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沐靈心沒有應答,她朝着衛含真行了一禮,便引着她走過了天地一隙,踏過了蓮橋,到了自己師尊天佛尊清修的地方。須彌聖境有天、地、聖三大佛尊,修為都到了那一層次,極少離開佛鄉,在人前現身。這一回衛含真見到了也是天佛尊的一個化身,至于其正身,仍舊須彌聖境的佛地中清修。
荷葉上,面目俊秀的青年道人盤坐而坐,手指垂落在水中,引得池中錦鯉環繞其側。見到了衛含真,天佛尊才雙掌合十,施了一禮道:“衛真人。”
衛含真趕忙擡袖還禮,她擡眸望向天佛尊,目光澄然道:“尊者應當明白我的來意。”
天佛尊沉默片刻,對上了衛含真的視線,溫聲道:“衛真人真的要走上這麽一條路?”
衛含真輕笑了一聲,天佛尊師徒兩心思都差不多,她也不想隐瞞,直言道:“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大師兄還在閉關,幾位師兄亦尚未成就化元,長觀宗若是被強行卷入那禍事中,難以安穩。九州暗潮湧動,那就讓她将一切挑到明面上來。佛門聖者慈悲,不願殺人,但她不是佛門弟子,她為自己,也是為九州。
天佛尊嘆了一口氣道:“殺孽難償啊。”
衛含真笑道:“阻道之人,自然有因果纏身,我亦是為了自己最終之道。”
天佛尊聽她這麽一說,便不再勸了。他道:“我須彌聖境中的确有神火在,其名「紅蓮業火」,鎮壓在火口,你若是想取,得自己去降服。”所謂業火,乃是焚罪之火,其是天地生成的異火,若你的身上有罪孽、殺孽,在靠近業火之時,便會有焚身之痛,這等神火,也只有佛門的聖者方能夠駕馭。“靈心,你領衛真人過去吧。”天佛尊淡笑着開口。
沐靈心一躬身,應了一聲“是”。作為天佛尊的繼承人,佛鄉下一任掌教,沐靈心其實十分不喜紅蓮業火,倒不是說她身上有罪孽需要焚盡,而是靠近業火之時那股熾熱實在是難以忍受,修士原本無所謂寒暑,但是在業火之前,人人平等啊。
池中紅蓮綻放如火,一直燒到了盡頭。
沐靈心停下了腳步,眨了眨眼道:“穿越這片蓮池便到了業火所在,剩下的路衛道友自己走吧。”她拭去了額上的汗水,又道,“心有則有,望空則空。”
池子之上并沒有橋在,若是飛遁而行,便是不給主人顏面。衛含真思忖着沐靈心的那一番話,微微一笑,便往池中踏去。池中一朵蓮花立馬升起,托住了她的腳步懸浮在上空,她每走一步便有蓮臺随之浮現,彎彎曲曲,形成了一條紅蓮道。沐靈心并沒有走遠,她回頭望了眼衛含真,面上多了幾分笑意。以衛道友的資質和澄澈,應當能夠輕松獲得業火的認可吧?
事實上衛含真并不如沐靈心想象得那般輕松,在蓮臺道上,她距離紅蓮業火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便感知到了烈焰焚身之苦,她的神思恍惚,而腳下的蓮臺猛然回縮,險些整狼狽地跌入了池子中。她立馬鎮壓了那股痛楚引來的雜念,才使得腳下蓮臺重現。
一步又一步,步生蓮是火生蓮。她咬着牙一直走到了石地上,才往後一跌。額上冷汗涔涔,面上蒼白無血色,業火着身時并非是有形之火,而是斷罪之火,燃燒在虛無之中,若是挺不過那種痛楚,便是形神俱滅。
修道以來,衛含真自認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她身上有殺戮、殺孽,但絕不會是“大惡業”,可現在業火燃燒的烈火又是為何?仿佛不将她燃成灰燼便不罷休。衛含真抿了抿唇,靈力在周身運轉,抵擋了一絲絲業火帶來的威勢,她擡眸望向了那一蓬盛放的如血色的火焰,薄唇緊抿。
她要做的不僅僅是靠近業火,還要摘取“火心”,只有拿到“紅蓮業火”中的那抹冷焰,才算是将之降服。越是靠近,那業火燃燒業障的勢頭就越猛烈,可衛含真不能夠退縮。她咬了咬牙,繼續盯着那股痛楚往前。她不明白,為何她的身上如此多的罪業?難不成是素微的“殺罪”?不對,若是這麽算的話,九州哪裏還有人敢收徒?衛含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大汗淋漓地跪在了紅蓮業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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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了火焰中的手眨眼便被燒成了烏黑的一截,靈力催生的手掌在烈火中消融,一次又一次。衛含真仿佛感知不到痛楚,她雙眸一瞬不眨,只是盯着那抹冷焰,不停地将手掌催生出,直到觸碰到火心。
搖曳的紅蓮業火猛然間爆發一股強悍的力量,将衛含真整個人籠罩在其中。此刻,在衛含真的識海中,一朵幽幽的、危險的黑焰正悄然無聲地燃燒。那朵黑焰燃燒之處,有一蓬黑色的灰,正緩慢地向着衛含真識海蔓延。衛含真自然不能讓自己的識海被業火吞噬,北冥玄水一動,便生出了汩汩的聲音,掃蕩着那一蓬幽幽的業火。
在這個時候,衛含真心中有了明悟,她總算是知曉自己的“罪孽”何處而來。
“玄天道正,玉骨天成。築世之梁,禍世魔兵。”
她是應機之人,得天機眷顧而生,以正大道之規序,是謂“玄天道正”。可這般人要長成需要劫難纏身,一路走來算是“天地不容”。上界與九州有分,九州難以承受那股強悍的力量降落,所以真魔會設下定世之基,他們又需取自己的道骨煉制成魔兵,做那“築世之梁”,這筆賬算在真魔的身上,但也算在了她的頭上,所以業火千方百計要燒死她。
這等“資質”,若是可以,衛含真一點兒都不想要。
衛含真這一去就是月餘,沐靈心坐不住了。石頭落入了波心,驚走了嬉鬧的魚群,沐靈心托着下巴望向了沒有外人便一副懶散姿态的天佛尊,開口道:“師尊,衛道友怎麽還不出來?用得了那麽久麽?這是什麽罪啊?業火焚身月餘不消?”
“不知。”天佛尊搖頭,他望了沐靈心一眼,溫聲道,“靈心,你看衛真人已經是化元期了,你只是元嬰,為師記得,當初你們進入那秘境的時候,修為相仿吧?”
沐靈心:“???”她不滿地盯着天佛尊道,“師尊,這能一樣嗎?當初的衛真人便是元嬰二重境的修士,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傷了法體而已,跟我本來就不是一輩的。”
天佛尊點點頭道:“有理。”頓了頓又道,“那你看衛真人座下大弟子,那與你是一樣的吧?她至少也是元嬰二重境,遭遇了這次的事情,她極大可能連破境關。”
沐靈心道:“遭此禍,若不能得福,便是我佛無眼了。”
天佛尊神情一肅,拔高了聲音道:“慎言!”
沐靈心撇了撇嘴,她又道:“師尊,衛道友不會被業火燒死吧?”
“靈心啊……”天佛尊放緩了語調,眉眼間藏着無盡的悵然。沐靈心一聽這腔調,便警覺了起來,她心中警鈴大作,正想着要不要起身溜走,天佛尊的話便響起來了,“這回衛真人出來了,你跟着她一起走吧。”
沐靈心一喜道:“師尊是允我還俗了?”
天佛尊掩着唇輕咳了一聲。
沐靈心失望道:“我若去了那邊,豈不是讓九州修士知曉我須彌聖境的立場?過早涉入風波中,不是明智的選擇。”
天佛尊道:“你是在說為師不智麽?”他笑了笑,又道,“自不是讓你以我須彌聖境佛子的身份前去,你可再造一身份,與之同行。”
沐靈心想了想,覺得這主意不錯。她望着眉眼間藏着笑意的天佛尊,又嘟囔道:“還是得等衛道友出來吧。”
降服業火是個漫長的過程,業火照心,幾無時間之界限,過去、現在、未來,諸多迷離的景象一并照入了衛含真的心中。在經歷過心世之後,衛含真并不懼類似于幻境的場景,真也好,假也罷,端看她如何認定。過去之罪與她無關,她不背;未來之事未曾發生,此罪她也不背,衛含真耐着性子将那業火的黑灰從識海中一點點地驅逐出去,等到意識落回到現世之中,她伸手朝着那冷焰一抓,瞬間打上了數道法印。
她身上的罪業燃燒殆盡,而落于掌中的業火,已經不再有灼人之感。衛含真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水,若是時間充沛,誰還會選擇佛門這麻煩的業火啊!
衛含真一個人來到了須彌幻境,但是返回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自稱是“百裏探月”的人。
“你就不怕被其他宗門的人猜到?”衛含真睨了一眼,慢悠悠地開口道。只是将袈裟換下了,面容與原身還是有七成相似,不過好在她過去都戴着兜帽,容顏半遮半掩,沒幾個人看清。
百裏探月微微一笑道:“衛道友,旁人知曉你出行麽?”
衛含真輕笑了一聲,雖然有化身在玉清那邊坐鎮,不過她出來的時候還是隐藏了自己的行跡,防止仇家找上門來。
玉清上方的群島殿宇中,甘如英提前得到了飛書,知曉了衛含真要回來。她的面上立馬一喜,将門下的弟子招來,前去迎接衛含真。在看到百裏探月的時候,甘如英晃了晃神,不知道師尊是從哪裏帶回來的人。等到三代弟子離去後,她終于是忍不住,好奇地開口道:“師尊,這是小師妹?”看着有些眼熟。
衛含真奇怪地望了四弟子一眼,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還沒等她應聲,百裏探月便搶先一步應聲道:“阿彌……啊,我叫百裏探月,是你們的客卿長老。”
像新建的宗門,一開始人數并不多,不太可能如長觀宗那般三峰六院,除掌門之外,再有幾個執事長老就差不多了,畢竟人少意味着事端也少。衛含真聽了百裏探月的話,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并未駁斥她的說話。
甘如英聞言神情一凜,朝着百裏探月施了一個晚輩禮。
百裏探月眼眸中藏滿了笑意,忙道:“小道友不必多禮。”還是衛含真看不下去了,将百裏探月和甘如英都打發了下去,她自己則是取出了息壤和紅蓮業火,思忖着如何将之祭煉成“法陣”。
順天地之勢,應大道之機,存乎有無之間,一旦陣機完整流暢,便是外力難壞。如果此法陣能成,她建立的宗派便多了一重不亞于“真器”的倚仗。只是她如今的功行也不過是化元期,祭煉不出籠罩數萬裏之地的大陣,只堪堪将未來宗門飛島與群殿所在之地護住。衛含真嘆了一口氣,也沒有憂慮太久,便坐于殿中着手祭煉這兩物。五行為基,水、金二屬都是自她的身上所來的,這大陣便注定了與她息息相關,身為主陣之人,更好執拿大陣。雖然說法陣不壞,只是她為基也有一個壞處,那便是她一旦身亡了,大陣便會露出巨大的破綻,輕而易舉便被人攻陷。畢竟她并未用那純粹的五行之物,自身也不是五行功法俱全,這點事改不了的。不過她若是亡了,那山門存在的意義也不大,在這之前,門人弟子自然會做更妥善的安排。
融合陣機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尤其是對于衛含真這等不算是專研的修士而言,更是難上加難。不過好在她有定命金書在手中對陣機做推演,碰到關隘之時,便推算出适合的方法來,一個月不到,陣機便已逐漸圓融。
“如今大陣已成,就等待那群人幫忙「點竅」了。”衛含真思忖道,她睜開了雙眸,面上浮現了幾分笑意。這法陣比她預想的還要順暢,等到大陣一成,到時候在山門之中,便是洞天真人前來,也不用畏懼了。當然,若是數位洞天一道出手,這陣法還是支撐不住的。
時機已至,該立山門了!衛含真起身,心神振發,她快步走出了大殿,打算去看看素微狀況如何。不過才邁步,就感知到了一股氣息,因福壽蟬金鎖是她的護道法器,她便于第一時間感知到了變化。眼中浮現了一抹驚喜,她身形一動,便掠到了殿外,她微微仰首朝着天際望去,一抹犀利的劍痕劃破了長空,将那碧空中的浮雲盡數一攪,又猛然一個旋轉,朝着島上俯沖而來。眼見着劍光要撞上飛島,陣機頓時變化起來,劍痕頃刻間便藏入了陣機中,将那股殺機也化入了陣中。大陣上光芒一漲,仿佛萬道劍氣在其中流動,比之先前多了幾分銳氣。
“師尊!弟子不肖,讓師尊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