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四歲的少女身量未足,比兩位師姐矮上半個頭。此時眼眸轉動,那張素淨白嫩的臉上滿是不解和迷茫。
“大師姐。”她轉向了素微軟聲撒嬌,面上一派天真與嬌憨。
素微垂眸望了她一眼,那森然凜冽的劍意收了幾分,不過仍舊是攔在她的跟前,嚴格地恪守着衛含真的命令。
衛含真喜怒不形于色,她只是漠然地望着玉言,眉頭蹙起。是了,玉言是不懂規矩的,她跟兩位師姐不一樣,打小就養在身邊,不用接任務外出磨練,不會被考校功行。她只用在衛含真的懷裏撒嬌耍賴,衛含真便會豁出臉面,替她解決大小事。
洞府中一片寂靜。
衛含真按了按眉心,記憶融合之後,此世的故事擠壓着她的過往,逐漸與書中的“衛含真”融為一體。或許可将之排斥出去,然而衛含真沒有這麽做。複雜的情緒交織,既然有了機會重新活過,那她就是衛含真。
玉言見素微仍舊立着不動,又将視線轉向了臉上挂着若有若無笑意的清聲身上。“二師姐!你看看!”她巴巴地望着清聲,用她一貫的撒嬌語調說話。清聲眸光暗了暗,但面上的笑意更濃郁了幾分。她很少有不笑的時候。她朝着玉言搖了搖頭。
這架勢看起來是東窗事發了啊!憐惜的視線從小師妹身上掠過,她知道該在什麽場合說什麽樣的話。在她的印象中,師尊都是和顏悅色的,可要說與師尊待在一起的時間,在數十年的修道生涯中極為短暫,哪裏知道她本性到底如何?靠人不如靠自己。她向着玉言回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玉言面上嬌俏可人,可心中各種念頭盤桓。衛含真忽然間的冷淡能夠輕易感知,再加上大師姐去了丹鼎院尋藥,顯然中間發生了不少自己不想看見的事情。她眸中閃過了一道暗色,再擡眸的時候,仍舊是那帶着那股陽光天真以及不谙世事的眼神。她無助地望向了衛含真,軟聲道:“師尊,可是言兒做錯什麽了嘛?”她的聲音委屈地發顫,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聲來。
衛含真心中酸酸脹脹,除此之外還有說不清的惱怒,只是記憶填充之後帶來的情緒。她冷冷地望着玉言,并不打算提起那讓她難堪的事情。她沉聲道:“你沒有做錯什麽。只是為師覺得,不能繼續這麽無拘束了。”
玉言不解地盯着衛含真。
素微的面容冷冰冰的,眼中一片清寂,仿佛什麽都不在她的心中。只是此時,她也望了衛含真一眼,面上飛快掠過了一抹訝異。同樣是蓬玄峰的親傳,只有小師妹一人格外特殊,可以淩駕于長觀宗的規矩之上,這都是師尊舍下臉面跟掌門求來的,可見她對小師妹的寵溺。不過也是,小師妹那般天真可愛,是她們看着一道長大的,讓她出去歷練也難以舍得和放心。
衛含真沒有理會她們,繼續道:“我長觀宗的規矩便是三峰弟子皆從英華院的築基弟子中選。當初不管是你大師姐是我親自帶回的,但她也是入了英華院直到築基成功,才算入得我蓬玄一脈。你二師姐呢,她自己前來長觀宗求仙,一直到築基才成為親傳弟子,這就不會說了。但是你——”衛含真刻意頓了頓,“你自随為師回轉山門之後便留在蓬玄峰,英華院的任務你不接,考核你也不參與,不知外界的殘酷。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從今日開始,你也前往英華院歷練,等到築基之後,再重返蓬玄峰。”
“師尊!”玉言面色大變,眼中籠上了一抹急色。到了英華院中,她就休想長留在師尊身邊了。就算她築基回到蓬玄峰,那也得接受英華院的任務,像大師姐、二師姐那樣賺取功勞從而換修道的物資與道書。這十多年來,她黏在師尊身側,對兩位師姐的處境明白得很。雖然是蓬玄峰親傳弟子,可争奪起資源來,別人哪管你師尊是誰?再者,師尊這邊的态度也是不插手,任由弟子歷經千百艱險。她聽說了,像上極峰和太玄峰,原先還有好幾個親傳弟子的,然而在修道途中不幸隕落,連個名姓都沒存下來。
“師尊,小師妹年紀尚小,她……”清聲斟酌了片刻,開口道。只是在衛含真冷淡的視線中她又将話語默默地吞了回去。
衛含真的語氣算得上冷酷,她道:“我修道一途不看年齡,只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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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聲這下徹底閉嘴了,看師尊的态度,是鐵了心要将小師妹送到英華院。看來這回,小師妹做事情也是做狠了。
“師尊,我不要!”玉言氣鼓鼓地開口。
衛含真掃了她一眼,一揚手,掌中便出現了兩把碧瑩瑩的尺子。此物是一對子母尺,一名“規矩”,一名“方圓”,取其“無規矩不成方圓”之意,是一件用來訓誡弟子的玄器。要知道在九州,法器分為寶器、靈器、玄器以及真器四等,其中真器是法寶孕育出了真靈,極為罕有,便是連玄器,一個人身上有兩三件便已算是身家豐厚。衛含真這會兒連玄器都取出了,完全是不由玉言來辯駁。她們毫不懷疑,只要一拒絕,那尺子絕對會落在玉言的身上。
“小師妹,師尊這回是生氣了,你就先委屈一陣,等到師尊氣消了再說吧。”清聲怕小師妹硬抗,忙不疊傳聲道。
玉言咬了咬下唇,眸中盈盈的,含着淚意,她也知道衛含真是氣狠了。“是,弟子這就去英華院中。”她賭氣道,跺了跺腳,扭頭就跑了出去。
衛含真冷哼了一聲,視線如刀刮向了素微。她的靈力也已經恢複,一陣水波蕩漾,兩位弟子再往石床上看去,已經沒有她的身影。
清聲眯了眯眼,笑得像是一只狡詐的小狐貍。她撫了撫手指上的戒子,感慨道:“師尊這會兒真的是氣狠了呢。小師妹也真是的,沒有十全的把握,便不要去做那些事情啊。”
素微掃了清聲一眼,沒有接腔。
清聲知道素微一直是這冷冰冰的性子,也沒有在意,繼續說道:“小師妹去了英華院,這下子公平了。”她忽地湊近了素微,笑問道,“師尊給了你什麽好東西,讓你去為她取藥?”
素微并不喜旁人靠近,就算是自己的師妹。一陣風在洞府中刮起,将清聲送遠了一些,她才淡聲道:“碧陽寶葫籽。”
清聲“啧”了一聲道:“師尊還真是闊氣,看來門中所傳不是虛言,就連掌門都比不上師尊。不過嘛——”清聲的話語陡然一轉,隐隐藏着幾分抱怨,“同樣是三峰真傳,你看看上極峰和太玄峰的師兄師姐,他們身上的法寶都有師尊所賜,咱們師尊給了什麽?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去賺取功勞,就連功法都不是親自傳授。
“對了,大師姐,師尊金水雙功同修,而你修行的是水屬的「北冥玄水」,與師尊相同,可她都不肯親自教授,你說氣不氣人?”
素微擰了擰眉,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她的功法的确不是師尊親自傳授,只是修道之途靠自己,到底傳自于誰手不重要。她有修行上的疑難,如去詢問,師尊還是會替她解惑的,只是她自己不喜而已。
清聲眯眼一笑道:“咱們師姐妹聚在一起的時間不多,說些閑話罷了。”
素微聞言不耐煩地望了清聲一眼,冷聲道:“找小師妹說去,不要打擾我練功。”說着也不等清聲接腔,洞府中禁制一運轉,就将她送了出去。
清聲:“……”幸好她反應快,落地的時候身姿翩然,不至于跌倒在地。視線掃過了素微洞府前的奇花異草,她長嘆了一口氣。大師姐也真是的,無情無心,一點同門之誼都沒有。她拍了拍手,召喚出了一只優雅的仙鶴,翻身坐在上方便往自己的住處去。
長觀宗占地廣大,其中屬三峰所在之處靈機最為充沛。山峰挺峭如劍,直刺雲霄,那股劍意森然缭繞,千載不散。往下看宮觀殿宇錯落,窮極華麗,乃數千載之果。
清聲收回了視線,臉頰上出現了兩個淺淺的笑渦。
在離開素微洞府之後,衛含真并沒有回去,而是一轉身前往掌門所在的天極殿中。
長觀宗近萬載傳承,如今已經是五代掌門陳竹崖在位。
陳竹崖是衛含真的大師兄,如今是化元二重境修為。列為一門之掌,他這修為有些不夠看了。可誰讓四代掌門沒有收徒的心思,直到後面才收了幾個徒兒。然而收徒沒多久,他就匆忙飛升,臨行前匆匆指了陳竹崖為下一代掌門,長觀宗中的人也是盡心盡力輔佐。可九州其他宗門卻是虎視眈眈,指望着從長觀宗身上撕下一大塊肉來,得虧有幾個長老苦苦支撐,才沒讓他們得逞。如今長觀宗還是九州第一宗門,但是氣象遠不如當初了。
也因為這,掌門陳竹崖極為忙碌。
“師妹怎麽有空來我這天極殿?你的傷勢如何?”望見了衛含真,陳竹崖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笑意。
“掌門師兄。”衛含真朝着陳竹崖行了一禮,肅聲道,“我打算外出尋藥。”
陳竹崖神情一凜,他定睛望着衛含真,嚴肅道:“丹鼎院中丹藥無效?”
衛含真點了點頭,将這個黑鍋扣在丹鼎院頭上。她又道:“倒也不只是如此,我還想游歷各方,看看能不能再收個乖巧徒兒回來。”
“為何不從英華院中選?”陳竹崖不解道。
衛含真淡定道:“無緣分。”她思忖了片刻,又道,“清聲快結丹了,我除了為自己,還得為她着想。結丹若不外藥具備,恐怕有損道基。”修士結丹之時,要通赑風,過陰火。所謂通赑風,指得并不是尋常的風,而是一股“陰風”,它從囟門吹入五髒六腑,過丹田,穿九竅,如果沒有外藥護着肺腑脈絡,定然會肺腑俱爛。陰火則是從湧泉穴直透泥垣宮,要是躲不過的話,就五髒皆灰。按照長觀宗的規矩,這結丹外藥都是自己去尋的,但是衛含真這個師尊要是想代勞,也沒人會說什麽。這個逆徒,就給她當一次借口吧。
陳竹崖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只是一路小心。”
衛含真颔首道:“我省得。”
陳竹崖又道:“對了,你大徒兒如今是金丹二重境,你不如帶着她一起去?”
作者有話說:
赑風、陰火參考西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