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天,壓得很低很低。
連續兩日,整片天空泛着青黑,白日裏竟看不見太陽。灰蒙蒙的雲層在天際沉默地翻滾,似乎是在醞釀一場大雨。
風天涯一覺睡到了中午,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烏黑一片,她還以為自己睡到了晚上。
“哎呦哎呦,難道也同那醉鬼一樣睡了一天不成。”風天涯揉了揉臉,坐起身來。
她剛一坐起來,燕孤鳴便從屋外走了進來。風天涯看着他道:“蠢燕,你跑去哪裏啦。”
燕孤鳴走過來,坐到她身邊,“我哪裏都沒有去。”一邊說,他一邊伸手将落下的被子蓋到風天涯的腿上。
風天涯小腿一蹬,把被踹開了。
燕孤鳴:“……”
風天涯:“好熱嘛。”
燕孤鳴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他看了風天涯一眼,風天涯老老實實地不叫喚了。燕孤鳴将被子蓋好,又摸了摸風天涯的頭。
“你覺得怎樣。”
風天涯:“什麽怎樣。”
燕孤鳴:“身子,你可覺得有什麽不适。”
風天涯被燕孤鳴摸的很舒服,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腦袋。“沒有哦,我好得很。”
燕孤鳴将她攬進懷裏,窗子半開着,外面是陰沉沉的天。風天涯靠在燕孤鳴的懷抱裏,頭有些沉。她看着那烏黑一片的天空,喃喃道:“蠢燕,外面是天黑了麽。”
“沒有。”燕孤鳴輕聲道,“等一下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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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天涯:“天好陰。”
燕孤鳴擡起頭,也看了看外面。冬日的寒風卷着漆黑的雲層,在天際翻滾。燕孤鳴緊了緊手臂,将風天涯抱穩了。
“可能是要下雨了。”
風天涯:“在天涯峰,就算是要下雨,也不會有這樣的天。”
燕孤鳴:“是麽。”
風天涯沒有答話,燕孤鳴低下頭,看見風天涯眼睛半眯着,整個人靠在自己的身上,昏昏欲睡。看着她安靜的模樣,燕孤鳴不由得将手慢慢向下,手掌輕輕搭在風天涯的腹部。他看着被自己的大手蓋着的細細的腰身,眼中晦暗不明。
風天涯又睡着了,他将她平穩地安置在床上,起身出門。
在他開門的一瞬,風天涯又睜開了眼睛。
“蠢燕,你要去哪。”
燕孤鳴轉過頭,“我出去一趟,馬上便回來。”
風天涯:“去哪裏。”
燕孤鳴對她笑了笑,“去打些酒,你在這裏乖乖等我,不許出門。”
風天涯躺了回去,“那你快些回來哦。”
“好。”
因為這詭異的天氣,集市上也沒什麽人,整條街道空蕩蕩的。燕孤鳴走在路邊,寒風凜冽,潮氣凝重。風刮起了他兩鬓的碎發,黑色的衣擺随風飄動,就像是天邊翻滾的黑雲。
他走着走着,聽見了嘩嘩的叫聲。燕孤鳴擡起頭,看見巷口的酒家屋檐上,停了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鳥,那鳥黑黢黢的,有些像烏鴉,卻比烏鴉大了許多。
它的聲音燕孤鳴聽着心煩,他一跺腳,餘散的氣勁将鳥吓得飛走了。
燕孤鳴走進酒家,整間酒肆一個客人都沒有。坐在角落裏昏昏欲睡的店小二看見有人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客官要打酒麽。”
燕孤鳴從腰間摸出碎銀,放到桌子上。“兩壇。”
“好嘞。”店小二去酒窖取酒,燕孤鳴站在大堂裏,看着外面的風越來越大了。
沒一會,店小二将酒碰出來,兩個酒壇子用麻繩拴在一起。
“客官你的酒。”
燕孤鳴接過酒壇,店小二看了看外面的天氣,抱怨道:“賊老天喲,大白天的刮邪風。”
燕孤鳴看了他一眼,店小二冷不防地瞧到他臉上的傷疤,打了個突突,垂眸陪笑道:“客官慢走,客官慢走。”
燕孤鳴出了酒館,順着那條街一直往前走,過了幾條岔路,來到一間醫館。
醫館不像酒館空無一人,就算在這樣的天氣裏,就診的人依舊很多。因為診病的只有一個老頭子,所以病患都排着隊等待着。燕孤鳴走到前面,被小藥童攔了下來。
“這位阿叔,你要排隊啦。”
燕孤鳴低下頭,看了眼這個只到自己腰身高的小孩,他低聲道:“我是來取藥的。”
小藥童仰着脖子,“後面好多人都是要取藥的,你還是要排隊啦。”
燕孤鳴心裏有些莫名的焦躁,他向前踏了一步,診病的老頭忽然開口了。
“年輕人,藥在那邊,你若不想排隊,便自己去抓藥吧。”
燕孤鳴凝眉,看了眼滿櫃子的藥材。他一介浪客,哪裏懂得怎麽抓藥。看了一眼那老頭,老爺子正閉着眼睛診脈。
燕孤鳴轉過身,站到隊伍的最後面。
他人高馬大,人又兇神惡煞的,許多人都與他站得遠遠的。燕孤鳴看着外面的天,對其他人的目光視若無睹。
手掌的溫熱總是那樣真實,他低下頭,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久不磨練,手掌中的硬繭已經慢慢消退了,他的手竟有些柔軟,柔軟得讓浪人陌生。
“天涯……”
燕孤鳴停滞地站在原地,腦中混雜一片。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麽。
過了許久,等到這醫館中所有的人都走光了,燕孤鳴還呆呆的站着。
小藥童來到他的身邊。
“這位阿叔,你不是來取藥的麽,怎麽一直幹站着。”
燕孤鳴猛然擡頭,恰好這時,屋外驚天一聲響雷,傾盆之雨在一瞬間便落了下來。
小藥童看了看屋外,“哎呦,吓了我一跳。”
燕孤鳴瞥了一眼外面,天地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就像入了夜一樣。他皺了皺眉頭,來到老醫師面前。老頭聲音緩慢又蒼老,“年輕人,你要取什麽藥。”
燕孤鳴:“安胎的藥。”
老頭站起身來到藥櫃旁,“懷胎多久了。”
“大概三個月。”
老頭點點頭,抽出幾個小抽屜,從裏面取了些要,擺在櫃臺上的方紙裏。小藥童站在櫃子外面,扒着櫃子邊緣細細看着。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襯得老頭子的動作一絲的聲音也無。
“不祥。”
燕孤鳴擡眼,老頭子眼睛渾濁地看着外面,自語道:“不祥喲。”
小藥童開口道:“師傅,你說什麽不詳。”
老頭子:“天地不明,黑白不分,這是災禍的前兆。”
燕孤鳴面色陰沉地看着老頭,老頭子似有所感轉過頭來,他面對着燕孤鳴鬼煞似的面孔,安穩如常。
他将包好的藥放到燕孤鳴的手上,燕孤鳴扔了銀子在桌子上,轉身便要走。
他踏出門檻的一瞬,聽見身後那老頭子沉沉的低語——
“黑雨,總是帶來人的死訊。”
燕孤鳴的腳步不可察覺地輕輕頓了一下,随即又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雨下的很大很大,大得讓人連路都看不清。碩大的雨滴砸在破敗的屋檐上,密密麻麻地響着。燕孤鳴将藥放到自己的懷裏,緊緊捂着。雨順着燕孤鳴的頭發一縷一縷地往下流,浪人的臉就像石像一樣堅硬。
【黑雨,總是帶來人的死訊。】
老頭的話就像暗夜中的咒語,伴随着轟隆的雷鳴聲,在燕孤鳴的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響起。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到最後,只見漫天大雨之中,一道漆黑的人影如同展翅的雨燕,在空寂的街道樓宇中,一閃而逝。
凄涼的冬日,朦胧的雨夜。
一道閃電劈開黑空,浪人的獨眼中殺意分明——袖劍出鞘,一劍刮過藏人的後頸。來不及反應,更來不及驚異,那人就安靜地倒在屋檐之上。
燕孤鳴腳下不停,飛一樣地掠過屋頂。
将軍府的外圍,高塔酒樓之上,蹲埋着數十道漆黑的人影。人影與雨夜融為一體,但仍逃不過浪人的雙眼。藥在動手之時已經滑落,但是燕孤鳴已顧不上了。
殺掉一人,包圍缺掉一口,燕孤鳴趁着死士沒有反應過來,徑直沖向将軍府。他知道,這些人不會亂動位置,他們是用來收尾的。
将軍府內殺伐一片。
番疆死士們身着黑衣,纏發蒙面,手中彎刀擦滿了炭灰,看不出刀光。燕孤鳴剛入內府,身後便刺來一劍!燕孤鳴回身格擋,那是一名将軍府的侍衛。
燕孤鳴并未開口解釋,他把人往前一帶,手臂掄圓,堅硬的手背磕在對方的臉上,那人頓時脖筋扭轉,半張臉爛開。
“給老子滾。”
燕孤鳴的聲音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低沉,那是野獸要被逼得走投無路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番疆有備而來,死士們結成三道死陣,圍困內府。燕孤鳴離得不近,卻依舊能看到裏面一道銀龍似的光芒。葉淮山一身白衣,銀槍走勢如虹,與府內衆将戰在一起。
他們并未以命相搏,而是選擇防守為主。這裏是中原都城,只要能撐住片刻,外面得到消息,禁衛軍便會包圍将軍府,裏面的死士便是籠中困獸,絕難逃出生天。
在一片殺意之中,似有感應一般,葉淮山透過瓢潑大雨,忽然看向燕孤鳴所在的方向。四目相對,葉淮山忽然大吼一聲——
“城外!朝城外追——!”
燕孤鳴躍上高牆,幾道燕子翎乘雨而來,燕孤鳴避過。
擦肩一瞬,人頭落地。
有一道燕子翎刮過了他的斷肩,留下道道血痕,可燕孤鳴感覺不到痛苦,實際上,他已經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他只恨路為何太遠,只恨人不能再快。
【黑雨,總是帶來人的死訊。】
“求你……丫頭,我求你……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遠處,靜靜躺在地上的身影讓高大的浪人猛地站住了腳步。風天涯的身體第一次如此的無力,也第一次如此的陌生。
天空驚雷響,浪人身子一顫,渾身哆嗦着來到少女面前。
風天涯手裏還握着一把劍,那不是她随身的佩劍,燕孤鳴雖沒問過,卻知道她腰上一直帶着一柄軟劍,可就在不久前,那劍不見了。
她的胸口冒着血,臉色蒼白得如同破碎的瓷瓶。燕孤鳴手臂發抖,為風天涯點住穴道止血,他單手抱起風天涯的身子,輕輕的晃她。
“別這麽對我……丫頭,別這麽對我……”浪人滿臉濕潤,不知是雨,還是淚。
“蠢燕……”
燕孤鳴猛然睜大眼睛,風天涯半睜着眼,睫毛輕輕顫抖,氣若游絲。
“你來啦。”
“是我……是我,你撐住,我這就幫你療傷。”
風天涯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我剛剛,同蟬岳打了一架。”
“別說話。”燕孤鳴咬着自己的衣擺,撕開布條為風天涯包紮。“丫頭,別說話,先別說話。”
風天涯卻像一點也不緊張一樣,她躺在泥濘的雨地上,輕輕道:“師傅打輸了……”
燕孤鳴咬着牙,滿眼溫熱。
風天涯輕笑了一聲,笑容在漆黑的雨夜中,宛若風中殘燭,如此的無力柔弱。“你知道麽,他不是來殺葉淮山,他只是為了救卿士樾……”
燕孤鳴手裏不停,像魔怔了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告訴風天涯不要說話,不要再說話。
風天涯動了動手,拉住浪人的衣角,像說秘密一樣,同他小聲道:“我追到這裏,在動手前,他曾經問我一句話——‘當初留命之情,還做不做數。’”
燕孤鳴的手頓住了。
“我答不出……”
風天涯的手緊了緊,“燕子,師傅早知道會輸了……”
燕孤鳴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他抱着風天涯,哽咽得難以成言。
“你不能留我一個……丫頭,你不是想去番疆和塞外麽,我帶你去,我哪都帶你去……你不能留我一個,別留我一個!”
【黑雨,總是帶來人的死訊。】
作者有話要說:唔,還有半章結局。
☆、終章
為何要哭呢。
你為何要哭呢,我從沒見過你的眼淚,我也永遠不想見到你的眼淚。
滂沱大雨中,風天涯将手慢慢地擡起來,碰了碰浪人的臉。他的臉很熱,很燙,就像在發高燒一樣。
風天涯有些迷惑。人,究竟能脆弱到何種地步。
此時,風天涯心中滿滿的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陪他去。她要同他一起去報仇。她總覺得,如果沒有她跟着,浪人一定會死的很快。
她想開口告訴他別擔心,可她說不出話來來。
不知花費了多少力氣,風天涯終于将手緩緩地擡起來,拉住浪人的手掌。
“傻子,別擔心……他手下留情了……”
那聲音如此之小,燕孤鳴甚至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天空悶雷響過,燕孤鳴終究嗚咽一聲,埋下頭去。
天地渾茫一片,大雨傾盆落下,就像是老天在哭。
十天後。
将軍府最裏面的院落被葉淮山下了命令,除他之外,誰都不能進去打擾。
那場大雨毀掉都城一百餘間房屋,同時也退下番疆七十幾名死士。雨沖刷了血跡,雨停後,将軍府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冰涼而清爽。
這一場争鬥,談不上勝利,也談不上失敗。
葉淮山基本毫發無傷,但是,蟬岳卻是将卿士樾救走了。
那三道殺陣裏,如果加一個蟬岳,那情勢必将逆轉。在禁衛軍趕來之前,蟬岳極有可能會殺掉葉淮山。
可是,他并沒有來,而是選擇去救人。
冬日的冷風下,葉淮山端着一盤散着熱氣的湯藥,來到小院中。院子裏坐着一個男人,見他進來,默默地站了起來。
葉淮山将湯藥交給燕孤鳴,燕孤鳴點了點頭,“多謝。”他端着藥,往屋裏走。葉淮山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忽然開口道:
“燕兄,我對不住你們,若我知道風姑娘她有身——”
“罷了。”燕孤鳴沒有回頭,腳步也沒有停。“就算你不同意,她依舊會來。”
因為她本就不是為了你而來的。
燕孤鳴進了屋子,将湯藥放到桌子上。一旁,風天涯靠坐在床上,正眼睛睜的溜圓地看着他。
燕孤鳴走過去,“我不是讓你好好休息麽。”
風天涯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不過人卻很有精神。
“哎呦,師傅沒事哦。”
燕孤鳴坐到她身邊,将藥遞給她。風天涯皺巴着小臉,“難喝喲,不喝行不行。”
燕孤鳴手臂垂下,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風天涯發愁地看着燕孤鳴,“蠢燕,我怎麽覺得,你忽然老了許多。”
燕孤鳴低垂着眼眸,輕聲道:“我的确老了……”
風天涯心裏一疼,一把将藥奪過來,捏着鼻子一口飲下。燕孤鳴轉頭看着她,目光悲喜不明。風天涯喝完藥,正好看到燕孤鳴的眼神,她眼睛一酸,拉住浪人的衣角。
“作甚這麽看着我,別這樣看着我哦。”
燕孤鳴拉住她的手,什麽都沒說。
風天涯看着她,小心道:“蠢燕,讓我一起去好不好。”
燕孤鳴手微微一緊,随即道:“不行。”
風天涯低下頭,輕聲道:“師傅的傷好的很快,不會拖後腿的。”
燕孤鳴手指拖着她的下巴,将她的頭輕輕擡起來。
“我只說一遍,不行。”
風天涯鼻子一緊,甩開他的手,轉頭埋在被子裏不說話了。
燕孤鳴安靜地看了她一會,轉身離開。
約定的那一日很快到了。豔樓的信使來過兩次,将酆都的親筆信送到,燕孤鳴不識字卻也看得明明白白。
那整張紙上,只畫了一個山崖,和幾棵枯樹。燕孤鳴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所在——那是風天涯差點殒命之處。
到了那天,燕孤鳴走得很平淡。
他同風天涯一起吃了飯,風天涯端着碗,筷子頓下很多次。燕孤鳴摸摸她的頭,安慰着讓她多吃些,然後好好休息。
吃完飯,燕孤鳴靜靜道了一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風天涯拿筷子的手輕輕一抖,随即又穩了下來。她看着燕孤鳴,笑道:“哦,那要快些回來喲。”
燕孤鳴點點頭,轉身離開。
在他轉身的一瞬,風天涯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她曾以為,只要努力,就算天定如此,人也可以改變。但是到了最後,浪人終究一生也只按着自己的道路走。風天涯看着燕孤鳴離開的方向,在淚水之中笑了出來。
“我在這等你,我就在這裏等你……”
冬日的正午,燕孤鳴走在熙熙攘攘的京城裏,靜默地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商賈和行人。他的表情很平靜,心情更為平靜。
要走多遠的路,才能去到該去的地方。
要回多少次頭,才能遇到該遇見的人。
燕孤鳴與這熱鬧的街道如此的格格不入,仿佛一個陌生的旅人,踽踽獨行在荒涼的山野間。
他面無表情地慢慢向前走着。
傍晚,風天涯枯等在院落中,她低垂着頭,手冰冰涼涼的。已經過去快三個時辰了,葉淮山中途來看過她一次。
“風姑娘,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師兄會有分寸的。”
風天涯淡淡地笑了一聲,“哦,你的意思是,蠢燕打不贏喽。”
“這……”葉淮山猶豫道,“我非是這個意思,風姑娘,外面風大,你傷勢未愈,還是回屋子裏等吧。”
風天涯長舒一口氣,淡淡道:“我死不了,你出去吧。”
葉淮山張了張嘴,最後只得轉過身離開。
“葉将軍。”
葉淮山站住腳步,轉過頭,“什麽。”
風天涯敲打着堅硬的石桌,輕聲道:“你為何沒有問我。”
葉淮山:“風姑娘是指什麽。”
風天涯:“蟬岳。”
葉淮山笑了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風姑娘不必在意。”
“哦?”風天涯轉過頭,看着他道,“是我放走他的,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下死手。”
“……”葉淮山頓了頓,随即輕笑一聲,“你不要想太多,事情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交予我便好。”
“他不會再出來了。”風天涯看着葉淮山,目光有些殷切,“你相信我,他不會再出來了,他會帶着卿士樾一起離開,你相信我。”
葉淮山靜靜地看着她,半響,他轉過頭朝外面走。
“風姑娘,我不怪你,但并不是因為我相信你。”
葉淮山離開後,風天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仰着頭,看着空蕩蕩的天空,心緒糾纏難解。她難得地感到煩躁,紛亂的恩仇在她心裏結紮在一起,斷不掉,也解不開。到最後,她也只能呆呆地看着天空。京城的天被一場罕見的大雨洗刷一遍,變得分外透亮,夕陽染得整個天際紅到深邃——就像一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在小窗的一角,靜靜望着無盡的江湖。
“丫頭。”
夕陽之下,清風之中,但見紅顏回首,望斷恩仇。
燕孤鳴一手拎着兩壇酒,懷裏還揣着一包藥,他走過來将酒壇放到地上,摸了摸風天涯的頭。
“我不是叫你好好休息,你在這做什麽。”
風天涯靜靜地看着他。
“你去幹嘛了。”
燕孤鳴:“回屋子去,我去給你煎藥。”
風天涯:“将軍府的藥比你買的好。”
燕孤鳴:“……”
風天涯擺擺手,“開玩笑啦。”
燕孤鳴輕聲地笑了一下,臉頰上的梨渦若隐若現。風天涯也笑了,她站起來,一下子抱住高大的浪人。
燕孤鳴:“你傷勢還沒好,別胡鬧。”
風天涯沒有說話,頭埋在燕孤鳴的胸口,狠狠地搖了搖。燕孤鳴輕輕推她一下,她死也不放開。燕孤鳴無法,只有任由她抱着。
沒有一會,浪人胸前的衣裳,微微的濕潤了。
這一生中,浪人一直陪在風天涯的身邊,他無數次地碰觸她,撫摸她,無數次地擁抱她。可風天涯一直覺得,這個夕陽下的瞬間,他是最愛她的。
那個傍晚,有兩個人離開了京城。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的胳膊上坐着一個小姑娘。
“我們先去哪裏喲。”
“先養傷。”
“哎呦不要緊哦。”
“養傷。”
“那好,我們回梅月居,我想念珑玉了。”
“回天涯峰。”
“……你跟師傅對着來是不是。”
“你答應我的手套。”
“……”
“燕孤鳴你個大男人怎麽這麽小家子氣啊啊——!!”
爆喝一聲,驚起山禽無數。
紅塵翩然不歸路,風霜散盡見天涯。
小姑娘擡頭看着天,嘴角咧到了耳根,她一邊揉着浪人的腦袋,一邊在心裏默默地說:
【你看,是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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