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一夜,風天涯沒有再回燕孤鳴留宿的客棧,她随葉淮山回到将軍府。
葉淮山一夜都忙,沒有一刻停下來。出出進進,傳喚不同的,下達諸多的命令。風天涯一直坐葉淮山的書房裏,吃着糕點喝着茶,安靜地聽着葉淮山部署。
葉淮山桌面上布開中原地圖,對自己幾個心腹道:“時間緊迫,衆有何意見,皆說出來供大家參詳。”
翟谷平是葉淮山的文帳,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但是頭腦靈活熟讀兵法,是葉淮山得力助手,也是軍中智囊。他聽過葉淮山的計劃後,道:“将軍,從番疆到盤華山有三條路,最快的一條,也就是直通北山淩霄峰的那條路,要經過松林海。那裏地勢險峻,樹繁山深,極适合埋伏。”
翟谷平身旁站着一名虎将,名喚趙傑,中年模樣,身材剛猛魁梧,聲音粗犷有力。
“将軍,末将認為軍師的話有理,樊珑麗珈傷勢緊急,卿士樾一定會選最近最快的路前往盤華山,們只要松林海設下埋伏,定能一舉功成!”
葉淮山眉頭緊皺,眼睛緊緊盯着那張簡樸破舊的地圖。
緩緩,他搖了搖頭。
“不……卿士樾不會走這條路。”
翟谷平:“将軍,覺得毒首不會走松林海?”
“嗯。”葉淮山點點頭,“松林海的确是通往盤華山最快的路,但是這條路太明顯了。”他伸手,指了指地圖上那條蜿蜒的細線,“們看,這短短百裏的範圍內,便有道門和鬼宗兩大門派,而從盤華山的北山上去,更是直接面對中原劍宗兩大派首,這四大武林門派高手輩出,萬一有發現了番疆之,定是不能善了。”
翟谷平明了,“原來如此,而從南山上去,雖然時間會拖一些,但是卻倍加安全。”
葉淮山:“一旦他們身份暴露與交手,那對于樊珑麗珈來說,一切都來不及了。”
趙傑抱拳,對葉淮山道:“将軍!末将自願領命,前往南山設伏!”
葉淮山:“急事緩辦,們不能這樣匆忙做決定,先具體分析一下對方的戰力再說。”
翟谷平道:“葉将軍,卿士樾雖是毒首,但是其智謀韬略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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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葉淮山道,“們與他交手多次,此雖不如樊珑麗珈布局深遠,但是文武兼備,心狠手辣,心思又是缜密難測,決不能小看對手。而且……”葉淮山擡首,看了看坐一邊的風天涯,後者捧着茶杯喝茶,并沒有注意他。
葉淮山道:“而且,懷疑此次取藥,番疆刀首座也會參與。”
“嗯?”
葉淮山話一出,翟谷平和趙傑皆是一愣。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翟谷平道:“将軍,蟬岳已有十年沒有臺面上活動,不僅是中原,就算番疆,這十年裏見過他的都屈指可數,怎會懷疑……”
葉淮山:“有備總是最好。”他看着地圖,想了想,道:“趙傑,屆時率領先鋒營五十名精兵,埋伏南山,領另外五十雙側包抄,具體地點等們到達之後再做詳議。”
這時,風天涯站起來,來到葉淮山的木桌前。
翟谷平和趙傑遲疑地看着她。
這小姑娘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坐這,聽了他們整場讨論。本來趙傑打算開口讓她離開,但是翟谷平卻給他使了個眼色,讓其莫要多嘴。
開玩笑,葉将軍都沒發話,攆什麽。
而這邊,風天涯來到葉淮山面前,葉淮山看着她,道:“風姑娘,如何了。”
風天涯:“沒什麽。”
葉淮山:“可是覺得計劃有不妥之處。”
風天涯搖搖頭,“沒有。”她瞧着那地圖,又看看周圍兩個,對葉淮山道:“屋子裏太悶了,去院子裏坐坐,有事就叫。”
葉淮山:“好。”
風天涯走出去,背手将門關好。
她翻身躍上屋頂,坐屋脊上看天。
夜已經很深了,晚風吹起風天涯細細的發腳。她的手無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腰帶部位,輕輕的,一遍又一遍,不知想些什麽。
子時一過,葉淮山便叫衆整裝出發。
這一次,只帶了一百。這一百都來自先鋒營,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精兵。趙傑領着軍令,先一步去調動馬,翟谷平則是趕回朝野,将葉淮山的親筆信呈交聖上。
風天涯看着他們從屋子裏走出,她站起身,輕輕一跳,落到院中。
葉淮山:“風姑娘。”
風天涯:“走了。”
風天涯與葉淮山錯身而過,葉淮山開口:“風姑娘……”
風天涯轉過頭,“又怎麽了。”
葉淮山猶豫道:“燕兄……不用同燕兄告別麽。”
風天涯笑了,學着酆都的語氣,“小淮山,想問的是蠢燕為何不同們一起來對吧。”
葉淮山被她噎得無話。
他确實有些疑惑,憑着燕孤鳴的身手以及他與風天涯的交情,他都不該不來幫這一趟。
雖然,燕孤鳴某一方面是他的對手,但是此時正值用之際,葉淮山願意放下一切,謀得戰力。
風天涯緩步走到葉淮山面前,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該來,也不會來。葉将軍,奉勸一句,別打他的注意。”
葉淮山垂眸,“懂了,們走吧。”
京郊。
風天涯和葉淮山騎着馬,來到約定之地。酆都正坐路邊的亭中,靜靜等着他們。
他一身猩紅色的衣裳,這蒼茫的秋夜中,鬼魅又凄涼。
風天涯下馬,站原地。
葉淮山上前,對酆都道:“師兄。”
酆都側過身,淡淡地看着他。
“難得見一身殺氣,如何,都布置好了。”
葉淮山點點頭,“大概的布局已經進行完,剩下的要到盤華山考究地勢後再做詳議。”
酆都:“好。”他轉眼,看見風天涯,少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腰間兵器。
“呵。”酆都笑了,骨節分明的手指那金色刀鞘上輕輕劃過。“小姑娘,對黃泉感興趣。”
風天涯擡眼:“哦?它叫黃泉。”
“是。”
風天涯看着那柄刀,長約三尺,刀身很細。刀鞘之上金紋密布,華麗無雙。可這刀看着看着,卻有一股難言的韻味。
風天涯:“這刀,透着死氣。”
酆都笑着,不說話。
戰場之上斬奸除惡的刀,殺過很多,會含浩氣;武林之中拉仇解怨的刀,殺過很多,會含戾氣;而只有那些無理無由的刀,殺過很多,才會有死氣。
一把陳腐的,破舊的,只為殺而殺的刀。
風天涯并不知道,黃泉中原,就好比蟬岳彎刀番疆,都是一種傳說。
而它們的區別于——番疆,蟬岳彎刀如同蟬岳一樣,是仁義之刀,開仁義之路。而黃泉則相反,黃泉黃泉,只開黃泉之路……
風天涯喃喃:“是了,能感覺出來,就是這把刀……”
就是這把刀,斬斷了燕孤鳴的手臂。
葉淮山見他們又起了莫名火,一步上前。
“好了,時間緊迫,們要走了。”
酆都:“呵,是要走了。”
風天涯移開目光。
等吧。
再等等吧。
葉淮山來到風天涯身邊,“風姑娘,們走吧。”
就這時,一陣風起。
場三均停下手中動作。
風天涯猛地轉頭。
凄茫的夜色中,一身影獨立路的盡頭,淡淡月光的照耀下,他如深山的老松一般,穩穩紮地上。
寒夜,冷月,風沙,勾勒浪健碩魁梧的身形。
離得尚遠,可風天涯卻覺得,她與他的目光黑夜中直直相對。
“走,是要走哪裏呢。”
低沉的聲音,壓抑的氛圍。
風天涯第一次覺得自己說不出話。
燕孤鳴一步一步地走近。
葉淮山察覺不對,上前一步站到風天涯面前。
“燕兄,怎麽來了。”
燕孤鳴對葉淮山不聞不問,離風天涯十步開外,他站下腳步,又道了一遍。
“走,是要走哪裏呢。”
風天涯伸手,撥開面前的葉淮山,她看着燕孤鳴的眼睛。
“蠢燕……”
燕孤鳴向她伸出手,他手掌無力,可仍舊伸平。
“過來。”
風天涯:“蠢燕,……”
“過來。”
“呵。”身後一聲了然的輕笑,“小姑娘,他是的情郎麽。”
燕孤鳴面色冷到了極致,他看着風天涯,幾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氣。
“過來,要做什麽,幫做,過來。”
風天涯一步一步走過去,距離很近的時候,燕孤鳴不待她再走,胳膊一揮将她攬了回來。
風天涯察覺他身上冷硬的氣息,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凜冽。
她輕輕道:“蠢燕,等半月好麽……等半月好麽。”
燕孤鳴不語,堅硬的手臂道出了答案。
“半月之後,想做什麽都行。都幫……”
的仇,的恨,來幫報。
燕孤鳴冷冷地看着她。
風天涯嘴唇冰冷,“蠢燕,知道他是——”
“風天涯!”
風天涯身子一顫,這是她第一次聽燕孤鳴叫自己的名字,那冰冷的低吼中,風天涯聽到了他堅忍的壓抑和無聲的祈求。
那一瞬間,風天涯幾乎想要放棄計劃,抛開內疚,提劍與燕孤鳴一同殺掉酆都。
可她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牢牢記住師傅曾經對她的叮囑——永遠不要用他的苦痛承擔自己的幸福。
只要殺了樊珑麗珈,只要殺了她,們就再沒虧欠了。
“蠢燕……等吧,會同說清的。”
風天涯輕輕站起身。
她漸漸脫離燕孤鳴的懷中的時候,她聽到輕輕地一聲,這荒涼的山野裏,完全不值一提的一聲。
風天涯身子頓住。
她知道,那是袖劍開鞘的聲音。
她等着,等着他出劍。她能理解他的憤怒,她甘願承受他這一劍的恨意。
可是,最終,一直到她慢慢地,慢慢地從燕孤鳴的懷中離開時,燕孤鳴都沒有動手。