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師姐入門最早,與師尊之間的情意顯然不是其他弟子可比拟的。此番雖然竭力掩飾,使得面容看去如同往日一般平靜,可雙眸不經意間還是洩露出了幾分傷懷。甘如英有些後悔自己的最快,正暗自懊惱間,素微又岔開了話題,詢問起九州的事情。
“九州一切如常,雖然有不少被《根本魔經》侵蝕的修士出現,不過如今各個宗派都開始修築法壇,主動去清剿魔頭,使得他們不曾成長起來。弟子在這一番磨砺中,也能成長許多。
“有不少前輩已經到了煉神境,可九州魔禍不清,他們不願意飛升到鴻蒙。”
素微點了點頭,與她離去時相差不大。她知曉那些前輩的心思,九州需要大能坐鎮,防的不僅僅是下界被《根本魔經》侵蝕之修士,更是防備鴻蒙的真魔以及不懷好意的仙人。她到鴻蒙的時間不算長,可也看出來了,鴻蒙的修士極為冷漠,各自劃定一方地界,眼中唯有“我”,而不見其他。他們走的是一條“獨道”,所求的是萬世混一而不知機變。
冥海之中,衛含真一行人知曉自身的本事是不能夠對付六尊魔王的,只是靠着與真魔厮殺歷練罷了。夜壑消失後,真魔之中再也無功行等同玄仙的魔頭出現,甚至連天仙、玉仙層次的都不曾有,衛含真也不在意,因為他們本質都是濁靈之機,皆可讓素微用來練不赦之劍。至于甘如英與鳳之儀兩人,算是磨砺心境。
如此數月之後,陰一城來了一群奇怪的人。他們可不是為了采陰靈草和陰雷石,氣勢洶洶的,一來就拿出了畫像找人打聽消息。這行人自然就是涿鹿之野過來的。在兩族長老的授意下,閉關的黃帝最終還是被驚動,知曉姬平的死訊後極為衆怒,他能苛責此子,不代表着旁人能夠對其動手!果然,他下了命令,要三位長老不擇手段除去兇手。平氏長老因姬平的死,對這些事情都興致缺缺,倒是公氏和屈氏之人滿口應下,對視之中,俨然有争功的打算。這最先來到陰一城的,便是黃帝幼子姬滄以及屈氏的高手。
“滄少君,聽聞那些人還在冥海之中,不如再等待一些時間?”說話之人名曰屈高,乃是屈氏子弟。
姬滄眉頭一皺,他詢問道:“那她們幾時出來?不能幹等着吧?要是被姬浪得手了便不好了。”
屈高應道:“聽城中的人說,她們在冥海中歷練一陣便會出來,現在也差不多時候。”
姬滄聽了這話,神情才緩和了幾分,他點點頭“嗯”了一聲,神态自矜。
黃帝以血脈追溯之後返照出姬平死之前的景象,不過被一股莫名的氣息遮蔽着,出現的只有兩道人影,能知曉其中修為最高的是玄仙。可能夠輕易殺死身有重寶的玄仙,足以見那人的不凡,故而這回屈家還出動了一名金仙為姬滄保駕護航。那人殺得了姬平,那就能殺死姬滄,要是這位折在了這裏,可就讓公氏白白撿了個便宜了。
幾日後,衛含真一行人回城。只是在臨近城門的時候,衛含真眼皮子一跳,心中浮現了一抹警兆。她伸手那枚自甘如英身上揭下來的法符往前一點,便聽見了一聲爆響,法符中被封印的劍氣因遭遇了攻擊盡數湧了出來,化作了千百道森然的劍芒。暗中襲擊之人暗道了一聲“不好”,快速地掏出了一個囊袋,将袋口一張,便将劍光入了囊中後,消失無形。
到了這地步,已經沒必要躲藏了。姬滄一行人沉着臉現身,冷冷地望着衛含真一行人。
“諸位這是何意?”衛含真冷淡地迎上了冰冷的視線,開口詢問道。
“閣下殺了我涿鹿之野的平少君,自然要付出代價。”屈高得了姬滄的眼色,代為開口。
鳳之儀冷笑了一聲,搶白道:“是他自己貪心招致殺禍,他以旁人為獵物,旁人不可以之為獵物麽?”她一現身,姬滄幾人才将視線放在了她的身上,頓時神情一變!怎麽會?太古妖庭竟然卷入了此事中?難不成那道被隐藏的氣息便是來自妖族?姬滄心思百轉,忽然明白了出行前姬浪的話語,他這哪裏是“謙讓”啊,這是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讓自己來打頭陣。
“鳳少主,此事與你無關。”姬滄開口道,不管鳳之儀到底有沒有下手,他都要将其從事情中摘出去,若是挑起了太古妖庭與涿鹿之野的鬥争,他是休想争奪那個位置了。反正父君血脈追溯也只見那兩人,不見妖族蹤跡。他的算盤打得好,可鳳之儀偏是個激進的,她對涿鹿之野的怨氣可謂來之已久,并不願就此與之結下盟書,維持和平。故而在聽到姬滄這番話之後,鳳之儀冷冷一笑道:“人就是我殺的,怎麽會無關?”
這樣的話是對涿鹿之野的挑釁,姬滄的怒氣瞬間便上揚了。他喝了一聲“你”之後,又道:“諸位得給我涿鹿之野一個交代,是戰還是同我們走,諸位自己選擇。”他領的命令是将人徹底殺死,可現在鳳之儀的出現讓他改變了策略,只要将人帶回涿鹿之野,便算是成功了。他更期待着這幾位束手就擒。不過一直安靜立在姬滄身側的老者,聞言則是搖了搖頭。他覺得姬滄說得都是廢話,這事情不可能和平解決的,至于妖族,他的眼神閃爍着,戰争代表着權位,不開靈智的妖族木讷,身為與自身契約的靈獸後,對自身的增益有限,哪裏比得上那些開智的、有遠古血脈的大妖?如果與妖庭決裂,平氏想必也會極樂意的。
“滄少君,莫與他們廢話了,直接動手吧。”老者傳音道。
姬滄回身望了眼老者,緊皺的眉頭間寫滿了遲疑。老者便是屈氏的長老屈群,是此回同行的金仙。若是要對戰,必先獲得此人的首肯。思考了片刻,姬滄又擡頭望着衛含真道:“看來諸位是要與我涿鹿之野對抗到底了。”
衛含真淡漠地掃了姬滄一眼,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那位老者的身上,靈機內斂,可他身上危險的氣息不似作假,極有可能是金仙,真的對戰起來勝算極小。不過這也無妨,她輕笑了一聲,“劍帖”飛出,懸浮在半空中。“這位道友可是識得此物?”
“劍帖?”屈群的面色倏然一變,他們沒有關注過“生死劍”,自然不知道劍帖落在誰的手中。有劍帖在手,就說明了此人是白帝玉昭要保下的人。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各方地域都質疑說白帝,說若是拿到劍帖之人憑借此濫殺無辜呢?白帝那邊的回答是,若行事為惡則劍帖自消!這人的手中仍舊持有劍帖,恰恰說明事情是姬平挑起的,他完全是咎由自取。黃帝能夠與白帝對抗,他一個屈氏長老卻沒有這個本事,思緒一轉再轉,他的面色紅紅白白,最後一拂袖,怒聲道:“走!”
“就如此輕易地放過麽?”姬滄聽到了聲音,心中忽地湧起了一抹強烈的不甘來,他望了眼屈群傳音道。
“這是白帝要保的人,劍帖之中封印着白帝的手段,便算是我也沒有把握對付。”屈群解釋道。在往後走的時候,他忽然間感知到了一抹森然的劍意,恍惚間擡頭,只見一道劍光如長虹貫日,映照在了他的心間,在那劍影之中,仿佛存在着一個身着白衣的清隽少年。屈群好半晌才回神,面上大駭!太一宗,是陰一城鎮守的修士!他不是在冥海中厮殺麽?怎麽會忽然出現在這邊,難道與這幾人有關系?不等姬滄說些什麽,他身上靈力一漲,如旋風一般将同行之人卷起帶走。
衛含真淡然地将“劍帖”收起,這百年的安穩白帝那邊會保。
“他們只是暫時離開,姬野此人睚眦必報,定然會再度派出人來的,白帝劍帖未必能夠攔住他。”鳳之儀篤定地開口道。
衛含真一挑眉,淡笑道:“那便是白帝的事情了。”那道法符出自昆侖境,八成與白帝有關。要不是他們,甘如英怎麽會落在這邊,被姬平看中?說起來這因果還是要算在白帝的身上。想了一會兒,衛含真又道,“太古妖庭與涿鹿之野關系向來不好,此回興許會毀了暫時的和平。鳳道友,你最好回太古妖庭。”
鳳之儀聞言哼了一聲,應道:“我求之不得。”別看有盟約,可涿鹿之野那邊私底下的行動可不少,不管是有沒有靈智的妖族,都被他們捕捉,妖庭這邊不知曉麽?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怕招致禍災,使得五方帝君聯手對付太古妖庭!可五方帝君豈能如此容易聯結在一起?
衛含真見狀搖了搖,不再多說什麽。太古妖庭攪進了此事,于她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情,這意味着涿鹿之野那邊會無暇來管她。想了一會兒,她忽然間擡眸,朝着某個方向望去,那邊有個年輕的修士盤膝而坐,一柄長劍置于膝上。在視線相撞的時候,那位修士朝着她一颔首。
鳳之儀注意到了衛含真的動作,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竟是太一鎮守使何雪夜何真人!”見衛含真一臉不解,鳳之儀又有些納悶,九州飛升的不都是太一道脈麽?怎麽好似不認識?想了一會兒,她又解釋道,“何真人是其他小界飛升的,他的宗門被根本道覆滅了,他不肯轉入根本道,就拜入了太一。”
衛含真聞言點了點頭,神情中多了幾分了然。何真人原先并不在陰一城,怕是為了自己才回來的。太一宗,是她的友盟啊!斂起了面上的情緒,她道:“咱們先入城吧。”歷練之所得唯有徹底消化領悟了,方是自己之物。
陰一城中,姬滄一行人雖然退開了,可并未離開這座城。
“白帝劍帖,又有太一宗相護佑,她到底是什麽人?”姬滄語氣有些煩躁,他一心在奪權位上,根本沒有關注過外界的事情。
“未曾真正動手,不知其功法來源。”屈群搖了搖頭,眼神閃了閃。他倒是聽說過一些事情,譬如說青帝與太一衛文儒的沖突,大道之限上的神秘修士……身懷白帝劍帖不代表是白帝的人,得到太一宗庇護的,極有可能是那邊來的人。
“難道就如此接過麽?”姬滄沉不住氣,他起身來回踱步,有些不耐道,“此回先姬浪一步出來,若是空手而歸,不知道姬浪會如何嘲笑我,父君那邊也會有意見的。”他深知自己父親的性子,想要做成一件事情,那就定然要去做,可不會給白帝面子。
“劍帖又是閻王帖,持有之人,是死人。”屈高出聲道,他一副樂觀的模樣,在他看來,持有劍帖便與死亡畫上了等號,只有一個人能夠得到《劍道真解》,他并不看好這群女修。
“下一回生死劍要百年之後了。”姬滄掃了屈高一眼,又道,“而且還有一事,太古妖庭卷入了其中,不好處置。公氏那邊可有人與妖庭交好。”
屈群點了點頭,接話道:“所以少君還是先回王城吧,至少得到了一個有用的訊息,帝君不會責怪的。”
姬滄悶哼了一聲,他的眼神閃爍,半晌後才道:“先不急,等姬浪的人過來吧。”他們與那一方顯然還算是“和平”的,可若是姬浪的人不顧劍帖動了手,得罪白帝以及太古妖庭的,便是他們了。縱然父君會欣賞他挺身而出,可這不是得罪某一方勢力,就算是涿鹿之野也應付不來,為了平息妖庭、太一宗和昆侖境的怒火,還是會将他推出去的。就算不推出去,也破壞了其勢力與妖庭之間的友盟。打定了主意之後,他的愁色消失不見,面上滿是沉着自得的笑容。
涿鹿王城之中。
一只巨鷹落在了一個錦衣青年的手臂上,撲棱着翅膀。青年自他的腳下取下了一小枚玉符,掃上了一眼,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诮的笑容,他一擺手,便朝着殿中走去,不到半刻鐘,一道明光落在了殿內,化作了一個矮小的藍袍老者。
“公老。”青年起身朝着藍袍老者一拱手,敬聲開口道。此人正是公氏一族中的族老公伯牙,頗得公氏族主看重。此刻見青年朝着他行禮,忙側身一避,回禮道:“浪少君。”
姬浪笑了笑,道:“我那幼弟帶着屈氏族中的金仙過去的,仍舊未曾得手,看來敵手十分了得。公老也應該聽說大道之限的事情麽?派去的人打聽過了,此人便是斬下一部道法的微山山主。”
公伯牙“哦”了一聲道:“那整個鴻蒙都想要她死啊,一個太一宗未必能夠護佑得了她。”
“所以其背後一定有其他的勢力。”姬浪篤定道。他那好弟弟一直沒有回來,是尋找新的機會麽?還是等待自己過去落入陷阱中?
公伯牙點點頭,又詢問道:“那少君打算如何?”這是兩位少君之間的比鬥,要是姬滄能夠在此事中死亡最好,可他們這邊一直袖手旁觀也會引起帝君的不滿。依他看來,解決那微山山主,不僅僅是為姬平報了仇,更大的意義在于使得黃帝通往大道的敵手消失。如果做成了,那數百年的繼承者的競争也宣告着結束。在聽了姬浪透露出的消息後,他更傾向于動手,而不是靜觀。
姬浪道:“聽說青帝對此人恨之入骨,只是礙于劍帖一直忍耐着未曾動手。”
公伯牙一掀眼皮子,否定道:“此事不可,若與扶桑國聯手,少君便失去角逐的資格了。”
被公伯牙一反駁,姬浪也不惱,他和氣地笑了笑道:“是浪心切了,那便聽公老的。”
公伯牙沉吟片刻,又道:“不管如何,還是要去一遭冥海的。至少要讓帝君看到我們在行動。”未必要真正做成,只要另一位永遠失去角逐資格便成了,比如一個意外——公伯牙眼中掠過了一道殺機。“少君安心,此回老朽會同您一道過去。”公伯牙又道。
姬浪“嗯”了一聲,又問道:“那妄君呢?”
他口中的妄君指得是龍族中的龍君龍明妄,此人乃是金仙大圓滿,大羅金仙之下幾乎無敵手。其與公伯牙交好,當初與妖庭暫止幹戈,也得其一份力。
公伯牙詫異地望了姬浪一眼,原本決定自己獨行,可既然對方這麽問了,他也不好拒絕,便順着他的話說道:“我會去詢問妄君是否同行。”
姬浪聽他這麽說,頓時一喜。只要公老願意開口,這事情便算定了。對方只是個玄仙,公老願意相随,也是因為姬滄帶了屈群過去,再出一名金仙是不可能了。但是龍明妄并非是王城之人,得他同行公氏族老不會拒絕。如此一來,便算姬滄有什麽算計,他都不用懼怕了。
姬家兩兄弟尚在謀劃着,衛含真一行人再度轉入了冥海之中。随着“宰道衡機”之術的運轉,衛含真對自身道法的領悟更上一層,其為大道之宰,能化入萬道之中,一為萬道,而非萬道如一。五帝的根本道法俱是自天道神碑上斬下的一部,是大道本身,卻不是唯一道,妄想将一部根本道推入萬世成唯一之道,皆是惡道。若不能宰制惡道,她便不可能自其中超脫。如今諸界演化根本經,已不見外道,餘下五帝之間的角逐,只有九州是根本道尚未觸及之地,若是九州崩毀,可就難以改變局勢了。真魔入九州,是《根本魔經》的推動,可又不僅僅是真魔在此中作為,那群真魔倒像是先鋒。
衛含真的眼中寒光乍然迸射,四面皆敵,大道之艱竟是如此!青帝、黃帝以及白帝之人皆已經露面,餘下澤國與炎谷,乃至于佛國,他們立場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