡量籠在自己的翅膀底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室外溫度又下降了,很可能外面又開始下雪了,不能讓蘇青被凍僵了,這是蘇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蘇鷹料想的沒有錯,小鎮上空大片烏雲被狂風推擠着遮蔽了圓月,直到最後一點星星的光輝都被完全擋住,入冬後的第二場雪落了下來。
鵝毛似的雪片很快就将小鎮染成了白色,第二天鎮裏的孩子就瘋了,冒着大雪堆雪人打雪仗。可老人們看着被雪片遮蔽的鉛灰色天空直搖頭,“這怕是要下上幾天,別釀成雪災才好。”
年輕人聽了不以為意,“都說瑞雪兆豐年,這雪難道不是越大越好嗎。”
老人嘆了口氣,默默拿着竹竿去掃積壓在屋頂的雪。
老人們的見識和預見性是卓著的,這場大雪直下了三天三夜才有轉小的趨勢,整個小鎮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住,很多民居和大樹被厚重的積雪壓垮,不少人畜都被埋在廢墟中,就此送了性命。
小鎮四處可見一片狼藉,伴随着人們的哀嚎聲。
沒事的人家都自覺扛着鐵鍬外出鏟雪。張三搓了搓快凍僵的手,繼續揮舞着膀子将門口通往小鎮主幹道的小路上的積雪鏟到道旁。突然他看到他的街坊周老六低着頭袖着手打他家門前過。在大家都幹得熱火朝天的此刻,袖着手顯得無所事事的周老六特別紮眼。張三忍不住出聲招呼了一聲,“喂,周老六,你這大清早的去哪兒?”
周老六一愣,但随即壓了壓帽子繼續往前走,想假裝沒聽見。
這個舉動直接惹火了張三,他攔住周老六,“哎,我說周老六啊,怎麽,攀上了個有錢女婿連街坊鄰居都不認了啊。”
若是換做平時,周老六必定要神氣地炫耀一番,順便再鄙視一下和他差不多的苦哈哈的老鄰居。但是今天周老六只是嘴唇動了動,輕輕地哼了一聲,就慫眉耷眼的繞過張三走了。
張三也覺得驚奇,看着周老六得背影猛然覺得對方平時挺直的顯得耀武揚威的背有些駝。他呸了一聲,“什麽東西!有個漂亮閨女了不起啊!”便繼續鏟起雪來。
周老六不是不想像平時一樣說道幾句,可現在他只覺得心裏很苦。而且這個苦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那種。
他好不容易當搖錢樹似的養大的閨女就這麽被闖了空門。不僅被糟蹋了,還毀了容,最要命的事,人還瘋了。這眼看着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周老六急得嘴巴裏滿是潰瘍,連喝水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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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冒着小雪拐進鎮上唯一的一家藥店,片刻後拎着兩包藥出來了。怕再被街坊看到,他特意繞了點遠路。
***
“站住。”
當周老六被這個聲音喝住時瞬間有一種雪片鑽進了他後脖子,冰了他一下的感覺。
他将藥包掩了掩,擡眼看向攔住他的人,随即他就呆住了。
來者長身玉立,在這下着雪的大冷天就穿了身薄薄的白色錦袍。可周老六注意的不是這些,讓他愣住的是對方的容貌,黃紙傘下是一張難以描摹的絕美容顏,若是曾經周老六還覺得自家閨女美若天仙的話,現在跟這位公子一比,只能自認是糞坑邊的茅草。
蘇青看着眼前的這個人呆呆地不回答自己的問題,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這人做什麽一副見鬼的表情,他明明記得自己是按蘇鷹教的方法,化作黑發黑眼的普通樣貌才出來的。難道這樣還是會吓到人?
不管怎樣,這個人手裏拿着藥,肯定知道藥店在哪裏。于是蘇青不得不提高聲音再問了一遍,“藥店怎麽走?”
“啊啊?藥店?”周老六見對方表情不愉,這才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指點起路徑,“就往那個方向,左拐然後直走,到第二個路口再右轉,然後走幾步就看到了,藍色的‘百年老店’的布簾子,一眼就看到了。”
不知不覺就啰啰嗦嗦說了一大堆,說完連周老六都覺得自己今天熱情地有些反常。
“謝謝。”蘇青對那一大段話就回應了兩個字,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老六愣了好一會兒,才嘟嘟嚷嚷地繼續往家走,“這鎮上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個人物,要是我閨女能長這樣,別說是嫁給布行老板啊,這就是皇後娘娘也當得啊。”
周老六不知道,他無意中說對了一半,蘇青當年差點就當了皇後娘娘。
不過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更何況現在的蘇青什麽都不記得了,他現在唯一記得的就是當他從蘇鷹的翅膀下游出來時看到的情景。
蘇鷹的胸前禿了一大塊,原本雄偉的棕色絨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一塊鮮紅。蘇青仔細看過,發現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肉膜,有慢慢愈合的跡象。那層肉膜保護着緩慢跳動的心髒,憑肉眼就能看清心髒的搏動。
不過若不是那一點微乎其微的起伏,蘇青差點以為蘇鷹死了。因為蘇鷹一動不動地歪倒在床上,平時機警的雙眼緊緊閉着,而他的體溫似乎随着蘇青的離開就像風中岌岌可危的燭火一般熄滅了。
蘇青在蘇鷹的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就是他自己的毒液的味道。平時他用自己的毒液腐蝕獵物的肌肉和神經,這樣在他整個兒吞下獵物之後,能更快地消化。現在他的毒液正在蘇鷹的身體裏起作用,但是蘇鷹那神奇的愈合能力正在跟體內的毒液搏鬥。
毒素将他的肌肉和內髒攪爛,愈合能力再将被攪爛的部位慢慢修複。
蘇鷹就是在這種毒素與愈合力的互相博弈中痛昏過去的。
蘇青當然知道自己的毒要怎麽解,不過還需要一味常見的藥物做引,所以他才會去找藥店,那裏有他需要的東西。
由于下雪,藥鋪的門只開了半扇,就掌櫃一人縮在高高的藥櫃後面靠着爐子烤火,學徒早就被他打發去門口掃雪了。
突然,爐中的火苗閃了閃,掌櫃的一哆嗦,就聽到自己的學徒用極殷勤地口吻道,“這位客官,裏面請啊裏面請。你要什麽只管說,別看我們店小,千年人參千年靈芝什麽的都有,保證……”
“我不要千年人參和千年靈芝,只要二錢半枝蓮即可。”
夥計的話被無情地打斷,來者的聲音冷冷的,而且只要二錢根本就值錢的半枝蓮,掌櫃哼了一聲,覺得夥計的眼定是瞎了,對着這種窮酸鬼獻殷勤。
可當掌櫃的站起身,看清客人的容顏時,頓時覺得被閃瞎了狗眼的應該是自己。他用比他的夥計更殷勤百倍的聲音道,“客,客官,二錢半枝蓮就夠了嗎?我給您稱一兩吧,人參什麽的真的不考慮來一點嗎?你看這大雪天的,熬點參湯補氣強身,防感冒啊!”
拿着包好的半枝蓮,蘇青覺得人參反正沒壞處,蘇鷹受了重傷,正好補補,便點頭道,“也好。人參我都要了。”
這這這……果然是金主!那一身錦緞,在這種小鎮裏哪裏是尋常能見到的。這人白皙的比女人還嫩的肌膚,那高貴的仙人似的氣質,掌櫃的敢打賭,這人說不定是京城裏跑來的哪家王孫公子。
樂颠颠地給包好人參,微笑着目送客人撐起油紙傘離開,掌櫃和夥計靠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客人沒付錢啊!
長得再漂亮穿得再高貴有屁用!錢才是最真實的東西!可是,現在眼裏只有錢的人居然就那麽一晃神,錢都忘記收了,而那個客人居然也就好意思不付錢,轉身就走了!
“哎喲,我的心,好痛!我的頭,要裂開了!”掌櫃的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狀。
“我……我去繼續掃雪。”夥計灰溜溜地抓着掃帚跑了。
可不一會兒,他又轉了回來。
掌櫃的氣不打一處來,捏着藥秤上的秤砣就砸了過去,“還回來幹什麽,滾!”
夥計機靈地腦袋一縮,秤砣直直地砸向他身後的人。
哎呀,不好,客人……夥計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躲過了,可就要砸到客人了。不過預料中的呼痛聲并沒有響起,那個小巧的秤砣被牢牢扣在一只手裏。
手的主人嘿地笑了一聲,“貧道不過來買藥,可當不起掌櫃這麽重的見面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