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還是難過了很久的
他太知道蛇打七寸的道理, 一句話就直接拿捏住了路明明的命脈。
男生瞬間哀嚎一聲:“不提分數的事兒,你就還是我江哥。”
江妄:“我沒這種不成器的弟弟。”
路明明:“……”
雖然認識也有一年多,但是盛意其實很少見到江妄這一面, 她的唇角不自覺地也往上揚了一些,一直到回到家裏,她都仍舊保持着好心情。
因為過完年還要回到長汀繼續藝考,所以他們只呆到了年初四,就又提着行李離開了。
期間李臨和林昭昭這兩個社交小達人又組了個局, 說想四個人再一起聚一聚, 但最終江妄因為有事, 沒能過來。
他們三個吃完飯,一起去江邊散了會兒步, 林昭昭和李臨叽叽喳喳說着這半年來班級裏的趣事。
無非是誰和誰偷偷談戀愛了,誰誰在半夜對着女生寝室大聲表白,被教導主任在周一的大會上通報批評了。
“還有哦, 前幾天班長跟班主任在班級裏大吵了一架……”
高中生的生活, 說枯燥很枯燥, 說豐富, 其實也很豐富。
他們兩個說完, 又轉頭問盛意:“你呢?有沒有發生什麽好玩的事?”
盛意想了想,開始說她在畫室裏的生活,講到中間, 免不得又要說起她被賀顏關在門外的事情。
這事兒其實之前盛意跟林昭昭在電話裏說過,但李臨卻是第一次聽。
男生護短得不行, 語氣特沖地說:“這人怎麽這樣?”
事情剛發生那會兒,盛意其實也很生氣,但是過了這麽久, 她早就沒什麽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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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起眼睛笑了笑,反而是她來安撫李臨:“可能當時吵架,上頭了……”
李臨說:“回去我就要說說江妄,我特地囑咐他在那邊要多照應着點你,他就是這麽照應的?”
他因為生氣,講話時沒注意那麽多,話音落,幾個人都是一頓。
李臨撓了撓頭,“嗐”了一聲,似是想解釋,但是又不知道要怎麽解釋,只幹巴巴說了一句:“畢竟,咱們四個可是鐵四角!”
林昭昭心眼兒大,沒注意到那麽多,被他那句“鐵四角”逗得笑得不行,半個身子都歪倒在盛意身上。
夜色沉沉,江風拂面,盛意看着她,應景地也扯出了一個笑來,但表情太僵硬,明顯笑意未達眼底。
李臨注意到她的表情,以為她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才做出這種反應,眼神微微黯了黯。
那是2013年的伊始,還未滿十七歲的少年少女們,第一次嘗試到喜歡一個人的滋味,亦是第一次明白,原來愛情不止有甜,更多的其實是酸是澀,是欣喜地摘下一枚青果,卻因為時機和方法都不對,最終被苦得心裏落滿雨水,表面卻還要雲淡風輕若無其事。
是遙遙遠望,是愛而不可得。
像是為了要應景,那天晚上,南城下了一整夜的雨。
中間盛意被雨聲驚醒,她望着天花板發了會兒呆,起身去樓下的客廳裏倒了一杯熱水。路過陳靜冉的房間時,她隐約聽見裏面似乎有歌聲傳出。
應該是王菲的歌,女聲清雅而婉轉,一字一句唱着: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她唱到這裏,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如同戀人間的細細絮語,溫柔又惆悵,無端引人落淚。
盛意在樓梯邊靜默片刻,忽然就想起晚上李臨的那句話。
——我特地囑咐江妄要好好照應你。
她的腦海中一瞬間浮現出很多畫面——江妄帶她熟悉畫室,江妄晚上送她回家,江妄在她睡着時為她蓋衣服……
那些她所竊喜的一點一滴、她所認為的“他待她或許有那麽一點不同”,原來都只是受人所托。
虧她還因他的那些舉動而悸動許久。
年後他們在長汀待了半個多月才回去,盛意按部就班地把她想要考的那些學校全考了一遍。
最後一場,她考的是P大的美術學院,那是她報考的所有學校裏她最想要念的一所。
為了這場考試,她準備了很久,那段時間,只要是沒有考試的日子,她基本上都在練習P大以往的考題,以及在網上搜索這場考試的各種注意事項。
因為她曾無意間聽江妄說起過,這是他最想去的一所學校。
但是世上的事,往往是你越想要做好,就越容易出現意外。
考試的那天早上,剛起床,盛意就覺得自己狀态似乎有點不對——頭暈得要命,渾身都在發冷發軟,衣料摩擦着皮膚,還會泛起絲絲縷縷如針紮一般的痛感。
同住的女生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揉着困倦的雙眼,皺眉問了她一句:“你是不是生病了?”
盛意迷迷糊糊“诶”了一聲,但也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她只以為是突然降溫,故而比往常多加了一件毛衣在裏面,就背着畫包去了考場。
到地方以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帶調色盤。
好在學校門口就有各種臨時擺過來的攤販,那時距離開考只有不到二十分鐘,她匆匆跑出去,買了一個新的調色盤。
回去之後,才發現江妄竟然跟她分在了同一個考場。
他背對着門口站着,正在專心支畫架。
因為早就知道江妄想考這所學校,所以盛意對他來參加考試這件事并不意外,但兩人被分在了同一個考場,卻是她沒想到的。
及至那時,他們其實已經有挺久沒見過面了。
雖然大家都住在同一個酒店裏,但因為互相之間不會特意去聯系,加上大家報考的學校和出門的時間都不同,所以,若不刻意相約,其實很難碰上。
盛意因為剛剛劇烈奔跑,這會兒突然停下,頭一時間暈得更厲害了,眼前黑霧一陣漫過一陣。
她大口喘着氣,臉也燙得不行,因為發燒,眼睛裏始終濕潤潤的。
江妄支好畫架,回頭看到她,眼神裏微微露出一點訝異來。
目光相碰的那一剎那,盛意卻突然收回了視線,雖然她一直沒有奢望過他能如自己喜歡他那樣也喜歡自己,但如若說完全沒有期待,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為了不讓自己失望,小心又小心地壓制着自己的期待,但到底還是失望了。
雖然是意料之內的失望,但自己心裏明白是一回事,事實明晃晃地擺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她還是難過了很久的。
她嘆了口氣,走到自己的位置邊坐下。
那年P大美院的色彩考題是風景畫,盛意對這個還算擅長,她強撐着精神,總算在兩個半小時之內将畫畫完,又用了半小時把畫吹幹。
她去吹風機邊吹畫的時候,江妄正從那邊離開,盛意瞥一眼他手裏的畫紙,他畫得很好,應該是雪景,天地萬物都被茫茫白色覆蓋住,但又莫名透出一股蓬勃生機。
下午的考試盛意缺席了。
她從醫院醒來的時候,考試已經過半,送她來醫院的是一個清秀女生,約是本着幫人幫到底的心态,她一直守在盛意的病床前沒走。
盛意醒來時,她恰好出門去買水了,回來之後,就看到盛意正擁着被子哭。
她哭起來很安靜,但眼淚流得很洶湧,像丢了什麽心愛的玩具似的,緊抿着唇,眼睛始終望着窗外,淚水無聲地往下掉。
江靜好從未處理過這樣的狀況,一時間手忙腳亂。
盛意聞聲轉過頭來。
由于剛挂完吊針,她此時臉色蒼白如紙,因為哭得太兇,一直在抽噎。
江靜好溫聲解釋:“你當時暈在路邊了,我就和朋友一起把你送過來了,我朋友下午去考試了,所以我在這裏看着你。”
盛意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才軟聲道:“謝謝。”
她的聲音裏帶着明顯的哭腔,剛一開口,淚意更甚。
她其實很少哭。
小時候很愛哭,一點小事也能令她眼眶紅紅,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哭了太多的緣故,慢慢長大後,她的情緒就開始變得很淡。
好像沒有特別開心的事,也沒有特別難過的事。
有幾次情之所至的時候,也不過只是鼻頭一酸,離那種嚎啕大哭還差很遠。
就連喜歡江妄這件事,于她而言,也是酸大于痛。
像身上杵着的一塊陳年舊疤,每到雨天,就隐隐作痛,她深受其苦,但也不至于到要繃不住的程度。
但此刻,那些她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好像突然間就繃不住了。
她的手握成拳頭,小心抵在自己的嘴邊,努力讓自己不要發出聲來。但到底還是沒忍住,低低的嗚咽聲響在病房裏。
江靜好看着她,輕輕嘆了口氣。
到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雖然想安慰她幾句,但也不好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想了想,只好說:“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其實人生路有很長,可能我們現在覺得天大的事情,等很久以後回想起來,就會發現,那就像夏天傍晚突然落下的一場雨,我們全身被淋得濕淋淋,或許還會病一場,但最多也只是這樣了。”
她說:“當然,淋雨的時候很難受,生病的時候也很痛苦,不管日後回憶時是怎樣的,但誰都不能對當下正在經歷的你講風涼話,誰都不能說‘也不過如此’……”
“但是,但是,我想說的是,沒那麽糟糕的,事情未必沒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