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此次,風天涯依舊住在上一次來時的小院子,葉淮山親自将她送過來。在小院內,葉淮山叫仆從設了簡單的酒宴,款待風天涯。
風天涯坐在石凳上,看了看四周。這裏一絲的變化也沒有,只有院落邊角的那棵觀音樹,枯黃了葉子,枝杈顯得孤單了些。
葉淮山退下所有的仆從丫鬟,親手為風天涯斟了一杯酒。風天涯端着酒杯,晃了晃,看着葉淮山道:“你現在能喝酒?”
葉淮山傷勢雖未完全好轉,但他勝在年輕,功體紮實,所以整個人看着依舊很有精神。他對風天涯道:“朋友遠道而來,瑾禾自當賠醉。”
“喲。”風天涯笑道,“你陪醉了,那我恐怕就得賠罪了。”
“哈。”葉淮山也笑了,他終是放下了酒杯,取來茶壺為自己斟茶。“那瑾禾便以茶代酒了。”
風天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風姑娘,多謝。”
“嗯?”風天涯挑眉,看着葉淮山,道:“怎麽突然道謝了。”
葉淮山頭微垂着,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已知曉師兄與……與燕兄當年的仇怨。”
風天涯聞言一頓,沒有說話。
葉淮山又道:“我相信,風姑娘也早已知曉。即便如此,風姑娘依舊願意出手相助,我……”
“道謝一遍已經夠了。”風天涯看着他,哼笑一聲道,“至于那些個仇怨,是酆都與燕孤鳴之間的事情,你也不必多在意,你的心思還是多多用在番疆上吧。”
葉淮山目光複雜,最後嘆了口氣,道:“番疆是葉淮山職責所在,定不辱使命。”
風天涯點點頭,夾了幾口菜吃。
“對了。”風天涯嘴裏嚼着菜,同葉淮山道,“說起番疆,那個卿士樾是不是在你這裏。”
Advertisement
“在。”提及番疆毒首,葉淮山的神情嚴肅了一些,“他現在便被關押在府中地牢裏。”
風天涯想了想,道:“為何沒有殺他。”
葉淮山:“尚需他之血蠱解毒。”
風天涯淡笑一聲,道:“你們殺了樊珑麗珈,他竟還會為你解毒?”
葉淮山:“要解他的蠱毒需兩個步驟,一是引蠱出體,二是毒血療傷。那蠱蟲是卿士樾的看門本事,全天下只有他能夠引出蠱蟲,當初師兄便是以樊珑麗珈的性命威脅卿士樾引蠱。”
風天涯:“然後便将她殺了?”
“……”葉淮山低着頭,輕聲道:“風姑娘,我知道我們的做法你并不認同,但我別無他法,樊珑麗珈必須死。”
風天涯手掌托着頭,“你不必在意我的看法,我不認同,并不代表你便是錯的。”
“風姑娘……”
“先不提她,你身上的毒引出蠱蟲之後,便可自行療傷了?”
葉淮山搖搖頭,道:“不可,需要毒血。”
風天涯:“什麽毒血。”
葉淮山:“卿士樾的蠱蟲,都是用自身精血喂養的,要徹底解除,也要靠他的血調理。”
風天涯挑眉,“也就是說,需要他的血喽。”她邊說邊點頭道,“你只需取他的血便好,而且現在的話,即使他心不甘情不願也無法反抗了。”
葉淮山不想與風天涯談論這些,他又為她倒了一杯酒,引開話題道:“飯菜快涼了,風天涯快些用吧。”
風天涯毫不在意道:“沒事,涼便涼好了。”她看着葉淮山道:“我想見一見卿士樾。”
葉淮山的手頓住了。
“怎麽,不能見麽。”
葉淮山:“不知風姑娘為何要見他。”
風天涯沒有答他,而是拿着筷子和弄面前的菜碟,随意道:“其實,你留下卿士樾的命,是為了能一箭雙雕吧。”
葉淮山:“……”
風天涯:“你留下卿士樾,按刀首的脾性定會前來救他,你設好局讓他跳,總不會是要放他們二人離開。”
葉淮山看着風天涯,此時已經入夜,初冬的京城寒氣逼人。
“的确。”停頓了一會,葉淮山坦然道,“你猜得對,這是一個機會,我們必須在與番疆開戰之前除掉他們。”
風天涯無所謂地點點頭,“好喽,讓我去見一見他,你總得讓我知道他關在哪裏,不然要如何防。”
葉淮山倒了杯茶,茶水的熱氣在空中帶出一道白煙。
“不急,等風姑娘用完飯,我便帶姑娘前去。”
風天涯不緊不慢地将剩下的菜肴吃光,将軍府的飯菜準備得很精致,菜品量不多,但樣式卻多種多樣,裝在一個個精致的小盤裏,讓人看着便食欲大增。
吃完飯,葉淮山果然帶風天涯去了地牢。
出乎風天涯的意料,将軍府的地牢入口竟然就在這院子中,與屋子連接的岔口處,有一石獅子,葉淮山動了動獅子口中的石球,滿是雜草的地上慢悠悠地打開了一個入口。
風天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機關,驚奇道:“哎呦,不錯哦。”
葉淮山幹笑一聲,“姑娘見笑了。”
順着石階向下走,兩側點着火把,照亮了地上一塊塊陰濕的水跡。地牢裏很潮濕,也很冷。
下了幾十個臺階,他們終于走到最下面。地牢不大,是一條有入無出的單向甬道,狹窄萬分。小道兩旁各有兩間牢房,不過,這四間牢房中,有三間是空的。不僅牢房空了大多數,這整座地牢中,竟然連一個守衛都沒有。
風天涯開口道:“沒有人看管麽。”她語氣很輕,但在空蕩蕩的地牢中,依舊傳來了回聲。
葉淮山:“不必,若有來人真的闖到了這裏,那看不看守也無所謂了。”
風天涯點點頭,她朝最裏面那間牢房走過去,葉淮山站在身後,并沒有跟随。
牢房是最古舊的樣式,由碗口大的木頭拼組,木頭上有深深的刮痕和潮濕的地氣留下的水跡。風天涯摸了摸木頭,這種受潮如此嚴重的木頭,只要給風天涯一把同樣材質的木劍,她就可以輕易削斷。
可就是這樣簡樸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牢房,卻給人心中更添了一絲深沉的壓抑。
風天涯走到牢房邊,朝裏面看。
牢房裏很暗,但風天涯還是看清楚了。卿士樾靠在牢房的石牆上,長發披散。他身上并沒有帶着鎖鏈,沒有絲毫的束縛。可風天涯能看出,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風天涯蹲到牢房門口,雙手抱着腿,看着卿士樾。因為頭發披散着,風天涯看不到他的臉。
“喂。”風天涯叫了一聲。
裏面沒有動靜。
“喂———!”
風天涯聲音大了一些,整座地牢全是回聲。
“呵。”
就在風天涯蓄滿力氣準備再次大叫的時候,牢裏之人忽然輕輕的笑了。風天涯一口氣憋回去,看向他,第一眼她看到他輕翹的嘴角。
就像風天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樣。再看過去的時候,風天涯發現,卿士樾的雙眼被一條灰色的布包紮的。布條上污跡點點,染着血。
風天涯一愣。
“小姑娘,你來了。”
風天涯嘟嘟嘴,道:“你眼睛怎麽了。”
卿士樾淡笑一聲,“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飄忽的無力,風天涯看着他的臉,以前白皙微圓的臉,已經瘦得塌了下來。
風天涯:“也沒有多久。”
“呵。”
風天涯看着他,道:“你說,蟬岳會來救你麽。”
卿士樾:“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風天涯:“也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說不說确實沒什麽意義。”她看着卿士樾,輕松道,“我是來保護葉淮山的哦。”
卿士樾:“……姑娘武功絕倫,想必葉将軍定能安然無恙。”
風天涯:“誇我哦。”
卿士樾笑了笑,這笑牽動了身上的傷,他的額頭滲出汗水。卿士樾聲音很低,像是對風天涯說,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變數,皆是變數……千般算計,最後也逃不過老天弄人。當初在石陽谷,若不是你出現,葉淮山早已命喪黃泉,麗珈的傷勢也會得以痊愈。誰曾料到……哈。”
風天涯:“沒有我,或許還有其他人呢。”
卿士樾淡淡道:“是麽。”
風天涯站起身,朝牢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她頓住腳步,回頭看着那個衣衫破爛,滿身傷痕的男人。
“若留命,你還想要翻盤麽。”
等了許久,卿士樾都沒有回答,風天涯也沒再說什麽,轉身同葉淮山一起離開。
當夜,風天涯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打開窗子,看着黑漆漆的小院子,看着那棵她師傅栽下的觀音樹,久久發呆。
她腦中不時回想起剛剛牢中的卿士樾,也回想着他最後的那段話。
【千般算計,最後也逃不過老天弄人。】
番疆與中原,卿士樾與葉淮山,樊珑麗珈與豔樓……這些本該是相互糾纏制約的關系,因為風天涯的來到,全然有了偏失。
“蠢燕吶……”風天涯嘆了口氣,沖着空蕩蕩的院子念着浪人的名字。
“你若是在便好了。”風天涯不禁想着,若是燕孤鳴在,來不及她多想些什麽,便會被浪人面無表情地罵回去。
“嘿。”想起燕孤鳴,風天涯笑了笑。“師傅當年說得對,紅塵俗世,擾人心神。蠢燕,等到此事了結,我們便再無後顧之憂。到時天高地遠,我們就走得遠遠的。”
想到這,風天涯撓撓臉,往床上一躺很快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