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雁飛瀾,你好
那束小雛菊落在花瓶裏,它安安靜靜的站在客廳,在餐廳吃飯的兩個人也是安安靜靜的,時岸看起來像是完全沒了挑食的毛病,不管夾了什麽東西,是不是沾了他不愛吃的輔料,他統統都塞進了嘴裏。
雁飛瀾看着時岸沉默不語吃飯的樣子,心裏很像長了一顆檸檬樹。
“慢點吃。”雁飛瀾終于忍不住,他給時岸添了一杯水。
從前的時候他很少讓時岸在吃飯的時候喝水,胃不好,米飯要是蒸的硬了些再邊吃邊喝水的話, 時岸那嬌氣的胃是要折騰時岸的。
時岸頭也不擡的“嗯”了一聲。
關于雁飛瀾結。禦嚴禦嚴。歲不結婚的事,時岸承認是自己唐突無禮了,他發現自從雁飛瀾住進他家裏開始,他這個人,他這個人的生活就開始失控了。
在心裏壓了那麽多年的一句我喜歡你,曾經瞻前顧後,有那麽多次能說的出口的機會都沒能說得出來,反而是現在一遍一遍的告訴雁飛瀾,一次又一次地在無形當中給雁飛瀾施加壓力。
他的生活也是。
從高聲跟學生講話都沒有過的人民教師,到糾集打手去打群架的半吊子“混混”,這中間不過就隔了一個雁飛瀾而已。
雁飛瀾給時岸添了塊排骨。
時岸很快吐了塊幹淨骨頭到碟子裏,他點着頭道:“好吃。”
明明是在被誇,可雁飛瀾心裏高興不起來,他把排骨和時岸面前那道青菜換了個位置,無聲的想要時岸多吃點。
時岸不高興,雁飛瀾知道。
雁飛瀾也不高興,時岸卻不知道。
直到時岸吃完飯扯過紙擦了嘴,雁飛瀾還一口東西都沒吃。
時岸起身要走,雁飛瀾跟着放了碗筷,在時岸快要走出餐廳的時候雁飛瀾道:“沒有要回來的人。”
這算是雁飛瀾的坦白,時岸在短短一個晚上向雁飛瀾告白了無數次,冷靜也好,瘋狂也好,總之那一句句的我喜歡你,雁飛瀾,我喜歡你,不是沒有回應的。
雁飛瀾的沉默,雁飛瀾的晚安,還有晨起時出去又回來,找了借口也要陪他吃早飯,這都算雁飛瀾的回應。
他不知道時岸到現在能不能明白那天在時家他跟李老師說的話。
有喜歡的人,是個老師。
那天的雁飛瀾撒謊了,他喜歡的那位老師根本就不是什麽在外地上班的老師,那老師就是白江本地的,雁飛瀾這會兒正在跟他吃飯。
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根本舍不得拖累他。
上學的時候就是這樣。
雁飛瀾早已經算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時岸的了,開始的時候他覺得這個坐在他前桌的新同學看起來真的煩人,還有那無聊的老師,搞的什麽互助小組,既耽誤他的睡覺時間也耽誤人家好同學的自主學習時間。
尤其時岸同學拎着練習冊追在他屁股後面喊他做題的時候,雁飛瀾那會兒一棍子打翻了一船人,在他眼裏,所有學習好的都很讨厭!
但後來的時岸好像就沒那麽讨厭了,樹蔭下一張木質矮桌,上邊還落着兩顆沾了灰的榆樹錢,那棵比雁飛瀾奶奶年齡還要大的老榆樹伸出來的樹蔭将坐在桌前的那個少年藏了起來,一身幹淨的黑白休閑裝看起來跟端着盤子走過來的穿着灰色短袖的小子是天差地別的。
他是夜幕升起之前那顆啓明星。
是晚春時節才開的花。
要一直閃爍,要一直盛開。
時岸已經走到了門口,他轉過身問雁飛瀾:“你說什麽?”
雁飛瀾沉下肩膀,他坐在椅子上擡頭望向時岸,時岸背着光,身後是映進屋子的夕陽,他身形輪廓之外環了一層柔軟的光。
“我說。”雁飛瀾重複說道:“沒有要回來的人,我短時間內也沒有要結婚的人。”
時岸快速的消化着雁飛瀾的這兩句話,他搞不清楚了。
雁飛瀾明白時岸心底的疑惑,就像他早就知道時岸喜歡他。
因為知道,所以只能假裝不知道。
好學生的桌堂一向都是幹淨的裏,只要有那麽一張紙團都顯的格外可疑,十幾歲的雁飛瀾抱着抓學霸把柄的想法趁着學霸不在抖開了那張紙團。
字跡隽秀,行雲流水,紙張的皺褶損壞了半面青春期的朦胧暗戀。
——雁飛瀾,你好。
我是時岸,是坐在你前桌的同學,你是知道我的吧?
這兩行字看起來并不得寫這紙條的人的中醫,黑色筆跡潦草劃去,這就注定了這是一張永遠都送不出去的廢紙。
——雁飛瀾,你好。
我是時岸,我喜歡你。
大概是覺得太直白了,這兩行和上面那兩行字一樣,也被劃掉了。
——雁飛瀾,你好。
我是時岸,請問你有喜歡的人了麽?請問你談女朋友了麽?如果沒有的話你介意跟我試試麽?雖然我是個男生,但是我可以教你做數學題,我保證不會耽誤你的學習,我會帶着你一起進步的,雁飛瀾,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但是可不可以請你不要讨厭我?
這一小段看起來依舊不太讓人滿意,“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被用力劃去,只是劃的不太嚴實。
紙張的剩下半張潦草的寫了幾個字——很有關系!!!
三個感嘆號完全能看出來寫紙條的人對于雁飛瀾不喜歡他這件事的态度。
聽見門口有同學叫時岸的名字,半個身子都趴在自己桌上,伸手去拿前桌桌堂練習冊的“小偷”心虛的将紙團又團成原來的樣子放回了桌堂最裏邊。
抽走自己想要的練習冊放在自己的桌上攤開,其上的字跡是和那個已經展不平的紙團上的字跡一樣的好看。
“雁飛瀾!老師說了不讓抄作業!你自己寫!有不會的來問我!”
字寫的好看的人,脾氣卻不大好,可見字如其人這句話也并不是完全對的。
雁飛瀾擡頭朝翻了他一個白眼的少年做了個鬼臉。
那句喜歡在很久之前就被聽到了。
那天陽光正好,教室吵鬧,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
“時岸,我現在沒能力愛任何人。”雁飛瀾的目光早就沒了當年的稚氣和灑脫。
他身上的負累實在太多,他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困難的。
雁飛瀾當然想要他的未來有時岸的出席,可現下看起來他的未來一片糟糕,他怎麽好把時岸拖進這樣的時光裏。
時岸不知是真的懂了,還是敷衍雁飛瀾,他輕輕點頭展給了雁飛瀾一個笑:“好,我知道了。”
回去客廳,時岸坐在沙發上擺弄那花瓶裏的話。
時岸心裏是覺得這花有些可憐的,從拿到手裏就一直在被擺弄。
雁飛瀾收拾了碗筷,看着洗潔精在洗碗池裏騰起了泡沫,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心裏膨脹了起來,漸漸地,塞滿了那狹小的地方,堵的雁飛瀾感覺自己像是呼吸都有些費力。
這天開始,時岸好像開始後退了。
他不再坐在雁飛瀾的後座上陪着雁飛瀾去送外賣,他寧願一個人在家裏回複戰鳴一整天的消息,寧願在家裏一遍又一遍的重刷那部他從來就沒看懂過的電影。
為什麽不能愛人?
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時岸想問電影的導演,也想問雁飛瀾。
那束小雛菊已經開敗很久了,再沒有新鮮的花束來替代它,時岸也沒舍得扔。
敲下回車鍵,時岸将自己修改好的論文發送給戰鳴讓他做最後的梳理改錯,門口傳來密碼輸入的聲音,時岸剛好從書房出來給自己倒水。
雁飛瀾脫鞋進門,時岸歪了個頭,兩人剛好透過鏡子對視。
“回來了?”
“嗯。”
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好像有些疏遠,好像隔了一條線,時岸在線的這一邊,雁飛瀾守着另一邊,誰都不逾越,看起來規矩的很。
“等一下。”雁飛瀾叫住了要回書房去的時岸,他知道時岸最近忙,之前吃飯的時候也聽說了,時岸開學之後好像有個什麽比賽還是講座的,好像要出差,時岸最近都在忙這些事。
忙到雁飛瀾晨起出門的時候他在書房,雁飛瀾回來的時候他還在書房,吃過飯也是立刻回到書房。
一束滿天星的幹花遞到了時岸手裏。
時岸不明所以的看向雁飛瀾。
“這花不會枯。”
雁飛瀾早就想買了,只是今天才騰出來空,這一陣子平臺派單都格外忙,他早上的早餐時間都被壓縮到了二十分鐘,晚上又要趕着時岸吃飯的時間回去做飯,路過花店的時候有心想買,腳才踏上去門口臺階就有新單子,今天他提早關閉了派單平臺,一腦袋紮進花店選了束不會枯的花買回來送了時岸。
他去了浴室洗澡,關門之前跟時岸說:“先別喝水了,一會兒就在吃飯了,現在喝水喝飽了一會兒又說不餓。”
時岸看着他,只是哦了一聲,他走去客廳,把水杯放到茶幾上,放下那束滿天星,他終于舍得将開敗的雛菊從花瓶裏拿出來扔進了垃圾桶。
幹花不需要整理,時岸将花插進去,心情好的不得了,完全忘了自己快要開學上班了的這件事。
雁飛瀾澡還沒洗完,時岸就被微信語音電話的來電鈴聲給呼回書房去了。
是他帶着比賽的那群學生發起的群通話,時岸坐在電腦前按了接聽鍵,戴着耳機,喂了一聲過後,參與通話的所有學生都知道時老師的心情陰轉晴了。
“老時,我們都回來啦!”
男生的聲音裏帶着點不像要開學的雀躍。
時岸揉了揉額角,一想到開學之後他又要面對這幫給一車猴都不換的學生,他就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
“要開學了還那麽興奮?”時岸問道。
“當然興奮了!我一想到我馬上就能見到我們那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的時老師我就興奮啊!”
這幫小孩兒總是嘴甜。
“打電話什麽事?還弄了個群語音,是不是你們的論文和資料又出了什麽問題?”時岸的語調不疾不徐,尾音微微上揚。
“沒什麽事!我們就是想着這不後天開學麽,咱們比賽也快了,要不咱們明天晚上一起吃一頓?就當給咱們這誰都不行我最行壯行了!”
誰都不行我最行,這是這幫學生給參賽隊伍起的名字,學生之間全票通過,帶隊老師以一票之微弱勢力敗下陣來。
時岸不喜歡應酬,不僅是和領導的應酬,也不喜歡和學生的應酬。
“算了,你們去吧,我這老年人就不跟着你們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