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江妄,你不能這麽欺負我
餐廳隔音效果做得很好, 屋內寂靜得不像話,由于兩人靠得太近,彼此甚至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他的話音才落, 盛意整個身子就繃了起來。
可她的下颌仍被他鉗制着,她躲不開,避不掉,眼睛便只能直直地盯着他。
到了這種時候,她反而也不想避了, 不想逃了。
她緊繃的肩膀慢慢放松下來, 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 慢慢開口。
“是,你應該也知道了, 我的确喜歡你。”她說。
明明想要讓自己看起來灑脫一點,但她的喉嚨還是不可自抑地哽咽了,她眼裏的水汽亦一陣漫過一陣, 像秋日清晨山澗裏的晨霧, 好像無論如何也消散不幹淨了。
江妄的心髒一時間像懸着無數根針, 他不敢用力呼吸, 深怕一個松懈, 那些細小的針尖便全部掉落下來,紮在他的心上。
他看着她沒有說話。
盛意輕輕吸了一口氣,才又繼續說:“之所以一直沒有跟你講, 是因為我覺得這跟你沒有關系,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喜歡你也好,讨厭你也好,都只是我自己心裏的感受, 沒有必要鬧得人盡皆知,平白給別人帶來困擾。”
“所以,雖然你現在不小心還是知道了,也不必有什麽負擔,那都是高中時候的事情了,我那時候确實喜歡過你,但現在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她停頓片刻,甚至揚起嘴角笑了笑:“我早就往前走了,所以,你放心,也不用為難,因為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雖然,或許,你現在觀察我的行為,可能還是覺得我對你有些不同。但我畢竟喜歡了你那麽久嘛,一些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掉。”
她的聲音那麽溫柔,可每說出一句話,江妄的臉色就沉下一分。
她說完之後,便轉開了目光,越過江妄的肩膀,看向外面的靜谧夜色。
春日天氣好,外面竟然升起了一輪月亮。
Advertisement
快到月中,月亮已不像初時那般銳利,但也不像月中那樣圓潤。
月亮周圍氤氲開一點朦胧的光圈,山海間少了些城市的燈火,周遭星星密布。
說完那些話後,她心裏忽然前所未有的放松,卻也前所未有的難過。
可能會有人在面對喜歡的人時,會放下身段,會屈就,會放下自己的自尊心,可她不是那樣的人。
說她別扭也好,矯情也好,可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在這樣的時候,苦苦祈求着他的一點垂憐。
與其讓他看在她喜歡他的份兒上,勉強接受她,或者找個溫柔的借口拒絕她,不如她自己先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這樣的話,起碼不會讓自己陷入太可憐的境遇裏,不是苦苦暗戀多年卻遭拒絕,而是——我以前的确喜歡過你,但我早就不喜歡你了,所以你不要得意。
是我先不要你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執拗些什麽,但這對她來講,是很重要的東西,否則,她很擔心自己将再也無法面對江妄。
她的語聲落下後,屋子裏好一會兒都沒有人再說話,盛意頭仰久了,有點兒累。她動了動脖子,江妄順勢将捏住她下巴的手松了些,但沒有完全放開。
他凝視着她,眸光幽深,裏面似有萬千情緒翻湧。
“不喜歡了?”須臾,他問。
盛意瞥開眼,輕輕嗯了聲。
半晌,江妄似乎是笑了聲,“怎麽辦?”他說,“但我好像已經喜歡上你了。”
他說得那樣坦蕩,語調很輕,似有淡淡無奈。
門前有人經過,腳步聲錯落有致,伴随着的還有細碎人聲。
大約是看他們兩個出來太久,所以沈致派來尋他們的人。
盛意呼吸停滞了那麽一秒,她眨着眼,好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江妄又繼續道:“喜歡你,所以下午才會那樣逼問你,喜歡你,所以才會跟謝喬打聽你喜歡的人是誰。”
人人都說江妄雙商高,但此時此刻,那些令他引以為傲的智商卻好像全都消失不見了般,他只能用這樣直白又樸素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他的嗓音清淡,說話的聲音低沉而喑啞,目光始終定在盛意身上,未挪開過半分。
溫柔燈光落在兩人之間。
盛意覺得自己的臉被他盯得快要發燙,許是因為剛剛用掉了太多情緒,到了這裏,她反而平靜下來。
平靜下來後,理性也慢慢回歸。
不是完全感受不到江妄的喜歡的,況且,他本也沒打算去掩飾過。
但她一直不願意往那方面想,不是不自信,而是她實在理不清自己的思緒——她無法判斷江妄究竟是臨時起意,還是真的動了感情。
就算是動了感情,他的喜歡能持續多久?她知道自己對他的喜歡有多重,在兩個人極為不平衡的感情裏,貿然去接受,未必會有好的結果。
她瞻前顧後,越是在意,越是傾注了太多的期待,反而越不敢輕飄飄地去接住他遞來的手。
他們在這裏拖延太久,沈致終究還是打了電話進來,兩人之間的僵局總算被打破,盛意趁他接電話的時候,逃離了他的鉗制,打開門走了出去。
停了兩分鐘,江妄才出去,他有意錯開兩人的時間,但一前一後,還是引起了沈致的側目。
他的視線落在盛意微微有些淩亂的頭發和江妄起皺的衣襟上,只停了一秒,就迅速移開了。
他們回去沒坐一會兒,席筵就散了。
這兒離他們住的酒店并不遠,沈致本來說要開車送他們回去,被他們拒絕了。
兩人一路沿着海岸往回走,海風腥鹹而潮濕,盛意剛剛回去後,大抵因為心裏裝着事,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故而但凡別人來敬酒,她全都喝下了肚。
雖然中間江妄幫她擋了兩次,但她的酒量實在太差,這會兒江妄在她眼裏已經重成了好幾道影子。
她其實已經暈得不行,但表面看起來還是很平靜,她自己以為自己走的一直是直路,然而在江妄眼裏,女孩踩着一雙細細的高跟鞋,腳下走的路線可以畫出好幾個“S”來。
他沒有去扶她,但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
夜裏有少年結伴騎着自行車飛馳而過,江妄怕他們不小心撞到盛意,這才走過去,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旁邊帶。
他每次都是只握她的手腕,從不會逾拒去碰她的手。
他平日裏明明看着很酷的一個人,但在某些方面,又顯得古板得不行。
盛意轉頭去看少年們的背影,大約都還是中學生,穿着統一的白色校服,黑色直筒褲,身影與背後湛藍海水融在一起,莫名令盛意想起自己年少時看的那些青春電影。
她指着其中一個少年對江妄說:“那時候,你也是這樣。”
她醉得有些糊塗了,一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江妄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
男孩們已經走得更遠了,小小的一群,在黑夜裏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盛意停在原地看了片刻,無端的,眼眶忽然就濕起來。
這場眼淚她憋了太久,之前都只是小小的哽咽,還未來得及發酵,就被她強忍了回去。
然後不知是這夜色太撩人,還是這酒意太醉人,她突然就覺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她哭得傷心,梨花帶雨,她站在那裏,整張臉都埋進了自己的手掌裏,眼淚又順着她的指縫溢出來。
她哭得安靜,只有偶爾才會瀉出一點嗚咽聲來。
江妄又想起謝喬說,好像是他們大三那年,有一次,盛意在宿舍裏似乎也這麽哭過,那次也是因為他。
他不記得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一想到自己可能曾在無數個這樣的時刻,令她如此委屈又難過,就覺得悔恨萬分,心髒抽抽的疼。
“我以前,每一次都是這樣,只能看見你的背影。”
不知過去多久,她終于停下來,臉上淚痕未幹,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鼻音。
她吸了吸鼻子,在兩人攤牌之後,終于再一次望向江妄,她說:“江妄,你不能這麽欺負我。”
她緊咬住唇,嗓音又輕又軟:“你不能仗着我喜歡你,就這麽欺負我。”
她是真的醉得厲害,腦子裏已經整理不出一段完整的措辭,一句話要颠來倒去地講好幾遍。
她清醒時明明還在跟他說——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所以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但醉時,又無法遏制地向他靠近。
但哪怕如此,她也是牢牢掌握着分寸的,她心裏有一千分的委屈,也只敢對他露出一分。
她在賭,賭江妄對她的喜歡究竟有多少,賭他在她拒絕他之後,會轉身走開,還是仍堅持要去喜歡她。
這段喜歡她經營了太多年,期盼了太多年,她輸不起,所以不敢奮不顧身跳進去。
夜風撩起江妄襯衫的衣擺,他靜靜聽她講完,許久許久,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垂目看着她,神色溫柔。
“好。”他說,“不欺負你。”
他的聲音太溫柔了,盛意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溫柔的江妄,她的鼻頭忍不住又酸起來,剛剛壓下去的淚意又重新往上湧。
江妄見狀,微微彎下腰,一只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另一只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水跡。
他最終停在了一個與她平視的位置。
“所以,盛意,”他說,“給我一個機會,這次換我來喜歡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