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概覺得希德的表情過于可怕,一向臉皮厚過城牆的托尼也不得不尴尬地咳嗽了兩聲。“只需要花你兩秒鐘……當然,如果你不樂意,也不是問題。”
他說着就想把手背過去,但希德已經大步走近了他。“電線在哪裏?”
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概只有一步,背後還是靠着的工作臺……托尼幾乎就打算改變主意了——他用自動機械操縱大概都比希德幫他好——但心裏的某塊地方卻高叫着不同意。
你能找到更好的機會接近他?那聲音在腦海裏質問。
他并不是蠢蛋,也許他能看出你的心……那聲音又在腦海裏勸說。
托尼用力眨了眨眼睛,試圖把這兩種想法都甩出去,因為無論哪種都不可能實現。
在希德十歲的時候,他就知道希德不是他親弟弟。霍華德把這個事實告訴了他,還要他發誓,絕不向任何人坦承這個秘密。當然,希德也包括在內,因為霍華德希望誰都不要去研究希德的身世。
“你是他哥哥,托尼,你得保護他。”
在這之後不久,霍華德遭遇車禍去世。剛剛成年的他必須立刻接過斯塔克工業總裁的重擔,并且努力壓抑自己過強的好奇心、不去探查其中的秘密。
其實,阻止托尼自己去調查的唯一原因,不是霍華德的囑咐,也不是他自己的許諾,而是真相可能帶來的後果。
如果希德身世有問題,那麽,希德有一個充分的、衆人都認可的公開身份就會安全得多,比如說斯塔克二少。當然,如果他這個斯塔克大少能把八卦媒體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希德就會更安全。
另外——這也是托尼最不願意思考的方向——假如希德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斯塔克,他是不是就将永遠失去對方?尤其當希德慢慢長大、變得越來越有主見之後,他看着黑發黑眼的青年,非常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加速的心跳,還有那種對方有能力随時離開他的未知恐慌——
想到這裏時,托尼自己都想嘲笑自己:霍華德死了已經快有二十年,他竟然還是深陷在父親的陰影裏無法拔出;不論是弧反應堆,還是希德本身。
“……托尼?”希德疑惑地出了聲。難道讓他等半分鐘,也是電線惡作劇的一部分?
托尼被驚回了意識。一不小心就當着希德的面出神,這可真要不得!他一面在心裏給自己畫了個大大的叉,一面用自己最輕松、最不在意的語氣說:“就接個線頭,”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不過可以讓你動手的地方有限。”
希德垂下眼,看見了那個反應爐心髒的鋼鐵邊緣。他再側過頭,桌面上放着一個他還沒來得及注意到的新反應堆。“你把它改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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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點頭。“它可以提供給我三倍到四倍于之前的動力。哦,我是說,給我的裝甲。”至于钯元素什麽的……希德不知道就是好事!“但你也知道它不能離開我身體太久,所以……嗯,動作快點兒。”
作為在麻省理工以全優成績碩士畢業的生物醫學專業生,希德可以說比托尼還了解對方的身體情況——
托尼在阿富汗遭遇了一場襲擊,碎彈片進入了全身血管;如果反應堆停止斥力工作,那些彈片就會在二十秒內抵達托尼的心髒,繼而要了托尼的命。并且,二十秒只是個最長時間;運氣不好的話,幾秒就足夠出事。
“我知道。”希德回答,伸手拿起那個新的小反應堆。
如果說他一開始感到震驚憤怒的話,現在也全部消失了。畢竟,托尼當面沒有給他好臉色,但還是去研究了新反應堆;托尼叫他回來也不是像托尼說的兩根電線的問題,而是真的性命攸關。
相比對他的惡劣态度,希德更希望看到托尼愛惜自己。疾言厲色和口是心非,哪兒有事實來的有說服力?
希德今天第二次忍不住想微笑,發自內心喜悅的那種。但他一轉眼就看見托尼正盯着他,那露出來一半的笑容就條件反射地消失了。“如果你不躺下的話,我不保證你等下摔到地上去。”
托尼撇嘴,也不顧工作臺上的油污,直接爬了上去。果然希德還是小時候時可愛……哪裏會像現在這樣,一個笑都舍不得給他一個!說話也一點不客氣!
這麽想的托尼根本沒想到,他自己也是這樣,甚至更糟。
對托尼這種略微氣鼓鼓的反應,希德更想笑了。大家都說斯塔克大少的脾氣真讓人受不了,但他的感覺卻完全相反。就和托尼小時候縱容他的任性一樣,他不介意縱容托尼的任性,只要他有能力。
但這絕不能表現出來,尤其是在托尼面前。所以他站在臺邊,用慣常的語氣确認道:“在你身體裏的反應爐取出來、新的反應爐還沒接上去之前,你可能産生心跳暫停,繼而腦部缺氧,導致暈眩。如果運氣不好,也許你還會感覺到心髒傳來刺痛感,因為碎片侵入心髒瓣膜……”
“嘿,我不是你的病人!”托尼不滿地抗議道。原本他還有些旖旎的小心思,這下全沒有了!就不能讓他自己想象一下滿足自己嗎?
希德很想說這才是專業負責的态度、在術前提前告知一切風險(包括最壞的),但和托尼顯然不可能講理。“好吧,那我們就開始。”他把手放在托尼胸口,探進鋼鐵心髒,很快在電解液裏摸到了電線接頭,“三、二、一——”
不知道是過度緊張還是心跳暫停,托尼一瞬間感到了窒息。頭頂上的白色照燈,身側擺放的馬克裝甲……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聽不見;一切都在離他遠去,除去胸口那微微的熱意。
希德動手還是快準狠啊,托尼心想——他甚至不能确定他這是在想還是靈魂已經出竅——啰嗦的時候啰嗦得要命,真到關鍵卻一點都不含糊。
希德應該不會趁這時候把他弄死吧,托尼又想。應該不會,否則以對方的專業,給他一針筒什麽、讓他死得無聲無息再容易不過了,何必等到現在?
沒錯,就算他總是在外面惹是生非,但對希德還是不錯的……噢,大概不能算明面上的不錯,因為他只敢在心裏想想,他偷偷愛着他……
瞧,那句俗話是對的。人在快死時說的才是真心話,他也一樣。更可悲的是,這種實話,他依舊只敢在心裏說……
唇上一熱,托尼睜開了眼睛。這一看差點兒沒把他吓死——一張放大的俊臉湊近他,還有什麽正掀開他的眼皮——
“瞳孔沒有擴散跡象,”希德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心跳正常。”然後他收回左手,直起身,順手抽了一張面巾紙,拭去右手殘餘的電解液,“如果你覺得回過神的話,我們真的該出發了。”
托尼從工作臺上坐起身,還覺得心有餘悸。“從你手術臺上醒過來的病人真的不會被你吓死嗎?”
“那我會把他們再救活過來。”希德難得說了句冷笑話。“快點兒,如果你真的還想穿上你的馬克六型出去兜兜風的話。”然後他轉身出去,登上了螺旋樓梯。
直到希德身影消失,托尼才一屁股蹲下,坐到了地板上。剛才唇上的觸感……難道是他的錯覺嗎?
這事兒問賈維斯肯定很清楚,但托尼不敢問也不想問。與其讓現實打碎他的幻想,他寧願沉浸在這奢侈的幻想裏。
至于希德這頭,他已經走到了頂上的客廳。
“先生……”賈維斯的聲音難得帶上了猶豫,“您剛才做的事情……”
“不要讓托尼知道。”希德的回答很快。
可人工智能更猶豫了。“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您哥哥才是我真正的主人。”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托尼問起或者查起,他絕不可能瞞得住。
“別這樣,賈維斯,我知道我有二級權限。”希德穿過大廳,在出大門前站住腳,“關于你說的問題,我想設一個密碼。”
“是什麽?”賈維斯問,雖然他依舊不覺得這能瞞過托尼。
“條件就是,如果托尼問,你就告訴他。”希德一邊說,一邊拉開了玻璃大門。“我敢打包票,托尼不會問的。你要和我打這個賭嗎,賈維斯?”
計算出這賭局的失敗概率至少是百分之九十,人工智能再次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