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肴澪不喜歡動靜，所以他的宮殿就他一人。
旁的人都被撤下了。
尤枳進來的時候肴澪正在繪丹青，聽見門口的動靜，也不擡頭，直接讓尤枳過去研墨。
如此，尤枳也免去了行禮。
到旁邊站在研墨，自然看清了畫紙上的面容。
那天書房裏滿屋子的人。
這幅上那女子正在蕩秋千，笑容是清冷、堅毅之外的第三種顏色。
尤枳記得，那空殿裏就有一個秋千。
只是年歲久遠，已經壞了。
就這樣，尤枳研墨，肴澪照着記憶中的人畫着丹青。
其實，肴澪記憶中，那人已經被痛苦所覆滅了，只是最後的時候，他隐隐還能看見她眸子中的一縷光亮。
明明已經那樣痛苦了，卻還有笑。
只是最近看見尤枳，好像又回憶起了最初那份恬淡清冷的星光。
最初找他的時候，溢滿了整個眸子。
“這畫如何？”肴澪忽然問尤枳，目光還在那畫上，一寸都沒有挪開。
尤枳磨墨的手一頓。
Advertisement
這話問得随意，但回答遠不止如此簡單。
一個大坑吶。
清麗的聲音響起，帶着誠懇的欣賞：“畫是鮮活的，畫中的人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極其靈活，襯着秋千，如風在動。”
不是無中生有的誇，尤枳認真的看着那幅畫。
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畫。
像是陷了進去。
“畫中的人，如何？”肴澪又問。
尤枳認真的看了一番，才回答。
“畫中的人氣質清輝，清冷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顏笑間淡化了冷風，又如此熾烈。若是日後能遇見畫中的人，定要好生瞧上一番，世間竟有如此好看的仙女姐姐。”
像是誇得肴澪高興了，他眼目柔和了些。
“是仙女。”
她的願望自始至終都是修道成仙，守護更多的人。
若不是那些人逼她……
想到這，肴澪眸子瞬間冰寒。
并不算太糟糕的晨間經歷，讓尤枳信心又加了一分。
午時尤枳回去短暫的休憩，腦子裏盤算着如何加快肴澪信任的過程。
她不需要肴澪那種真心實意的相信，只需要肴澪把她偶爾當做他的意中人，多談起那意中人的事便可。
劍。
尤枳記得，那女子劍法極好。
中午沒有休息，迅速的削了一把木劍。
木劍簡陋，因為工程期不長，只能粗制濫造的做了這麽一個。
但不需要多華麗，只需要肴澪看見她舞劍即可。
柳樹下，枝葉被風吹得飄絮滿天。
點點白色映在淡紫色的身影上，揮舞間一個飄絮落在那木劍上，穩穩的停了下來。
尤枳下一秒一個旋轉，羅裙跟着旋轉。
一個起身，最後穩穩的落在地上。
她舞得并不難，難的她也不會。
這是邶桑交給她的，邶家的劍法。
完畢之後，尤枳感覺到後面的人踉跄的腳步，幾乎是跑的來到她身後。
她沒有轉身，就靜靜的看着柳絮。
後面的人看着那背影，遲遲未動，最後帶着微微顫抖的聲音。
“阿紫，是你回來了嗎？”
像是跨越了生死的間隔，他仿佛看見了她。
那年昳麗清冷的少女還在，這麽多年的經歷仿佛都是他做的一個噩夢，噩夢醒來，她便如最初那般等着他了。
尤枳緩緩轉身，看着肴澪，沒有回答。
尤枳轉身之後，肴澪看清她的瞬間立刻變了臉，甚至有些想處死眼前看見他狼狽的人。
但遲遲沒動手。
剛才那一幕和記憶中的太像。
他可恥的懷念着。
若是将眼前的人殺了，以後連錯覺都沒有了。
肴澪轉眼，眸色寒冷如常：“何人教你的劍法？”
尤枳心底一笑。
這麽問，那便說明肴澪的意中人必定是邶家的了。
昨日邶桑提出之後只是猜測，不能确信，但今日肴澪這番行為和表情，尤枳能斷定那是邶家的人。
“師門教導的。”尤枳回答。
肴澪眸子瞬間打量着眼前這個人，她說她是師門教導的。
那……
“錫陂的？”
肴澪聲音很不自然他已經許久沒有提過這個名字了。
只要關于她的一切，他都不敢提。
尤枳微微點頭：“生前是錫陂外室的弟子。”
肴澪卻忽然想到什麽，冷眼的看着她：“錫陂如今也會餓死人了？”
咯噔！
完了！
尤枳手暗暗一緊，沒想到肴澪還記得那日她說自己是餓死鬼的事。
“我本是外室弟子，修為不精，再加上時運不濟，在試煉途中靈力潰散，饑餓而死。”這話說得有理有據。
肴澪也信了，不管心底是否相信，但沒有殺死尤枳。
目光從尤枳的身上挪開，望着那柳絮。
“你且說說錫陂近幾年如何了？”肴澪問得清淡，眸子随着飄絮挪動。
他許些年不曾出這鬼界，不曾去過錫陂了。
那裏很美，他記得。
阿紫曾帶他去看那奇特的景象，也帶他去人間的集市上買東西，很熱鬧，讓他也是有些恍然的。
後來……便不再去了。
似乎只是随意一問。
尤枳知道，他想知道的是邶家。
“錫陂，很好。”
肴澪錯愕，回神看着她。
只見她嘴角含笑，是真的開心。
“那裏的人格外親切，會熱情的招待你，若是誰走丢了，還會帶着那走丢的孩子回家。”
“錫陂的東西很好吃，味道獨特。”
“最要說的便是邶家，這麽多年，一直護着錫陂，讓錫陂很安然。”
“錫陂的人不怕，因為有邶家護着，即使……邶家總是被人欺負……”
說着，尤枳自己也入了進去。
“欺負？”
肴澪疑惑，他對這個詞熟悉，在一次和阿紫出去的時候。
像是一個姑娘被一群猛漢欺負了，哭喊着沒有人過去救她。
那時的阿紫眼底愠怒，劍未出竅便把那幾個猛漢打到在地，哭着喊着求她饒恕。
她自是不聽。
口中說到：“你們如此欺負一個姑娘，若是我今日未在，她同誰說理去！今日，我并要向被你們欺負的人讨回公道！”
那天，她帶着光。
後來，她說她要守護那些。
所以，讓他不要和人界挑起戰争，也不能欺負弱小。
他應了。
邶家很強，那個時候，連她都能傷到自己，如今怎麽會被欺負呢。
尤枳看出他微微的震驚，顯然他許多年不曾了解過人界了。
“對，自十三年前邶家出魔，便落人口舌，時常被欺負。”尤枳只是順着說，以肴澪如此在意邶家的程度，她自然不能說謊。
剛才那些，也是能找到依據的。
“十三年……”
肴澪重複的念着這個數字，顧自怔楞。
不知怎的，一個人渾渾噩噩的走了。
尤枳趕緊跟上。
一路無話，最後又回到他的寝宮之中。
畫上的丹青還在，他望着那丹青，“阿紫，沒有守住你的遺言，孤對不起你，日後，定當為你、為邶家還一個承諾。”
尤枳趁機望着那丹青：“大人，這是邶家的前輩嗎？”
肴澪看了她一眼，點頭。
“她，喚紫娴，是當年邶家一等一的真人。”
尤枳愣住，反複的看着丹青上的人，怔楞于這個名字。
宗門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她。
十三年前出魔本尊。
難怪她第一眼看見她的畫像時感覺很熟悉，如今想來，應該是邶桑姑姑的原因。
肴澪說完這句，便沒有再說了。
肴澪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她誤打誤撞的來了鬼域。
當時，她只有十七。
見到他的時候，紫娴負劍而立，轉身看着他。
“你就是鬼王？”
語氣帶着沒有被磨過的傲氣，氣質清冷，看着他沒有別的眼色。
随後又說了一句。
“我要挑戰你！”
高傲得不像話。
第一眼，肴澪覺得眼前的丫頭片子不知天高地厚，什麽人都敢來這鬼域，于是同意了。
她先是行了一個禮，帶着人類固有的迂腐。
嗤笑間，她已經持劍而來了。
打了許久，最初他還收着幾分力，最後有些吃力，他拿出十足十的力道和她打。
倒是自己小看了她。
許久沒有這麽盡興的對手了。
他是，她也是。
于是那天相談甚歡，最後決定約着下次再打。
後來，她一有時間就來找他。
漸漸的，肴澪很期待她的到來。
人間的日子和鬼蜮的不一樣，肴澪覺得她來得很快，但按着人間的算法已經過了幾個月、半年、或是一年了。
手上的傷也記不清是哪次受的了。
好像是他開始有意無意的不敢傷她之後。
十九歲的那年，她來找自己比試，最後住到後面的那個宮殿。
她喜歡清靜，那裏最好。
肴澪覺得住了沒多久，但她說已經一個多月了。
像是很久的樣子。
她活得簡單，在鬼域當然不是找她打架的。
她回去鬼市找新奇的小東西，會教導鬼界的人一些倫理，要懂得禮貌，諸如此類的。
無聊的時候總使喚他。
讓他建一個書房，讓他搭一個秋千……
很多事，又覺得總是少了些。
那段日子，他享受了此生最歡樂的時光。
有時候就想一直停留在那裏。
她玩鬧着，不時找他比試，說要突破修為，便連續打了幾天幾夜。
她撫琴的時候眉眼清冷，沒有微笑的時候她便像是無人能靠近一般。
她教他繪丹青，誇他學的很快。
如此種種，細數起來覺得就在昨日。
仿佛她就在書房裏提筆寫着些什麽，或是在秋千上叫他快過去推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