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萬花(一)
于是接下去只剩沉默。
白術仍記得送藥去長蛇谷的任務,将三七扶上馬,牽着馬沿着谷裏的小路走,到了村民居住的地方分發藥材。
也就是這麽個分發藥材的時間,三七就不見了。
若不是三七走的時候穿走了白術的那件外袍,白術會懷疑三七從不曾出現過。
時隔多年,三七和記憶中的那一面不太一樣了,雖然依舊寡言,滾圓的包子臉卻長開了,眼角眉梢都帶着淩厲,一雙眼睛更是深沉得好似見不到底的深潭,牙……也長齊了。
白術想到這裏,翹起嘴角笑了。
既然那孩子走得幹淨利索,他擔心什麽都是枉然。白術拍拍馬頭,跑回了天都鎮。
那之後的日子都平靜無波,長安的瘟疫在谷之岚、白術并幾位好心大夫的努力之下漸漸消弭,到了這年的十二月底,返回萬花谷的事宜總算提上日程。
白術拜別了王雨軒,又給薛夫人寫了家書,言明自己去了萬花谷,同谷之岚踏上了回谷之路。
“……大師姐,你從沒說過你是騎雕來的!”白術非常丢人地抱緊了大雕的脖子,身體緊緊地貼服在雕背上。他自小就有恐高症,一把年紀了也沒有克服。
“我們萬花谷中人,除了代理掌門僧一行僧掌門,其他人出入都騎大雕,小師弟,你可要盡快習慣呀。”谷之岚難得見到白術這麽畏縮的樣子,笑得十分明媚,“你想,萬一病人病情嚴重,要出急診,坐馬車慢慢悠悠的怎麽趕得及?”
“……”所以這就是古代的飛機?白術哆嗦着抹去額上的冷汗,幹脆閉上雙眼不再向下看了。
萬花谷離長安不遠,大雕飛了一會兒便到了。谷之岚讓大雕直接停到三星望月,帶着白術上摘星樓去拜見孫思邈。
藥聖孫思邈可謂是當世醫術的巅峰,萬花谷杏林一脈皆為其徒。他不僅醫術高超,為人亦很随和,從不過分要求弟子的天資,只要前來拜師的人懷有醫德,存有正直之心,他便欣然受拜,傾囊而授,是以白術前來拜師并沒有受到什麽刁難。
谷之岚向孫思邈說了白術先前自學《太素九針》并在長安行醫的事,孫思邈不以為忤,還對白術能勤學苦練《太素九針》大加贊賞,囑咐大弟子裴元好好待白術。
裴元是藥王首徒,在行醫一道參研多年,白術每天跟着他學習,進步神速。
萬花谷中四季如春,若非還有晝夜更替,簡直感受不到歲月的流逝。白術在谷中靜心鑽研醫術,覺得日子過得十分安穩寫意,若他不是來自二十一世紀,而是真正的這個世界的人,他定會終老萬花谷,以萬花谷為皈依。
“小師弟,”裴元坐着大雕而來,打斷了白術用針虐待猿猴的行為,“我說怎麽到處找不到你,原來你又躲在這裏練針法。”
他有些無奈地敲了一下白術的頭:“這些嘯猿雖然皮糙肉厚,紮幾針也沒什麽,但是動物的身體構造和人是不一樣的,你就算現在練得能一針把死猴子紮活了,他日遇到病人,也不一定能紮準。三星望月附近不總是有失足從摘星樓跌落摔傷的客人麽?你可以去醫治他們啊。”
“師兄,僧多肉少,我也沒辦法啊。”白術揉揉腦袋,一臉苦悶,“那些客人一般都是各位師姐師妹的,哪裏輪得到我?”
“總會有辦法的。”裴元被白術逗笑,“你一會兒去天工坊一趟。你紫晴師姐過幾日要去南屏山游歷,那裏山高水險的,你去天工坊裏抄一份飛魚丸的秘方來,讓你紫晴師姐帶在身上,好歹穩妥些。”
“哦。”白術應了,避過湊到他眼前的大雕,轉身就跑。
他來到萬花谷之後,學會的第一套功法就是輕功。這谷裏的師兄弟姐妹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一個恐高的,見了他就喜歡作弄他,但凡是跑腿的任務都要交給他,就為了看看他趴在大雕背上醜搓搓的樣子。他偏不讓他們如願,所有需要跑腿的事情一論輕功走起,雖然累點,好歹潇灑。
裴元看着白術一溜煙跑出去的背影,搖搖頭笑着回了落星湖。
天工坊原是工聖僧一行門下的天工弟子研習偃師之術的所在,後來被科學怪咖司徒一一帶着幾個蝦兵蟹将占據,在裏面大搞科研,研發出了不少鋼鐵機器。這些機器不僅攻擊力強,且十分耐揍,僧一行十分滿意,大手一揮,将天工坊劃作了所有萬花弟子練手的地方。裴元帶着白術去過幾次。
白術摸進了天工坊,一路走來并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反倒看見了一地的鋼鐵零件。他心中納罕——一般萬花弟子并不癡迷于武學,往往下午才會三五個結伴來天工坊玩玩,出招也不會如此淩厲,不但将鋼鐵機器都劈散了架,零件上還有鋒利的劃痕。難道是哪個師兄師姐失戀了?抑或是那哪個客人不小心闖入了坊中?他心中轉着念頭,腳下卻未停,繞過坊間的圍欄向裏走,一路暢通無阻。
白術踢開腳邊的零件,上了閣樓。閣樓年頭已久且通風不好,泛出輕微的潮氣,木質的樓梯踩上去咯吱作響。他小心的走着,以免踩到朽木從樓梯上滾下去,卻不想剛踏上最後一階,就被飛來的一道劍光瞄上了喉嚨。
那一劍很快,又很突然,白術一驚,一招春泥護花瞬發而出,接着小輕功向左一個滾翻,避過了劍氣的鋒芒。
白術狼狽地維持着半蹲的姿勢,以免亂動之下露出破綻,餘光已經掃到偷襲自己的人。
那個人似是沒有想到會有人能躲過這一劍,抑或是沒想到差點被擊殺的人會是白術,向來冷肅的臉上竟然明顯流露出了一絲愕然。
白術簡直不知道是不是該感嘆一聲有緣。眼前這個劍招淩厲的人自己不久前才見過,甚至救過,如今才沒隔幾月,就又見到,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三七……”白術見那人沒有繼續出招,便拍拍衣擺站起身來,“你怎麽在這裏?”
三七僵了一下,收劍入鞘,抿了抿唇才道:“偷東西。”
“……”偷東西能這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嗎?白術被噎了一下,接着便有些詞窮。長大了的三七顯然沒有小時候那麽好逗,他根本不知道該和三七談論什麽話題,難不成問他來偷什麽,因何來偷?
“你……”
“我……”
白術頓了頓,剛剛開口,卻和三七的話撞到了一起。難得聽到三七主動說話,白術趕忙道:“你先說。”
“我剛剛……”三七瞄了瞄白術的脖子,“對不起。”
他那不長的人生中應該從未對人說過“對不起”,說完這三個字,耳根竟然微微泛起了紅。
“沒關系。”白術沒想到三七會向他道歉,向三七走近了兩步,“你的傷怎麽樣了?”
“已經好了。”三七說着,摸了摸胸口。當胸而過的那道傷雖然好了,卻留下了傷疤,可他每次見到那道傷疤,都不覺得醜,反而會回想起那個午後,白術紮針時專注的眼神。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白術說了朋友。
他想弄懂朋友的意思,所以那之後他每次出任務的時候,都有仔細觀察遇到的人,回味遇到的事,因而現在的他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多懂了一些東西,至少懂得了道歉。
“那真是太好了。”白術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天你為什麽不打招呼就走了?”
“……”三七答不上來。他那個時候還不知道離開要打招呼。他頭腦裏的各種知識不少,唯有與人交際方面的常識匮乏的可憐。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術。
他沒有殺死白術,任務也敗露了,若是這樣回去,等待他的結果不言而喻。他明明可以殺死白術,然後偷了東西逃跑,但他就是不想這麽做。殺手永遠不該有自己的想法,可是這次他不想和自己的本心對着幹。
白術沒有看出三七心中在想什麽,卻看出了三七的示弱。他看着三七仍舊沒有長開的身子,輕輕嘆了口氣。
“你是來偷司徒一一的研究日記和設計圖稿的嗎,三七?”白術打開案幾中的暗格,暗格已經徹底空了,顯然飛魚丸的秘方也被三七順手牽了羊。
“我只是要偷走這個閣樓裏的東西。”那個人并沒有告訴三七要偷的東西是什麽,三七也沒有拿來仔細看看的心思。他甚至不知道司徒一一是誰。
三七難得說了這麽長的句子,白術心軟了,坐到案幾後面,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案幾:“那麽,你接下來要怎麽做?你偷的……嗯,你拿的那一摞紙很重要,我不能視而不見,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這摞紙,對你很重要嗎?”三七慢吞吞地說着,手伸進懷裏把偷到的紙張拿了出來。
“嗯……”白術一手撐着下巴,從下面仰着頭看三七,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三七微微眨動着的眼睫。他回答得有些猶豫,因為他想不到三七接下來會做什麽。當然,正因為想不到才有些興味盎然。
三七沒讓白術期待太久。他直接将那摞紙放到了案幾上,然後轉身翻出了閣樓。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才不會說我每天都去天工坊刷飛魚丸,刷了好幾個月都沒有刷到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